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芳
偌大的黃土高原之上,崇山峻嶺之間,是人們賴以生存的田地,縱橫阡陌,把田地分割成若干塊不規(guī)則的圖形。
春種秋收,寒易暑往,兒子接過了老子的犁耙,孫子接過了兒子的犁耙……一代又一代人在這塊貧瘠的土地上辛勤地拓荒,把荒山變成熟地,把陡地變成緩坡,把緩坡變成平地。
田地里,一株株禾苗破土而出,點燃著人們對綠色的希望。人們辛勤勞作,用心呵護,滾燙的汗水晶瑩剔透,冒著熱氣,落在禾苗的葉子上,落在禾苗的根上,落在整個田地里。禾苗在長高,開始還在人們的膝下,后來,超過人的腰了,再后來,夠著人的肩膀了。禾苗在和人們比個頭兒,人們彎腰鋤草,被一片郁郁蔥蔥的綠色圍裹,已經(jīng)看不見人了。開花,結(jié)果,慢慢地成熟,每一個細節(jié)人們都會準確地記得時間,就像能夠準確記住自己孩子的生日一樣。
過日子,就是今天重復著昨天的事情,今年復制著去年的事情。人們不敢懈怠,也從不懈怠。天剛亮,就開始耕耘,太陽出來了,已經(jīng)耕了一大片的土地。天黑了,人們才吆喝著羊群回家。人們高高地舉著鞭子,他們知道,如果不舉起鞭子,生活的鞭子就會毫不留情地抽向你,讓你體無完膚。
當糧食顆粒歸倉以后,人們才可以長長地緩一口氣。一年下來了,老人又老了一歲,孩子又長了一歲。盤點一年的收成,風調(diào)雨順,豐收了,倉滿囤滿;飽經(jīng)霜雪,歉收了,入不敷出。不管怎么樣,人們都能坦然地面對現(xiàn)實,該吃飯還要吃飯,該睡覺還要睡覺,仔細地把田地深深耕作,認真地把肥料送到田間地頭。繼續(xù)謀劃著,來年田地里種什么,山梁上種什么。
犁鏵劃不到的地方,就用?頭、鐵锨挖,田地就是大家的作業(yè)本,一點一橫,一撇一捺,都是書寫得整整齊齊。人們深深地熱愛著自己的田地,從來沒有廢棄過一寸田地,不管田地多么偏遠,不管田地多么貧瘠,不管田地的收成多么微薄,都舍不得放棄。田地荒蕪了,人們的心里就像長了草,守望著田地,就是守望著希望,守望著幸福。
吃飯可以,要東西可以,如果要占一寸田地,人們是糾結(jié)的,是不愿意答應的。田地,是人們的底線,是人們的紅線,是人們的命根子,這是不能觸碰的。大山里真正發(fā)生的矛盾,大都是田地的事情,田地的事情是很難調(diào)和的。
人們深諳,“家里土,地里虎”“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
高山上,有過古人耕種的痕跡。山坡太陡,條件這么艱苦,我難以想象他們是如何耕種的。殘缺的地埂,模糊的拓痕,默默地訴說著刀耕火種的艱辛。
溝畔邊,有過古人居住過的廢棄的村莊。竇溝畔、劉溝窩、石家掌……“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舊名號”,滿目瘡痍的舊村莊,靜靜地講述著不易。
新的村莊,在梁下溝畔一字排開,有些村莊是新取的名字,大多數(shù)村莊還是延續(xù)著過去的名字,每當村莊的炊煙裊裊升起的時候,兒童嬉戲,雞犬相聞,證明了村莊是有生命的。
大村莊、大窯洞,曾祖父守望過,祖父守望過,如今,年逾八旬的伯父繼續(xù)留守著。人們都搬進了新農(nóng)村,住進了窗明幾凈、高檔家具的新房子。老年人總是喜歡住習慣了的土窯洞,睡習慣了的土炕。土窯洞永遠是親切的,土炕永遠是溫暖的。
隨著人們進城務(wù)工,村莊里多了兩個群體,這就是留守老人和留守兒童。他們甘于寂寞,留守著家園,留守著根,留守著魂。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農(nóng)村越來越好,好多外出的人回來了,老人、孩子笑了,他們堅守的結(jié)果是花好月圓、皆大歡喜。
窯洞里面,擺放著很多老物件,風車、風箱、戲匣子、山地犁、碌碡、石磨子等,現(xiàn)在農(nóng)村基本實現(xiàn)了機械化或者半機械化,人們不愿意扔掉它們,留下來做個念想。還有一些老手藝,搟氈、釀酒、曬醋醬、皮影等,人們在農(nóng)閑的時候,還是要拿出來,教給后人,讓祖先多少年來沉淀的東西薪火相傳,發(fā)揚光大。
守望,是一種執(zhí)著,是一種期盼,是一種情懷。因為有愛,才有期待,有時候即使失望了,也是一種幸福。
生活的守望者,也是幸福的守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