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為民
1990年的夏天,高考發(fā)榜后,我們重型機床廠的一幫孩子都沒考上大學(xué)。我、杜萌、葉靜三個高中生被分到機械廠鍛造車間,我的工種是開天車,活兒相對輕松,每天坐在天車駕駛室里,低頭就都能看到杜萌和葉靜靚麗的身影。盡管車間煙霧朦朧,兩個姑娘穿著牛仔褲,在男人堆里穿梭,像兩只小喜鵲,招來一片噓聲。
我找車間主任王少春申請調(diào)休,編造了個理由:準備和杜萌、葉靜去電大報名,參加成人自學(xué)考試。王少春皺著眉頭不同意,說現(xiàn)在三班倒,趕工期,不能隨便請假。
我又補充一句,張建斌也要報名參加考試。張建斌是王少春的侄子,以前和我同桌,關(guān)系也不錯,我能開天車,也是托他的關(guān)系。
王少春猶豫一下,帶著訓(xùn)斥的口氣說,那要扣一天的獎金。我連忙點頭,跑了。
我把調(diào)休的事告訴杜萌,杜萌興奮地提議,我們?nèi)デ噙斡?。爬上青弋江大埂,我率先光著膀子,一個猛子扎進江里,隨即杜萌和葉靜嬉鬧著也跳進青弋江。
后來,雖然下了過云雨,但我們在水里依然游得盡興。杜萌游到我身邊,用手拂一下我額前濕漉漉的頭發(fā),微微喘著說,梁勇,你這個樣子真帥!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一個浪花打過來,杜萌不見了。
出于本能,我伸手往杜萌消失的方向探去,可什么也沒抓住。我大喊不遠處的葉靜,她趕緊游過來,兩人一塊尋找,依然沒找到杜萌。我倆驚異到極點,哆哆嗦嗦爬上岸。我上下牙磕打著問葉靜,這可怎么辦???我倆四處張望,不遠處中江塔巍峨聳立。還是葉靜眼尖,忽然揮手尖叫起來,快看,張建斌和杜萌。
我瞇眼,看到兩個人影從中江塔下的拱形門閃出來。我舒了口氣,可心里很不高興,張建斌居然和杜萌走到一起,我感到蹊蹺。等他倆走到我跟前,張建斌氣喘吁吁的,面色醬紫,而杜萌已變了樣,穿著碎花連衣裙,根本看不出游過泳。
見到他倆,我遞個眼色給葉靜,說,葉靜可嚇壞了,正準備去派出所報案呢。
張建斌滿不在乎道,杜萌水性好,她潛泳到中江塔下跟你們玩捉迷藏呢。
后來我和葉靜才知道,杜萌提議來青弋江游泳,也告訴了張建斌,目的是讓張建斌向我提個要求,讓她倆拜我為師,學(xué)開天車,因為鍛造車間的活兒太累太臟。
張建斌說出這番話時,我們已經(jīng)在江邊小酒館里喝了一箱啤酒,我和張建斌都醉得連眼睛也睜不開了。但我頭腦還算清醒,迷迷糊糊地說,車間里狼多肉少,老兄啊,咱倆長著眼睛可不能當出氣筒用,那些大齡單身漢天天寫情書給杜萌和葉靜呢。
張建斌涎著口水趴在桌上,假發(fā)套掉下來,圓滾滾的頭像葫蘆,杜萌趕緊將發(fā)套安在他頭上。葉靜捂著嘴笑,杜萌瞪了她一眼說,葉靜,咱倆還不趕快致謝?葉靜忙起身,端起酒杯說,梁勇,以后你就是我和杜萌的師傅了。
我半醉半醒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啊,不過我不想當你們的長輩,我可要和你們當中的某個人談戀愛。兩個姑娘喝酒后,面色潮紅,都羞澀地轉(zhuǎn)過臉去。張建斌趴在桌上,已經(jīng)鼾聲如雷。
一陣尖厲的消防警笛聲從小酒館外的不遠處傳來,服務(wù)員驚呼道,快看呀,重型機床廠著火了!等我們跑到車間附近,那里已停了好幾輛消防車和救護車,還拉了繩子做警戒,眼前火焰騰空,熱浪、煙霧、飄飛的灰燼,糾集成一片紅色海濤。幾條高壓水龍向火海傾瀉,人群中不斷有消防隊員用擔架抬著黑乎乎的人往外跑,哭喊聲一片。
火焰終于控制住了,在高溫的炙烤下,不少工人和家屬慢慢靠近車間廢墟,干裂的地縫里連草根都燒沒了,到處是黑色。
因為我提出調(diào)休,我們撿回四條小命。廠里卻遭受重大損失,鍛造車間幾乎全軍覆沒,王少春也殉職了。不過也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廠部很快重建鍛造車間,我們這群工廠子弟成了最大的香餑餑,杜萌和葉靜名正言順地開了天車。因為舅舅殉職,張建斌被照顧到了工會。
這樣,我就天天和兩個姑娘在一起。每天中午食堂吃飯,一個給我打飯,一個給我占座,我幸福得像上了天。
那天中午吃完飯,趁葉靜去刷碗,我打量著杜萌的臉,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怎么看都可愛。她伸手撫摸了一下我的手,湊近說,梁勇,我爸媽晚上想請你吃個飯。說時,黑色長發(fā)不經(jīng)意地觸碰到我的面頰,讓我又想起那次游泳的情景,她的黑發(fā)在水中像水草一樣。
我點點頭,葉靜拿著碗筷回來了,異樣地微笑道,你倆怎么不說話,難不成談戀愛了?
