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頭“活”了三千年的牛

岳洪彬

我是一件三千多年前的商代晚期青銅器，現(xiàn)收藏、展示于殷墟博物館。

我腹部中空，有隔板把口腔與腹腔隔開，腹中可盛美酒，背部有一個圓角長方形的開口，可用銅斗從這里舀酒喝，考古學家認為我是一件盛酒器。的確，我的體形在商代青銅器中可不算小，從頭至尾通長40厘米，高22.5厘米，重7.1千克。尤其是我的腰圍，竟然超過了0.5米，顯得肚子肥肥大大的，初步測算可容4升左右的美酒。因為我長相像一頭牛，又是盛酒器，故被稱為“牛尊”；又因我脖子下面和背部器蓋上都鑄有“亞長”銘文，又被稱為“亞長”牛尊。

被發(fā)現(xiàn)時，我是一堆碎片

河南省安陽市西北有個村莊叫小屯，出土過十余萬片刻辭甲骨和大量精美的青銅器，是商王朝的宮殿宗廟區(qū)。我的家鄉(xiāng)就在小屯村南邊的花園莊村。我的面世有一段驚心動魄的經(jīng)歷。2000年12月，考古學家在安陽殷墟花園莊村東地鉆探出一座商代墓葬，編號“花東M54”。因為天氣寒冷，原打算第二年春天土地解凍后再發(fā)掘，不料此墓已遭賊人惦記。2000年12月17日夜，有人在墓葬周圍活動，地面上有賊人鉆探留下的探孔。情況危急，考古學家決定立即進行搶救性發(fā)掘，這才使我免遭劫難。

剛被考古學家發(fā)現(xiàn)時，我破碎不堪，非常狼狽，尤其腹部裂成數(shù)塊，四條腿也被打斷了。后來大家才知道，這是商代普遍流行的碎器葬的習俗?？脊艑W家認為，這種把隨葬品打碎埋葬的行為是一種祭祀活動，稱為“碎物祭”。碎物祭是一種規(guī)格較高的祭法，是受祭者地位的一種象征。中國古代社會中祖先崇拜長盛不衰，商代社會尤其如此，后世百姓也逐漸提高對自己祖先的祭禮規(guī)格，摔碎器物為死者送葬慢慢演變?yōu)槊耖g葬俗的一部分。經(jīng)過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安陽站的青銅器修復(fù)專家王好義老師傅半年多的精心修復(fù)，我才完整地站了起來，成為現(xiàn)在的樣子。

立起來，我紋樣纏身

我的出現(xiàn)驚動了國內(nèi)外學術(shù)界。我肥頭豐腹，碩臀長尾，四肢粗短，體態(tài)健壯，呆萌可愛，頭上的兩只犄角尤其特別，斷面呈三角形，與中國北方地區(qū)常見的黃牛角不同。經(jīng)動物考古學家鑒定，我應(yīng)是模仿南方多見的水牛形象制作的。

我裝飾華麗，除下腹部稍有留白外，渾身上下飾滿花紋。我的下頜部飾有小型魚紋；耳下飾有小鳥紋，鳥胸前突，長尾下垂，呈蹲踞狀，商代青銅器上常裝飾這樣的鳥紋；脖子兩側(cè)飾倒立方目夔（kuí）紋；牛角后側(cè)的頸上飾獸面紋；兩側(cè)腹部各飾一碩大的虎紋，虎尾上卷，盤于我的碩臀上，虎紋周圍分布著數(shù)條小夔紋，生動形象；背部器蓋上飾兩條對稱顧首夔紋?；⒓y和諸多小夔紋與我的軀體形成完美結(jié)合，體現(xiàn)了大自然的和諧共融。

我那了不起的主人

鑄在我身上的銘文“亞長”，是我主人的名字?？脊艑W家往往根據(jù)墓葬中隨葬器物上的文字，來判斷墓主人屬于哪個家族、名字叫什么。我主人的墓葬中共出土了131件帶銘文的銅器，其中有129件上面鑄有“亞長”或“長”字，由此可判斷我主人叫“亞長”。

說起我的主人，那可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他是商王武丁時期的一位大將軍。在他的墓里，隨葬了7件銅鉞（yuè）、78件銅矛、73件銅戈，還有881枚銅箭頭。銅矛是攻擊型兵器，銅戈用于近戰(zhàn)，銅箭可遠射，各類兵器配備齊全。銅鉞是商代軍事指揮權(quán)的象征，我主人擁有7件銅鉞，是目前殷墟所見擁有銅鉞最多的，其中一件銅鉞長40.5厘米，重5.96千克，是目前殷墟所見最大的銅鉞。大銅鉞的柄尾兩面均鑄有“亞長”兩字，因此也被稱為“亞長”銅鉞?？梢韵胍姡抑魅嗽笓]千軍萬馬，身經(jīng)百戰(zhàn)，是多么的驍勇威武！

我的主人還是一位身份特別且擁有大量財富的高級貴族。據(jù)考古學家的發(fā)掘和研究證實，小屯村和花園莊村所在地是商王朝的宮殿宗廟區(qū)，都是王室成員居住和生活的地方。我的主人能像商王武丁的王妃婦好一樣埋葬在這里，足顯我主人身份的尊貴，說不定我主人還是商王室的成員呢！除了我，考古學家還在我主人的墓中發(fā)掘出土了1700多件精美文物，其中有1000余件青銅器（大部分是兵器）、222件玉器，還有120余件金箔片等。在出土的青銅器中，共有8件銅鼎，僅次于王妃婦好墓，還有一件“亞長”銅甗（yǎn），高79.5厘米，重37.4千克，堪稱“殷墟甗王”。

在晚商王朝時期，一觚和一爵是一套完整的酒器，通常觚爵套數(shù)的多少代表著擁有者身份地位的高低，最高可擁有10套觚爵，商王和王妃可以擁有多組10套觚爵。我主人的墓葬中出土了9件觚和9件爵，因此有人說我主人是擁有“9套觚爵”的貴族。其實，這種說法是不對的。因為我主人隨葬的9件銅觚和9件銅爵的形態(tài)和花紋不一樣，應(yīng)分為兩組，其中5件觚和5件爵是一組，另外4件觚和4件爵是一組，應(yīng)該說我主人是可擁有“5套觚爵”的貴族。這就是商代的禮制，“器以藏禮”，商周時期的青銅容器大部分都是禮器，擁有禮器的多少即可表貴賤、分高低。

盡管我的主人身份高貴，堆金疊玉且驍勇善戰(zhàn)，卻有一個悲慘的結(jié)局。他在某次戰(zhàn)爭中，被人從左后方偷襲，傷及股動脈，因失血過多而馬革裹尸，卒年35歲。嗚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