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丹·薩拉迪諾
我常常會回想起在哈扎部落的經(jīng)歷,特別是那次捕獵豪豬的畫面,總是在我的腦海里不斷回放。哈扎獵人西格瓦茲去除了豪豬身上鋒利的刺,點上火,煮熟它的內(nèi)臟,并與大家分享。吃完,我們走出稠密的叢林,來到一塊空地。突然,西格瓦茲停下腳步——雙肩上一邊掛著一張弓,另一邊扛著豪豬的尸體——身體開始傾斜搖擺。他像被催眠了一般,一邊跳著一種慢舞,一邊唱著歌。我聽不懂歌詞,但聽得出這并不是一首得意揚揚的歌曲。在我聽來,它就像對大自然的頌詞,傳至樹叢和狩獵場。我記得自己當時心里生出一絲羨慕。
哈扎人的孩子5歲時就能識別周遭動物的聲音,并了解各種動物的生命周期,甚至交配習慣。因為生活的需要,他們成了物種多樣性方面的專家。在如今這個時代,不僅食物,連全人類的經(jīng)歷都逐漸趨同。哈扎人提醒我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許多種生活和存在的方式。
哈扎人雖對環(huán)境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但他們知道自己何時越界了,何時從大自然索取太多了。一旦發(fā)生這種情況,他們就會在別處減少索取。也許這就是西格瓦茲扛著豪豬尸體,對著樹叢唱歌的原因——或許他是在向周遭的世界表示感謝,他知道自己那天得到了大自然的特別饋贈。
我的朋友邁爾斯·歐文主張,在自然和我們吃的食物之間建立緊密的聯(lián)系,并熱衷于傳播這一理念。在歐文看來,吃野生食物是一種生活方式。他50歲出頭,留著長發(fā),身材精瘦。他會在灌木叢、路邊、海灘邊,搜尋樺樹液、大蒜、酢漿草、海藻和蘑菇。他認為,我們應該讓野生食材重新出現(xiàn)在我們的廚房里和餐桌上,哪怕只是一點點。他曾對我說:“品嘗一棵長在你花園草坪上的蒲公英,那將是一種革命性的舉動?!?/p>
一個秋日的早晨,我們在他家附近的海灘見面。那正是退潮時分,一層白堊在海岸邊顯現(xiàn)。白色的巖石周圍還有綠色、紫色和巧克力棕色的東西。歐文說:“大多數(shù)人不知道,其實這些海藻都是可以吃的。”我們所看到的,是成堆的“食物”。我們繼續(xù)往前走,走到退潮后剛剛顯現(xiàn)的沙灘和巖石,并穿過一大片地毯般的海藻。這是一份饋贈,就像海灘在對我們說:“給你,你需要這個?!睔W文通過覓食改變了自己與自然的關系,他說:“我覺得自己更理解自然了。它讓我對這個世界平添了一份信任和感激?!?/p>
隨著潮水不斷退去,他轉(zhuǎn)身望向大海?!斑@并不是說我們應該重新成為狩獵采集者,而是說我們所有人都能從與自然的親密關系中獲益?!弊罱?,他給自己定下一項挑戰(zhàn)任務:每天吃20種不同的野生植物。
我們都應該以我們自己的方式成為生物多樣性的專家,并在決定吃什么時,更加謹慎地對待我們一直試圖突破的自然界限。沒有什么比這更重要了。
如果我們想要拯救瀕危的食物,我們必須做到兩點。首先,改變我們對食物的態(tài)度和行為。這似乎容易一些,因為它在我們的控制之下。如果能像哈扎人一樣思考,我們就能在我們吃的食物和我們生活的生態(tài)系統(tǒng)之間建立聯(lián)系。其次,重新思考全球食物系統(tǒng)。乍一看,這幾乎不可能實現(xiàn)。然而,我們別無選擇,必須這樣做,而且這是可以實現(xiàn)的,因為有過先例。如果說諾曼·博洛格的研究成果和“綠色革命”向我們證明了什么,那就是通過人類的智慧和努力,食物系統(tǒng)可以得到改變。正如我們所看到的,科學家原本的意圖是暫時改變食物系統(tǒng),以巧妙的方法解決當時全球糧食短缺的問題。博洛格認為,這種方式只能維持25年至30年,但全世界被這種食物的生產(chǎn)方式套牢了。這個系統(tǒng)早就過了保質(zhì)期,它處境艱難,且一直由大量不可持續(xù)的礦物燃料做支撐。我們可以而且必須重新設計它。
新科技可以讓研磨卡夫奧加這樣的作物變得不那么艱難,而數(shù)字網(wǎng)絡為更多的在網(wǎng)上賣紅嘴糯米的人創(chuàng)造市場。正如哈扎人一樣,我們也需要探索周圍的環(huán)境,尋找身邊的食物。我們每個人都可以成為各自家園瀕危食物的拯救者。
我的樂觀主要來自我曾遇見的那些人,以及其他許多像他們一樣的人,他們都是世界食物多樣性的捍衛(wèi)者:種子的儲存者、改革者、把握大方向的科學家和懂得創(chuàng)新的廚師。一間菲亞特汽車的舊工廠,出人意料地成了意大利北部工業(yè)基地的大型展覽中心。這里每年會舉辦兩次名為“大地母親”的展覽,來自近150個國家的數(shù)千人匯聚一堂。他們是世界慢食協(xié)會的成員,來這里分享種子和故事,并展示各自的食物。展廳里東倒西歪地堆著大約50種大小、形狀和顏色各異的南瓜,旁邊是一堆又一堆不同品種的柑橘,五顏六色的各類豆子,以及來自偏遠村莊的手工奶酪。各種各樣的大米、玉米穗軸、可食用昆蟲、魚干、水果和蔬菜,使這里成為即使不是最大的,也是最多樣化的食品市場。
在這里,展示食物的人有農(nóng)民、漁民、面包糕點師傅、奶酪工匠、牧羊人、啤酒釀造師、磨坊工人、發(fā)酵工人、煙熏工人和廚師。這些人是傳統(tǒng)的守護者,是“傳遞薪火的人”。在“大地母親”展覽會上,我第一次品嘗到了來自埃塞俄比亞哈萊納森林的咖啡,以及一塊珍貴的伊扎蛋糕。也是在這里,我遇到了來自美國南部的農(nóng)民馬修·萊弗德,他親手種植了吉奇紅牛豆。
慢食運動的標志是一只蝸牛,它顯然象征著以更緩慢、更嚴肅深沉的態(tài)度對待食物。不過,這一標志還有另一種解釋。當蝸牛在構(gòu)建其外殼時,先是朝著一個方向(螺旋向上)建造;而當它建造的這座小屋變得太脆弱、太不穩(wěn)固時,蝸牛就會開始朝反方向建造,令其家園更加堅實和穩(wěn)固。我們已經(jīng)讓我們的家園——我們的地球變得太脆弱、太風雨飄搖了,我們需要像蝸牛一樣,創(chuàng)造出一些彈性。我們無法回到過去,但也不必浪費我們的經(jīng)歷。我們可以將傳承作為力量的源泉和重建的資源。
(劉丹妮摘自文匯出版社《消失中的食物:除了美味,我們還將失去什么》一書,畢力格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