我連忙擺手,起身就走。杜萌在背后說,晚上葉靜也來我家一起吃飯。
杜萌家在大學(xué)校園里,我和葉靜買了一些水果點心,爬上師大鳳凰山。葉靜穿著牛仔褲,細細的腰肢,顯得更加嫵媚,我傻乎乎地問她,你喜歡我嗎?
葉靜沖我呸了一聲,討厭。
晚餐很豐盛,杜萌父母很熱情,直夸我像個男子漢。我喝了不少白酒,說我關(guān)照她們是應(yīng)該的,不應(yīng)該讓女孩子吃苦受罪,另外替她們請假也是意外,談不上救命。
杜萌父母又問我成家了沒有,我不好意思地搖搖頭,她父母便對視一下,說以后就把他們家當家吧。
我心猛地一沉,望了一眼葉靜,葉靜臉上始終洋溢著興奮和甜蜜的神情,我揣摩不透她在想什么。她還不停地往我碗里夾菜,杜萌卻一直低沉著頭,顯得有些尷尬。
在杜萌家吃過飯后,我實在有些拿不定主意,便找張建斌一起爬青弋江大埂。不遠處的造船廠停泊著幾艘遠洋輪,吊車牽拉著集裝箱,在堆場和船艙之間緩緩移動,井然有序,喧鬧沸騰。張建斌摸了摸頭上的假發(fā),心情有些沉重地說,我想去當水手,跑泰國和東南亞航線。
我小心地問他,杜萌和葉靜,你到底喜歡誰?
張建斌嘿嘿一笑,從懷里掏出香煙,遞給我一支。他自顧點燃煙,猛吸幾口說,咱倆不在一個戰(zhàn)壕里。我舅舅死后,廠子就成了我心里的陰影,我得離開這兒。不過,兄弟啊,我覺得你同時喜歡她倆,對不對?
我也點著煙,哆嗦地吸了幾口,說,在真佛面前不說假話,和她倆在一起,我覺得很開心。單獨和一個在一起時,總覺得瞞著另一個,就對不起另一個。
張建斌點點頭說,杜萌出身書香門第,而葉靜和我都是從郊縣走出來的,小時候窮慣了,苦慣了。她們兩個都有優(yōu)點,我要是你,也會同時喜歡的。
我被煙嗆咳了幾聲,說,老兄,我的意思是你要選擇誰,我就選擇剩下的一個。
張建斌連忙擺手,我已經(jīng)辦理了辭職手續(xù),遠洋公司的調(diào)令很快就下來。再說,你也救過我們的命,這都是天意,我怎么敢和你搶女孩子?張建斌又告訴我,他找了老家的一個養(yǎng)豬姑娘,姑娘家境還不錯。他年齡已經(jīng)不小了,又戴著假發(fā)套,長相也一般,只能找個本分厚道的農(nóng)家姑娘。更主要的是,以后跑船四處飄蕩,有個賢惠女人持家,他才放心。
我心里一陣輕松,感激地望著張建斌,嘴里卻說,你還沒給我建議呢。
張建斌打斷我的話,說,找個日子,咱們聚一下,正好我離開廠子,也算給我餞行。
我站在大埂上暢快地伸了個懶腰,感覺世界就在自己腳下,可還是有點將信將疑。我用審視的目光望著他,問那天杜萌為什么會從中江塔里鉆出來?
張建斌不耐煩了,推我一把說,別磨嘰了,趕緊回家寫情書吧。他從肩上的工裝包里掏出兩條顏色一樣的牛仔褲給我。這是我一個跑船兄弟從香港帶回來的,你正好拿去送給兩個姑娘。他說,其實那天杜萌和我在中江塔里什么事也沒干,這下你放心了吧?
