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陵題壁書法摭談

【摘 ??要】自唐宋以來，廬陵境內(nèi)所存廬陵本籍士民與仙游、宦居、轉(zhuǎn)戰(zhàn)于此的廬陵客籍士子的題壁書跡數(shù)量粲然可觀。經(jīng)過無數(shù)次自然消磨與人為涂抹，這些書跡鮮見遺存。然而，人們?nèi)匀豢梢詰{藉廬陵地方史志與士人詩文集中有關(guān)廬陵題壁的文獻資料略窺其文化狀貌。本文在收集整理相關(guān)史料的基礎上，從題壁書跡的主要載體、地理分布、文化特質(zhì)三個方面展開討論，試圖勾摹和呈現(xiàn)出廬陵題壁書寫約略的文化形狀。

【關(guān)鍵詞】廬陵 ?題壁書法 ?題壁載體 ?地理分布 ?文化特質(zhì)

中圖分類號：J292.1??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3359（2024）02-0031－06

作者簡介：賴起鳳（1978—），男，井岡山大學藝術(shù)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書法創(chuàng)作與教學、廬陵書法。

基金項目：本文為江西省吉安市2023年度社會科學規(guī)劃課題，項目名稱：廬陵題壁書法遺跡及其相關(guān)文獻的整理與研究，項目編號：23GHA668。

廬陵題壁書法資源豐富，但是由于自然洗禮或人為破壞等因素，絕大多數(shù)題壁書跡崩壞銷蝕乃至湮滅無存。本文主要對廬陵題壁書法進行考察，主要以廬陵各縣方志中的“藝文志”“金石志”部分，以及士人詩文集中的相關(guān)文獻為參照依據(jù)。筆者在故紙堆里爬梳搜剔，前后耗時五月有余，拾得完全可以確信為題壁性質(zhì)的廬陵境內(nèi)書法文獻計五十九條。迫于個人精力與視野局限，想必萬難囊收所有，若得其中十之二三實屬萬幸，故而不無遺憾。但是，無論如何，它們終歸為相關(guān)問題的探討奠定了初步的文獻基礎。

本文沿循這些文獻，圍繞題壁書跡的介質(zhì)載體、地理分布、文化特質(zhì)三個問題展開討論，以期大致獲得對廬陵題壁書法歷史的認知，為其他學者進一步拓展廬陵書法研究、挖掘廬陵文化內(nèi)涵有所助益。本文論述的主要是廬陵境內(nèi)的題壁書法，出于行文需要，一例廬陵士人的廬陵境外題壁也被攬入本文篇幅中，茲特申明。

一、廬陵題壁書跡的主要載體

中國古代題壁書跡的載體形態(tài)多樣。宮殿樓閣、公廨值署、府廳門柱、郵亭驛墻、僧舍道觀、旅邸寓所、齋堂居室、村樓酒肆、農(nóng)舍屋墻、嶺石崖洞、囚獄監(jiān)牢等處，貶謫遷徙之士、攀陟游涉之朋、漁樵耕讀之輩、販夫走卒之徒、囹圄拘蹙之囚，或臨機興發(fā)，或蓄意而為，多所題詠述記其上。而廬陵題壁書跡的介體，據(jù)現(xiàn)今可知文獻作一大致歸類，主要有書院試廳、僧院寺觀、齋軒居室、草堂農(nóng)舍、客肆旅館、川巖溪崖、山洞囚居等建筑空間之墻壁、門柱等處，甚至墓前巨石塊磊之類，不一而足。

其中占額較大的，是僧廟道觀、川崖嶺巖、齋室樓堂、農(nóng)舍客館四類空間介質(zhì)。僧廟道觀類題壁，筆者搜集到至少二十例，有道觀壁（道堂，鐘離洞賓二仙）（筆者按：括號內(nèi)所列人名、篇名或短記，或指題壁書跡為該人所題，或與該人有關(guān)，或題壁書跡為該篇內(nèi)所述記，或因文獻未曾言明而略摘其要，以明出處）、塔寺壁（黃庭堅《題太和南塔寺壁》）、道觀門（白玉蟾）、寺觀壁（岳飛《駐兵新淦題伏魔寺壁》）、秀峰庵壁（倪節(jié)）、仙居寺壁（羅洪先）、南源庵壁（羅洪先）、寺觀壁（明倫堂）、寺廟壁（蕭廷）、寺廟壁（劉崧《題南岳廟壁》）、寺廟柱（陳剛中《石材廟題柱》）、寺廟壁（云騰飚馭祠，羅文恭）、寺廟壁（沙山）、寺廟壁（宋之玘）、東華觀壁（劉隆《題東華觀》）、青又庵壁（施閏章）、青又庵壁（施閏章、方以智《青原得瀑記》）、壇廟壁（趙儀可《葛仙壇記》）等。劉隆《題東華觀》頷聯(lián)云：“水際云根蹲虎豹，壁間仙篆動龍蛇?！笨梢娫趧⒙☆}壁前，東華觀壁原有數(shù)量不明的題壁書跡，姑且算作一例可也。

