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秋天,終于來到伊犁。對于伊犁是什么印象?兩個字:金的。
走出機場,正值太陽西下,當最后的余暉灑在一塊又一塊的田野上,深墨的樹林和不知名的翠綠鋪陳著,這情形仿佛某個畫家隨手涂抹的印象派作品。在飛機上俯瞰著是一團團的稻田金,此時變成了一針針、一棵棵。這些金搖曳在每一株稻子身上,是毛茸茸、鮮嫩嫩的金色,是驕傲的,也是沉著的、純粹的金色。
這里的食物也是金色的。馕,是金色的。剛出爐的馕,我可以吃一整個,左手拿著吃,右手忙著接掉落的芝麻粒,既狼狽又幸福。還有烤包子,它們不是圓的,有著棱角分明的造型,它們在烤爐里的樣子,真是可愛啊,金色的火焰熏烤著它們,一排排的、白色的面皮上開出了一朵朵勻稱的焦黃……還有金色的抓飯,胡蘿卜、白米飯、羊肉塊、皮牙子……都不是金色的,但湊到一起,就有一種金燦燦的效果。那個下午,和兩個朋友去逛大巴扎,還看到了金色的紅薯。那么樸拙的紅薯,撕開了皮,便露出了金色的內(nèi)里。當然,還有卡瓦斯,它當然是金色的。無論是玉米粉、玉米花還是炒麥茶制作的卡瓦斯,統(tǒng)統(tǒng)都是金色的。
作為一個地道的吃貨,我愛這里所有的食物。
那天下午,在夕陽下,我步行在伊犁河大橋上,一步步走近了伊犁河。走近伊犁河才知道,它也是金色的。在我的右側(cè),河面上是寧靜的灰藍。在我的左側(cè),逆光看去,河面上金光爍爍。以橋為界,以我為界,左側(cè)和右側(cè)似乎不是同一條河流。但我知道,這就是同一條河流。無論它的河面有多寬,有多窄,有多明,有多暗,有多渾,有多清,有多灰,有多金,這都是同一條河流。
作為一個雖然不智但是樂水的人,我愛這條河流。
返程那天,天有些陰,飛機從伊寧起飛。一路上,群山連綿,雪峰矗立,一座座干凈得要命,一看就知道從沒有被人煙浸染過,那么安詳、寧靜、沉寂、端莊、圣潔,讓人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好。突然,太陽出來了。陽光照耀到的所有白色,都更白了,不,不是白,而是比白亮了幾分,不過,也不是黃澄澄的金色?;蛟S用那個名詞更為恰當:白金。是的,是白金。
作為一個雖然不純但心向往之的人,我愛這白金一樣的山。
這些零碎的文字,是我從伊犁蹭來的金屑,回獻給伊犁,不成敬意。只有一點可以自我安慰:這金的成色是純凈的,是足金。
(本文入選2022年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新疆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中考語文試卷,文章有刪減)
喬葉,北京老舍文學(xué)院專業(yè)作家,北京作協(xié)副主席。著有《寶水》《最慢的是活著》《認罪書》《走神》等多部作品。曾獲茅盾文學(xué)獎、魯迅文學(xué)獎、人民文學(xué)獎、北京文學(xué)獎等多個獎項。2023年8月,《寶水》榮獲第十一屆茅盾文學(xué)獎。
《意林》:許多中學(xué)生認為,寫好景物作文,是一個難題。您認為寫好這類文章,有什么技巧與方法?
喬葉:王國維先生在《人間詞話》中說“一切景語皆情語”。風(fēng)景不僅是風(fēng)景,而且是人心和人文的延伸。你想想,去成都草堂是不是為了看杜甫?去滁州醉翁亭是不是為了看歐陽修?去杭州西湖自然是為了看蘇軾看白居易看林和靖看岳飛啊。所以,風(fēng)景自是由人去看,可從根子里講,看風(fēng)景也是在看人。所以每到一地我都會事先做點兒功課,試圖讓風(fēng)景多少具備一些縱深度。如果是純自然的景物,那也會就河流或者植物做些相關(guān)知識積累,自然就會有話可說。
《意林》:對您而言,寫作的意義是什么?
喬葉:毋庸置疑,寫作已經(jīng)成為我最重要的精神生活。它一次次地改變著我的人生軌跡,也一點點地改變著我的內(nèi)心。隨著寫作而來的發(fā)表、出書以及獲獎等這些當然都很好,但這些都是花。有花是好,可具有本質(zhì)作用的還是寫作這一方錦。沒有錦,所有的花都沒有依據(jù),所有附麗都沒有背景?;仡^看看,可以說寫作是我安放心靈的最重要的方式,也是我成長和成熟的最有效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