張建斌向我揮揮手,沿著大埂朝一艘遠洋巨輪走去,我有些不舍和難過。
晚上回到范羅山干部大院,推開油膩的木門,霉味嗆得我咳嗽了幾聲。父母從組織部病退后,常年住在北方老家,而我一直住廠里宿舍,很少回家。進了堂屋,擰開燈,我沿著陡峭的樓梯爬上閣樓,推開小窄門,是一間小閣樓,里面除了一張書桌和一張木板床,到處堆的是書。高考前復(fù)習(xí)那會兒,杜萌和葉靜都來過這里。書桌前貼著一張影視海報,海報里的山口百惠笑容燦爛,清純可愛。海報好像是杜萌貼上去的,她覺得自己長得挺像山口百惠。
我從懷里掏出一瓶地瓜酒,仰起脖子灌了半瓶,渾身的血液一下子沖上頭,眼前閃過杜萌白皙的面孔。我提筆在信紙上胡亂寫下“杜萌”兩字??捎忠粋€俏麗的影子從腦海里浮出來,讓我舉棋不定。
不過我很快冷靜下來,寫了一段話,大意是高考落榜后,我心情低沉,可你依然開朗活潑,我眼里總有你的影子,無論是烈日下的一杯冷飲,還是暴雨下的一把傘,都閃耀著你善良的光輝。雖然沒能考上大學(xué),但意味著我們能天天在一起,之所以到現(xiàn)在才寫這封信,是因為我害怕你拒絕。現(xiàn)在看到天車上你俏麗的身影,我責怪自己的遲鈍和愚蠢。我們本來就是同學(xué),緣分讓我們一次次相遇,我再也不能等待了。
我翻了翻手邊的《戀愛大全》,又摘抄了一些句子,滿意地將信塞進牛皮紙信封,然后愜意地打個哈欠。小木窗外,月光如酒,我眼前漸漸模糊,好像有兩個麗影在晃動。我甩了一下頭,將信裝進其中一條牛仔褲的褲兜里。
我爬上床熄了燈,小閣樓一片黑暗,院子里清幽僻靜。睡意涌上腦袋,我翻了一下身,感覺身邊好像多了一床溫軟的被子。我警覺地轉(zhuǎn)過臉,一個身體如蚯蚓一樣,緩慢地黏住了我。我的酒醒了一大半,一骨碌爬起來,擰亮臺燈,躺在我身邊的竟然是杜萌。
我眼珠子瞪得快掉出來了,你,你怎么來了?
杜萌的面色有些神秘,眼里放光,說是張建斌讓她來的,張建斌希望我對她好。杜萌笑道,其實我早就喜歡你了,可我到現(xiàn)在才有所行動,讓你難過了吧?
我不知所措,語無倫次地說,你和葉靜都是我的好同學(xué)好朋友,建斌是我的好哥們。對了,他讓我把兩條牛仔褲送給你們。我取出牛仔褲,塞到杜萌懷里時,忽然聞到一股臭雞蛋的酸味,我連打兩個噴嚏問她,你是給我送雞蛋的嗎?
杜萌搖搖頭說,這是那天中江塔里張建斌送給我的香水的味道。
可我憑直覺斷定,那絕不是香水味道,但又不好說什么。我說,我送你回家吧。
杜萌直直地注視著我,然后低下頭說,我在你家院子里等你等了好久。
我依然堅定地說,我還是送你回家吧。
一路上我們都沒開口,爬上鳳凰山后,杜萌忽然轉(zhuǎn)過身,挽住我的胳膊,頭輕輕靠在我肩上。我推開她時,感到自己手臂發(fā)抖。
后來張建斌走了,也沒有和我們打招呼。我送出去的牛仔褲和那封信也石沉大海,一切好像沒有發(fā)生過。我自從當了車間副主任,整天忙得昏天黑地,直到葉靜開天車出了事故,她和杜萌才又重新走進我的生活。
那天葉靜在駕駛室里拉動操作桿,操作桿卻失靈了,吊斗里的鑄鐵塊從半空中傾向地面,幸虧是交接班的空隙時間,大部分工人在午休或在浴室洗澡,沒有造成傷亡。剛分到車間的技術(shù)員魏亞平滿頭大汗忙活了半天,向我報告事故的原因:天車的鋼絲繩斷裂,承受不了吊斗的重量。
葉靜當時在駕駛室里發(fā)出尖叫聲,她被眼前的情景嚇蒙了,踉蹌地跑下天車,一屁股呆坐在地上。直到魏亞平安慰她幾句,又喊來杜萌,和杜萌緊緊抱在一起,她蒼白的面孔才漸漸泛起血色。
我沒有輕饒葉靜,臭罵她一通。罵她的同時,我也是在提醒別的工人要提高生產(chǎn)安全意識。杜萌氣急敗壞地推我一把說,梁勇,剛才魏技術(shù)員都分析過了,你怎么還這樣狠呢?