川崖嶺巖類有十二例：山川壁（蓮花峰，呂仙）、川巖壁（呂巖《題鳳山壁》）、皂口壁（辛棄疾《皂口詞》）、石洞壁（郭鈺《避地石洞》）、崖石壁（題壁詩，“有書君謨詩在壁上”）、方石壁（朝元嶺）、山川壁（李貞泰《白石仙巖題壁》）、山川壁（梁玉《葛仙巖題句》）、川巖壁（鹿?jié)砷L《鐘秀峰記》）、川巖壁（尹蓬韻《題西華壁》）、石洞壁（翁溥《題梅田石洞壁》）、石蓮洞（施閏章《題石蓮洞洞門》）。

齋室樓堂類有十四例：居室壁（顏詡）、山閣樓壁（文天祥）、居室壁（賀誠姑《嚙指血題壁》）、樓閣壁（劉髦《題羅氏仰高樓》）、軒室壁（張景良《題東山非空和尚鏡軒》）、齋室壁（張政，羅洪先題壁）、居室壁（鄒善）、居室柱（劉艮輝）、齋室壁（劉崧《魁旗記》）、齋室壁（劉崧《訪王子讓大村幽居借書，戲題壁間》）、居室壁（薦溪郭新妻龍氏）、齋室壁（樂琴軒，曾襄敏）、齋室壁（李日章）、迎翠樓（張徹《迎翠樓記》）。

農(nóng)舍客館類有五例：農(nóng)舍壁（黃庭堅《刀坑迎將家待追漿坑十余戶山農(nóng)不至因題其壁》）、野館壁（朱熹《題萬安野館》）、旅舍壁（楊存）、客肆壁（劉弇《題蓮花市客肆壁》）、逆舍壁（劉陽《讀書臺辯》）。

書院、試院廳壁類有四例：書院壁（養(yǎng)中書院）、書院壁（劉沆《新興書院題壁》）、書院壁（彭廷玙《五峰書院題壁》）、試院壁（徐迪惠《乙酉季冬縣試題龍洲試院壁并序》）。其余類相對較少，囚室類、墓前石類、橋門壁類各存一例，分別是：囚室壁（劉淑英）、墓前石（王卿行妻劉氏）、柏林橋門壁（白玉蟾《題柏林橋門壁》）。

廬陵題壁文獻尚未能悉數(shù)盡收，因此，該數(shù)據(jù)只是一個大致參照而已。不過，由于題壁者的題壁行為無外乎在上述幾類活動空間中展開，因而數(shù)額雖然會有所參差，無妨于本文關(guān)于題壁介質(zhì)類別的討論。

恕筆者眼拙識陋，迄今為止，廬陵題壁文獻中罕見有搗椒和泥，有意新刷素屏粉壁虛位以待賢能即興挐抹的特例尚未發(fā)現(xiàn)。除了書院、試廳等特殊場地需要有所籌劃外，廬陵題壁者對題壁介質(zhì)的態(tài)度較為隨順，往往是因地取材、即興而書。

二、廬陵題壁書跡的地理分布

廬陵地處贛江中游，在以水陸兩路為主要交通方式的古代，具有得天獨厚的地理優(yōu)勢。販賈商旅、遷謫士人、征戰(zhàn)將士皆往來于此，這為廬陵題壁書法的生長提供了有利的客觀條件。廬陵境內(nèi)有關(guān)題壁書法的文獻主要集中于各縣市方志中的“藝文志”“金石志”，同時星散于廬陵本籍士人與流寓廬陵的廬陵外籍士人的詩文札記中。統(tǒng)計區(qū)分各題壁書跡之所處地域，雖然繁瑣，但并不十分困難。同時，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廬陵各縣建置時有變遷，民物不無豐耗，因而題壁書跡在域內(nèi)各縣的地理分布與歷史原狀必有出入，本文僅采其大概而已，今特表出，萬請讀者周知并海涵。

據(jù)所得文獻統(tǒng)計，歷史上題壁書法存例最多的縣邑是吉水，計十例；其次安福和永新，有八例；再次泰和、永豐，均存七例；而廬陵居中，為六例；萬安、龍泉、峽江相對較少，分別存五例、四例、三例；最后是蓮花，僅存一例。

