何君華
到了地方我們才知道,我們讓隊長給騙了。隊長說,還有最后一個哨所,最后一個邊防連隊,演完這場大家就能回家了。
我們?yōu)跆m牧騎慰問演出小分隊出來巡回演出一個多月了,所有人都已疲憊不堪,聽隊長這么說,我們一下雀躍起來。去邊防哨所的路程雖然漫長——聽說有整整五十公里,但好歹有了盼頭,大家臉上的倦容也都舒展開來,一路上有說有笑。
可到了地方我們才知道,這哪是什么哨所呀?總共只有三間屋子,面積不過四十平方米。更重要的是,這哪稱得上邊防連隊呀?哨所總共只有一個人!
我們不敢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個人的邊防連隊嗎?我們隊里最活潑的舞蹈演員那日松屋里屋外到處找,發(fā)現(xiàn)這個哨所除了幾只雞,當真只有一個人,就是這位站在我們跟前的哨長呼日勒,一個體格健碩、臉龐黑黢黢的蒙古族漢子。他是這個哨所的哨長,也是這里唯一的哨兵。說白了,他是這個哨所的“光桿司令”。
呼日勒哨長已經(jīng)提前接到了我們要來慰問演出的通知。我們的汽車離哨所還有幾里地呢,就看見他站在土墚上沖我們拼命揮手。一下車,呼日勒哨長就激動地向我們敬禮,并跟我們一一握手,邊握邊說:“我從沒見過這么多人——不是,我從沒見過我們哨所來這么多人!過年了,過年了!”
我們都很吃驚,目下正是盛夏,呼日勒哨長嘴里的“過年了”是什么意思呢?
原來,每年只有到過年時,上面才會派人來哨所慰問。說是慰問,其實就是三五個人來送慰問信和慰問物資,從來沒有像我們慰問演出小分隊這樣,一下子扎進來十幾個人——簡直比過年還熱鬧!
我們問:“你一個人在這里不寂寞嗎?”
呼日勒哨長沉默了一會兒,說:“能不寂寞嗎?寂寞時,我就養(yǎng)雞?!?/p>
給哨所運送給養(yǎng)的卡車每七天左右才來一次。之所以用這樣一個模糊的時間,是因為一旦遇到極端天氣,譬如暴風雪的天氣,就不一定能準時了。那樣的話,邊防哨所就成了茫茫雪原中的一座孤島,但也不能斷炊呀。人是鐵,飯是鋼!于是呼日勒哨長就想到了養(yǎng)雞。養(yǎng)雞就可以吃雞蛋。呼日勒哨長說干就干,當真養(yǎng)起雞來。剛才那日松在屋后發(fā)現(xiàn)的那幾只雞就是呼日勒哨長養(yǎng)的。一提到雞,呼日勒哨長興奮了:“都說老鷹捉小雞,你們聽說過小雞捉老鷹嗎?在我們哨所,每一只雞都是捉老鷹的雞!”
“捉老鷹的雞?”我們滿臉狐疑。
原來,打小在這哨所長大的雞哪里知道老鷹是自己的天敵呢?別處的雞一旦發(fā)覺老鷹在頭頂盤旋躲都來不及,這里的雞非但不躲,還敢張開翅膀反擊。老鷹哪見過膽敢反抗的雞???有一次,一只老鷹俯沖而下,群雞一躍而起,展翅伸爪迎擊。老鷹一下慌了神,反而被雞啄傷了。后來,幾只雞群起而上,當真把老鷹活活啄死了。
這可真是天下奇聞!我們都驚掉了下巴。
“不過,那都是以前了?!焙羧绽丈陂L接著說,“現(xiàn)在,極端天氣都有預(yù)警,因此在極端天氣到來之前,上級就會安排將補給送來,斷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我仍然養(yǎng)雞。聽見雞咯咯地叫,想到還有它們陪著我,我就不寂寞了?!?/p>
呼日勒說著就沉默了,我們也都沉默了。還是我們隊長出來打了圓場:“呼日勒哨長(我們都這么稱呼他,起初有些調(diào)侃的意思,此時此刻分明多了幾分尊重),那我們開始演出吧!”
我們連忙站起身來,一個個挺胸抬頭,清喉潤嗓,認認真真地準備起來。我們的表情都很莊重。哨所前院空地上除了一桿國旗,空無一物,但此時此刻仿佛一座極華麗的劇院。我們摩拳擦掌,準備為這一個人的邊防連隊奉獻一場盡我們所能的精彩演出。
演出正式開始,我們隊長親自報幕。有人獨舞,有人合唱,有人朗誦詩歌……大家都一絲不茍、聚精會神,沒有人懈怠,跟以往我們在首府劇院演出時沒有差別。最后一個節(jié)目,是我們的“臺柱子”娜仁花唱的《美麗的草原我的家》:“美麗的草原我的家,風吹綠草遍地花,彩蝶紛飛百鳥兒唱,一灣碧水映晚霞,駿馬好似彩云朵,牛羊好似珍珠撒……”
聽著聽著,呼日勒哨長流淚了,“全連官兵”就都流淚了,娜仁花流淚了,我們也都流淚了。
盡管極不舍,但分別的時刻還是到了。汽車開出好遠,我們還看見呼日勒哨長站在土墚上沖我們擺手。
天色已晚,汽車在美麗的草原公路上疾馳,我們回身望去,呼日勒哨長的身影漸漸變小,最后完全看不到了,只隱隱約約看見一抹紅,一抹高高飄揚的紅——呼日勒哨長正是為了守護它,一個人守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