魏亞平?jīng)_我一笑,梁主任,這臺天車的設(shè)計圖紙我看過了,還是建廠時蘇聯(lián)老大哥援助給我們的,年久失修。我已經(jīng)打報告給廠部,車間的老舊設(shè)備都需要技術(shù)改造。
我點點頭,吆喝一聲,讓停下手的工人繼續(xù)干活兒。又忙活一陣,我疲憊不堪地回到車間辦公室,脫下沾滿油污的工作服,準備掛到衣帽架上時,發(fā)現(xiàn)邊上站著一個人,因為背著光,大半張臉都縮在工作服的陰影里。我喊了一嗓子,那張臉緩緩轉(zhuǎn)過來,嘿嘿朝我一笑,竟是那么熟悉。
張建斌拉著我爬上青弋江大埂,又拉著我一陣狂奔,沖進造船廠的船塢平臺,遠洋輪船尾的排水管里噴著熱浪,熱浪中滿是廢氣的味道。我倆順船尾軟梯爬上船,張建斌緊握我的手,生怕我跑了似的,把我拉進船員生活區(qū)。
跨進一間單人艙房,里面有沙發(fā)、咖啡桌,沿木墻的柜子里放著咖啡機和一排茶葉盒。我喘了口氣說,你這家伙從地獄跑出來的吧,假發(fā)也不戴了?張建斌給我泡了杯珈啡,關(guān)上艙房的門,我有些不解地問他,你這是干什么,天這么熱?
張建斌笑了笑,指一下自己的腦袋,說假發(fā)套換了。他伸手扯下假發(fā)套,沖我擠擠眼,我看見假發(fā)套里裝了許多白花花的小紙包,問他這是干什么用呢?張建斌回答,這是養(yǎng)生茶啊,給我香港的朋友帶的。他取出紙包,齊刷刷地塞進茶葉盒里。
張建斌又拉開艙房的門,指了一下我手里的咖啡杯,說那是進口的巴西咖啡豆現(xiàn)磨的。轉(zhuǎn)而問我,剛才在車間里,你好像罵誰了?接著板起臉道,葉靜和我是一個村的,我倆以前就好過。
我端著咖啡一仰臉,一股苦澀的味道順喉嚨流進食道。
我反問他,你怎么樣了?和那個養(yǎng)豬能手結(jié)婚了嗎?
張建斌點點頭說,今晚上請你和兩位女同學(xué)聚一下,可能我老婆也會來。
我面有難色,說現(xiàn)在我和她們不來往了,除了在車間里分配她們干活兒外。我的意思是,聚餐就免了吧。張建斌便用手摁住我的肩膀,說這頓飯必須請。
晚上,在造船廠附近的希爾頓大酒店,張建斌擺了一桌飯,我們四個老同學(xué)又聚在一起。也許因我是車間副主任,杜萌和葉靜說話顯得有些矜持。
張建斌面色漲紅,端起玻璃高腳杯,又干了一大杯紅酒,然后心滿意足地瞅著我們?nèi)齻€,感慨道,還是同學(xué)之間的友誼和感情純樸。來,杜萌,我敬你一杯,為上次把我喊到中江塔,救了我一命。不過這次你還得陪我去一趟中江塔,我有些事要和你交代。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中的酒杯抖了抖。杜萌拉著葉靜站起來,恭敬客氣地回敬了張建斌,還謝了他曾送給她們的牛仔褲。張建斌哈哈大笑,隨口問她倆有對象了沒有,兩個人愣怔一下,葉靜大方地抬起頭,瞥我一眼說,張大哥,正談著呢。
我端著酒杯湊近葉靜,沒有尷尬和沮喪,笑嘻嘻地說,葉靜,祝賀你!順手又拉住杜萌的胳膊,我記得送給你們的其中一條牛仔褲里有我寫的一封情書,你們究竟誰拿到了那情書?
兩個女孩面面相覷,都捂著嘴笑了。杜萌忍不住打個響嚏,說你快別提了,酸溜溜文縐縐的,我還以為是張建斌寫的呢。
張建斌用指頭戳一下我的腦門,戳得太用力了,我竟后退了兩步。他說,你拿我的牛仔褲獻殷勤,還私藏情書,可人家都不喜歡你,別怪我啊。
葉靜盯著我,笑盈盈地說,梁主任,信還在我手里,需要我還給你嗎?
我干了杯中的紅酒說,讓我們珍惜今天擁有的青春和友誼,用真情去澆灌友誼的花蕾吧。
那天晚上我們都喝多了。臨別時,一個穿著土氣的矮胖女孩,從酒店旋轉(zhuǎn)門匆匆跨進大堂,站在我們面前,她顯得有些怯懦和拘謹,臉上掛著汗珠,手里拎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大麻袋。
張建斌一把摟住她的肩膀,一本正經(jīng)地對杜萌和葉靜說,兩位美女,我不用介紹了,這是我明媒正娶的太太,叫閆春。長得比我還爺們,比我還壯實,可我過得不也挺好嗎?娶妻娶賢,外表好看都是次要的。說罷,意味深長地瞥我一眼,伸出另一只胳膊,摟住我的肩膀,對杜萌和葉靜道,他是我好兄弟,又救過你倆的命,你倆怎么看不上呢?
張建斌身體踉蹌了一下,他老婆扔下麻袋,趕緊抱住他。他含混不清地說,就不送你們了,我今天住酒店。梁勇,你就替我辛苦一趟吧。
我也喝多了,回家的路上,東倒西歪地說,兩位老同學(xué),今天對不起啊,我在車間里失態(tài)了。
杜萌看我一眼說,梁勇,你以后會后悔的。
杜萌的高跟鞋吧嗒吧嗒地踩出一串節(jié)奏,我望著她又朝酒店方向走去。
只剩下我和葉靜了,她攙著我的胳膊,幾乎是架著我,我干脆摟住她的肩膀,嘴里噴著酒氣說,葉靜,我覺得魏技術(shù)員這個人不錯。
葉靜冷冰冰地道,你說的沒錯呀,我就喜歡他。
我一時語塞,反應(yīng)過來說,不管是轟轟烈烈,還是細水長流,只要是戀愛就行。因為戀愛的滋味太幸福了,我也希望我和你一樣幸福。
葉靜甩開我,我一個趔趄,差點倒在地上。
你也不照照鏡子,瞎子都能看出來,張建斌一直對杜萌有意思啊。你別看他結(jié)了婚,他是利用他老婆給他做生意呢,杜萌也一直在幫他。葉靜好像覺得自己說漏了嘴,站在路燈下發(fā)起呆來。
我嘆了一口氣,頹喪地點點頭,難怪她又去酒店了,對吧?葉靜,我問你,你和杜萌為什么看不上我呢?
葉靜慢慢回過神來,平靜地說,我和杜萌互相較勁呢,其實心里都有你,可是杜萌為阻止我和你來往,告訴我一件事情。
她說著低下頭,面色黯然。我拉起她的手,她手心滾燙。我心里咀嚼著一種莫名的滋味,與她一步一步爬上青弋江大埂。
遠處的遠洋輪,依然燈火璀璨,碼頭集裝箱作業(yè)區(qū)依然嘈雜轟鳴。葉靜說,杜萌的父母是化學(xué)教授,這大半年一直為張建斌調(diào)制一種配方,據(jù)說是一種茶飲料,喝了很上癮。
我不經(jīng)意地問,這跟談戀愛有關(guān)系嗎?跟我們?nèi)齻€人有關(guān)系嗎?葉靜凝視著遠洋輪,答非所問地繼續(xù)說,張建斌會給她一筆錢。而這筆錢,杜萌告訴我,是她父母為她準備的嫁妝。
可杜萌還沒談戀愛?。课揖菩蚜?,迷惑不解。
你是我倆的救命恩人,杜萌的父母想要你做他們的女婿。自從那次在她家吃過飯,她父母就認定你這個未來女婿了。杜萌把這個小秘密告訴我,難道你還不明白意思嗎?
我沉默許久,遠望著中江塔塔樓里閃爍的光,遠看是那么寧靜安詳。
可是,既然杜萌選擇了我,那為什么她不主動告訴我?
因為這是非法買賣,葉靜眼里蒙上一層淡淡的霧。杜萌其實心里很糾結(jié),她回不到你身邊,同樣也讓我不敢向你表白,因為杜萌是我的好姐妹。可她太自私了,綁架了我的善良和隱忍。
我岔開話頭說,今晚你高興嗎?葉靜點點頭。
我便帶著玩笑的口氣道,我也高興啊,良辰美景,有佳人做伴。葉靜,我喜歡你的單純、善良、美麗、善解人意,特別是對我一片深情。
葉靜卻頭也不回地走了。
又過了幾天,定期班輪要起錨駛往香港,臨走的那天,張建斌托杜萌讓我上船一趟。當時我正值夜班,我告訴杜萌等他下個航次回來再說吧。杜萌站在我辦公室里,默默地望著我,空氣如凝固了一樣,說你這個家伙就是不開竅,他喊你上船是想撮合你和葉靜在一起。
我假裝不經(jīng)意地看著杜萌,她頭發(fā)染成了淺黃色,在腦后盤成一團,戴著墨鏡,穿件小皮襖,露出細腰,下身是一條緊身牛仔褲。我說她,這身打扮很有港商范兒啊,錢從哪兒來的?
杜萌嫵媚地笑著說,我爸媽給的呀,目光有些居高臨下。
我感慨道,看樣子你跟著張建斌做買賣了,日子過得挺滋潤的。
杜萌瞥我一眼說,我心里有了他,你愛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我說,那你得成全我啊,葉靜和你親姐妹一樣,你干嗎吃著碗里的,還看著鍋里的呢?我不是你籃子里的菜,咱倆相互成全,你買賣上的事,我和葉靜不摻和。你放我一馬,我放你一馬,不挺好嗎?
杜萌愣怔了半天,忽然上前一步,抱住我的頭說,我需要力量,我是一個溺水之人,你得幫我啊。
我心跳驟升,推開杜萌說,我知道你累,快堅持不下去了,可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呢?好吧,我去找張建斌。
再次見到張建斌時,他媳婦閆春也在,見我跨進艙房,夫妻倆不約而同地從椅子里站起來,深深地向我鞠一躬。然后,張建斌拉我坐到椅子上,他顯然喝多了,噴著酒氣說,梁勇啊,從廠里辭職后,我心里還有一個夢想的小火苗。我不甘心過現(xiàn)在的日子,總覺得我的生活應(yīng)該過得更好。他拿起酒瓶給我滿滿倒了一杯酒,遞給我繼續(xù)道,今天我讓杜萌請你來做個見證,可能是一直干見不得光的買賣,我媳婦還沒懷上孩子。這航次結(jié)束后,我和我媳婦就收手了,倆人計劃要個孩子。
閆春也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大兄弟,我是個農(nóng)村人,不懂事,我和你大哥做得不對的地方,你就提個醒。傷天害理的事,我們再不干了。
張建斌撇一下嘴說,兄弟,杜萌是個聰明姑娘,是我害了她,也連累了你。我知道她對你有感情,可你也不能眼瞅著你哥一輩子吊死在這棵黃連樹上啊。張建斌瞥一眼他老婆,閆春目光呆滯地望著我倆,還沒反應(yīng)過來。
我面無表情地起身,端起酒一飲而盡,用手抹著嘴說,老兄,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你的幸福永遠在我心里。
張建斌忽然抽噎起來,說,我后悔了,我是個大老爺們,做事要有擔當,可我擔待不起啊。她太沉了,壓在我身上我受不了。每次和她活躍身體,她的嘴太咸了,我咽不下去,看來我命該如此。
我望著身邊的閆春,她滿臉恍惚和狐疑,我含糊地說了一句,忠誠是對待愛情的起碼態(tài)度。
閆春終于忍不住了,磕磕巴巴地道,張建斌,你不會是給我上眼藥吧?我嫁給你,也是我爹撮合的。她見她男人趴在桌上了,上前拍拍他的后背,對我說,梁勇,你大哥是被杜萌下了迷魂藥啊,那個臭不要臉的,我們冒死做買賣,還給她賺了錢。說句難聽的,她搞破鞋,傍上張建斌,偷漢子還不偷遠一點。說完狠狠地捶了張建斌一拳。
哎喲,張建斌從椅子里跳起來,滿臉沾著酒水。
張建斌,你上墳燒報紙,糊弄鬼啊。今天我最后饒你一回,下次要是再碰見那個狐貍精,看我不捅了你倆。閆春很激動,臉上露出痛苦絕望的表情,轉(zhuǎn)身拎起上次在酒店里帶來的麻袋,從里面抽出一把殺豬刀,抵住張建斌的喉嚨。張建斌撲通跪在地下,抱住閆春的雙腳,爹呀媽呀地求饒。
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大步走出艙房,決定去找葉靜,她平時不住廠里的宿舍,現(xiàn)在一定和杜萌在一起。我爬上師大鳳凰山,走進杜萌家的院子,看到杜萌的小屋里亮著燈。我沒有猶豫,敲了敲門,門開了,正是杜萌。她穿著睡衣睡褲,頭發(fā)蓬松,一臉慵懶。怎么了,丟魂似的?
我直截了當?shù)貑枺~靜在你家嗎?
可她現(xiàn)在不想見你,你走吧。杜萌推開我,要關(guān)門。
我用身體頂住門,直著脖子說,剛才我上船去了,見到張建斌和他老婆了。他老婆不待見你,你們做的買賣是要坐牢的。我盯著杜萌道,不能拿自己的青春做賭注,我們未來的選擇是多種多樣的。
杜萌呸了一聲,像從嘴里吐掉一顆掉下來的牙齒。梁勇,你可記住了,我就是和葉靜鬧掰了,也輪不到你和她好。
我怯懦地問,為什么?
因為葉靜和張建斌好過,杜萌冷笑道,當初張建斌想利用葉靜和我做這樁買賣,勾引了她。葉靜被蒙蔽,不過她醒悟得早,及時退出我們的圈子?,F(xiàn)在,你愿意娶張建斌的情人嗎?說完,砰地關(guān)上門。
我孤單地站在院子里,聽到屋里好像還有一個女人的笑聲。我聽出來,是葉靜的笑聲??蛇€有一個笑聲,我怎么也聽不出來,好像是男人的聲音。我側(cè)耳細聽,并不是張建斌的,可聽起來又很熟悉。
既然一切都成定局,我也無牽無掛,內(nèi)心變得安詳輕松了。每天在車間里忙碌著,偶爾抬起頭,看見天車上的葉靜凝神屏氣,莊嚴肅穆,就在心里笑起來,擺出一個拿手槍的姿勢,對準那個俏麗的影子。
一天傍晚,我下班剛出廠門,技術(shù)員魏亞平從廠門口竄出來說,梁主任,今天您可按時下班了。說時,他眼里沒有一絲恭敬和討好,這讓我有點意外。平時在廠里,魏亞平無論對誰都是弓腰呵呵的。
我回應(yīng)一句,怎么啦?繼續(xù)往前走,前面就是沿河路,再向右拐是個岔口,直通中江塔。
魏亞平跟在我背后,拍了下我的肩膀,我渾身像觸電似的。我踉蹌了兩步,在馬路邊站定,扶住路邊的電線桿。
好半天我才緩過神來,魏亞平望著我,呵呵笑了,梁主任,我來鑄造廠快大半年了,可您還不太了解我。
我忽然想起在杜萌家聽到的那個熟悉的笑聲,便說,我下班后不喜歡聊雞毛蒜皮的生活事。轉(zhuǎn)身往沿河路的岔口走去,想看看那艘定期班輪是不是又回來了。
我剛走到岔口邊,就聽到一聲巨響,一輛黑色轎車從我右側(cè)猛撲過來,幾乎要飛起來,然后重重地撞向路邊的防洪墻。我的身體被狠狠推了一掌,慣性力將我朝車的反方向拋去,又重重地摔到地上,劇烈的疼痛讓我半天爬不起來。
等我清醒過來,黑色轎車早消失在夜色中,身邊圍著幾個路人。我感到小腿膝蓋被磕了一下,已經(jīng)紅腫,我艱難地爬起來,魏亞平扶住我的肩膀。
后來,是魏亞平背著我去醫(yī)院,拍片子,做應(yīng)急處理。一陣忙活后,他坐到急診室走廊的椅子里,臉上冒著汗,神情看似平靜,卻又好似坐不住,起身在我面前不停地走動。再后來,值班醫(yī)生和護士給我小腿膝蓋打了石膏,又開了止痛藥,我的腦袋沉沉欲睡,感覺又趴在魏亞平肩上。
終于又回到我的小閣樓,院子還和從前一樣,四周出奇的安靜,連蟲鳴也歇息了。
魏亞平好像對我家很熟悉,擰亮臺燈,把我攙扶到床上,變戲法似的拿出幾塊面包和一瓶汽水給我,安慰我不要著急,他會替我向廠領(lǐng)導(dǎo)請假,就急匆匆走了。
在床上躺了幾天,疼痛減輕不少。BP機上出現(xiàn)幾個陌生號碼,我歪歪扭扭地爬下床,一瘸一拐地出了門,沿范羅山的小馬路,走到大門口收發(fā)室,讓一個白胡子老大爺給我撥了那幾個電話號碼。接聽的居然都是張建斌,他急迫地問我在哪兒,說他已經(jīng)從香港回來,要我上船去找他。
我晚上爬上船,昏昏沉沉地沿著船舷往船員生活區(qū)走。腿上疼痛依然,我艱難地挪動腳步,恍惚間右胳膊被攙扶了一下。我轉(zhuǎn)過臉,竟是閆春啊,在桅桿燈的映照下,她小腿粗得像鐵柱,還穿著包腿的牛仔褲。她含笑對我說,大兄弟,建斌早就在等你了。
我環(huán)顧四周,夜色朦朧,作業(yè)區(qū)燈火通明。我沒有猶豫,邁著跛腿跨進艙房門。我有些眩暈,沒有電燈,點著幾支蠟燭,火苗突突地跳著。黑暗處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兄弟,你怎么才來?都在等你啊。今天是葉靜的生日,可能你不知道吧?
我說,不知道。
話音剛落,艙房的電燈忽地亮了,眼前都是熟悉的臉,該來的都來了。他們似乎已經(jīng)喝高了,桌上杯盤狼藉,我聞到紅酒和蛋糕的味道。我尷尬地找椅子坐下,周圍的人似乎并不在意我,繼續(xù)琴鳴簫吟,面孔都扭曲了。
還是葉靜比較清醒,微笑著湊近我,問怎么樣,腿好些了嗎?我提醒過張建斌,讓你不要過來了,因為你已被教訓(xùn)過了,不是嗎?
我心里咯噔一下,臉上擠出一絲笑意。張建斌嘴鼻噴著酒氣,左膀右臂摟住杜萌和葉靜,粗聲大嗓地說,兄弟,這兩個姑娘在我的指導(dǎo)下,都成功下海發(fā)財了,你為什么還不開竅呢?
杜萌笑盈盈地望著張建斌,拋去一個媚眼,忽然彎下腰干嘔幾聲。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說,老兄,剛才是你夫人把我送過來的,她去哪兒了?
我在這兒呀,閆春回應(yīng)道。她扶了一把彎腰嘔吐的杜萌,有些抱怨地說,小妹不知道珍惜自己,都懷孕了。然后沖張建斌罵道,討債鬼,這也是我們的血脈啊。說著又踹了他一腳。張建斌已醉得東倒西歪,正和葉靜伴著錄音機播放的迪斯科舞曲跳舞,不料被猛踹一腳,丟開懷中的葉靜,一屁股倒在黑白相間的甲板上。
張建斌哈哈大笑,口齒不清地對我說,怎么樣,兄弟?連我老婆都被我擺平了,她兩個弟弟是殘疾人,現(xiàn)在都找到老婆了,是我掏的彩禮錢。憑什么呢?憑我有錢啊。我喊你來,要告訴你,葉靜歸你了,她答應(yīng)做你的女朋友,然后做你的老婆。她會給你買房,會給你生一窩兔崽子。
我注意到葉靜并沒有化妝,臉蛋白皙紅潤,她轉(zhuǎn)過臉去,似乎有些羞澀。
杜萌在閆春的關(guān)照下,緩過神后,沖我撂一句話,梁勇,你別腦瓜注水了,要不是當初你救了我們的命,我妹妹葉靜絕不會同意嫁給你的。你他媽的什么都好,就是死腦筋不開竅,以后待我妹妹可要好呀。
我連忙道,我們既是同學(xué)又是朋友,能對不好嗎?我做的那點事微不足道,可話說到這份上,我得感謝建斌大哥,感謝你們兩位女同學(xué)。我這個人毛病不少,尤其書呆子氣比較重,不懂人情世故。
我還想說點什么,被葉靜打斷。她湊近我,雙手捧住我的臉說,你是個迷途的小羔羊,我也是。你誰都不用感謝,你差點被車撞了,是張建斌設(shè)計害你的。他要給你提個醒,以后對誰都不要透露我們之間發(fā)生的任何事情。
葉靜跟我說時,我又聞到一股臭雞蛋味。
張建斌從地下爬起來,揚手給了葉靜一個耳光,他對著坐在椅子里的我說,女人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臭嘴。兄弟啊,上次我就發(fā)誓從現(xiàn)在開始轉(zhuǎn)產(chǎn)投資,機床廠要拆遷了,那可是塊黃金地皮,我他媽的要做開發(fā)商。
我實在待不住了,艱難地扶著椅子站起身,剛要開口說什么,閆春連忙攔住我,說不著急,大兄弟,好戲還在后面呢。她說完走出艙房帶上門。
我只好又坐回椅子里,傻乎乎的,像若有所思,又像若有所失。
不到一支煙的工夫,艙房門大開,閆春領(lǐng)著幾個穿公安制服的人進來。我并不感到驚訝,眼睛呆滯地望著他們。張建斌依舊望著我笑,杜萌和葉靜也神情自若,像看風(fēng)景一樣。
閆春閃到一邊,我居然看到魏亞平。他站在穿公安制服的人后面,最前面的那個冷冷地揮了一下手,幾個人就給我戴上手銬。我的記憶發(fā)生混亂,沒有任何應(yīng)急反應(yīng)。我被架起來往艙房門外走,身后傳來張建斌的聲音,梁勇你說,當年你為什么要救我們?
我因販賣違禁品被判刑五年。判決書上寫著,在我家院子里發(fā)現(xiàn)許多麻黃堿試劑,另外在床鋪下還找到一大麻袋違禁品的半成品。
一晃三年過去了,我因為表現(xiàn)好提前出獄,重新回到范羅山的院子里。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夢見門衛(wèi)白胡子老大爺給了我一封信,是葉靜寫的:她和魏亞平結(jié)婚了,生了個女孩。杜萌嫁給張建斌,生了一對雙胞胎,移民到國外。張建斌依然在做房地產(chǎn)生意,滿世界飛。那個閆春離婚后,在老家辦了一個大型養(yǎng)豬場,身價千萬。她寫這封信的目的,是代表大家問候我,如果我需要幫助的話,可以隨時找她。
我看完后,無動于衷似的,將信撕碎、撕碎、再撕碎,像天女散花一樣扔了。
信里的每個字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從夢中驚醒,擦拭了一下額頭上的冷汗,回了回神,起身走出房門。我漫無目的地走著,突然背后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止住腳步,扭轉(zhuǎn)身子,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是我原來在廠子里的至交。他提議去青戈大埂散步,好好敘舊,我原本不想去,但礙于他的熱情,還是同意了。
我們邊走邊聊,漸漸地,我的話匣子打開,將自己剛做的夢講給他聽。他駐足停下來,神情嚴肅地說道,你以為他們幾個的現(xiàn)實處境真的是那樣的嗎?
其實恰恰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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