泰和一邑，以其江山之秀、人才之盛、人口之殷、稻粱之饒，他邑罕儷，題壁書跡資源理應最為豐贍，卻位列吉水、安福、永新三縣之后，與永豐并列，出乎始之預料。這必然與筆者對所涉文獻未能悉收盡覽有極大關(guān)系。滄海遺珠，茹嫌抱憾，實屬無奈。

三、廬陵題壁書跡的文化特質(zhì)

（一）廬陵本籍士民與廬陵客籍士人的題壁書寫交相輝映

自唐宋以來，廬陵題壁作者，有來自村生泊長的廬陵本籍士人、烈夫節(jié)婦，也有游宦、寓居、轉(zhuǎn)戰(zhàn)于廬陵的外籍士子。

毫無疑問，顏詡、文天祥、劉淑英、羅洪先、劉崧、蕭廷、鄒善、王士敏、劉用勵、彭廷玙、薦溪郭新妻龍氏等廬陵本籍士民的向壁書寫，寄寓了他們對生于斯、長于斯故土的深情。此類書跡為數(shù)眾多，自不待言。不止于此，廬陵士子也將廬陵正氣播撒他鄉(xiāng)。清道光六年刊本《泰和縣志》卷二十三《人物志》“補傳”之“郭懋祚”條云：“郭懋祚……大兵圍之，期年不下，援絕糧盡，被執(zhí)絕食七日求死不得，遂逸去。招所部殘師于靈武起義復敗，奔南岳為僧，不知所終。子廷裳遍求父蹤跡，及衡山皮佛洞見璧間題詩云：‘有氣須從天外吐，無心可向月中明，審為父筆。急訊之，始獲父骨某寺歸葬?！睉?zhàn)亂間遍求父蹤，萬尋不得，恰入彼洞，感應何其神奇，郭氏父子之厚幸焉；廷裳親睹壁上題詩，依字跡審為父筆，知父莫若子也。這則廬陵士人的境外題壁文獻實證古人所謂“字如其人”“書為心畫”之論不虛也。

與此相輝映的，是如漢鐘離、呂洞賓、白玉蟾、黃庭堅、岳飛、辛棄疾、陳剛中、施閏章、鹿?jié)砷L、徐迪惠、張景良等廬陵外籍士人在廬陵大地上的題壁書寫。筆者目前所搜集到的廬陵外籍士人題壁文獻有十四則。他們的書寫主題，主要可分為風雅題詠、形勝游賞、忠奸褒貶、悲民憫農(nóng)四類。

其中風雅題詠類題壁最多，共九例，分別是鐘離洞賓二仙道堂題壁、呂巖《題鳳山壁》、黃庭堅《題太和南塔寺壁》、元絳《別永新留題公廨退軒》、岳飛《駐兵新淦題伏魔寺壁》、辛棄疾《皂口詞》、張景良《題東山非空和尚鏡軒》、鹿?jié)砷L“鐘秀峰”題壁、徐迪惠《乙酉季冬縣試題龍洲試院壁并序》。形勝游賞類題壁計存三例，其中一例是翁溥《題梅田石洞壁》，另兩例均為施閏章手筆，陳于青原山青又庵壁。褒忠貶奸類題壁有一例，即陳剛中《石材廟題柱》。悲民憫農(nóng)類題壁，僅得黃庭堅居泰和期間的題壁詩《金刀坑迎將家待追漿坑十余戶山農(nóng)不至因題其壁》而已。

在廬陵這塊土地上，通過題壁，騷客逐臣借以抒其羈旅之懷，銷蕩其所積憤懣之氣；或富貴名盛之人亦足以寄其嘯傲，舒放其所游之懷；或愛國將士因之縱恣其戰(zhàn)余快意，抒發(fā)其家國離亂之悲；或窮愁困厄之徒藉以暢其胸臆，消遣其所觸之哀；而貞夫節(jié)婦之輩書以明志，擦拭其潔身自好之鏡。

廬陵外籍士人的題壁書寫，是他們仙游、宦居、轉(zhuǎn)戰(zhàn)于廬陵期間與廬陵地域山川風物相互交集時審美情感的即興物化，他們的題壁書跡充實了廬陵書法寶庫，深化了廬陵文化的內(nèi)涵。廬陵本籍士民與廬陵客籍士子們的向壁書寫交相輝映，共同織就了一匹光華璀璨的廬陵題壁書寫之錦。

（二）廬陵題壁書法蘊含廬陵文化精髓與行為特質(zhì)

廬陵文化源遠流長。2021年2月5日，吉安市人民政府網(wǎng)刊載了《廬陵文化的精髓與特質(zhì)》一文，該文較為準確地概括了廬陵文化“追求一流、堅守氣節(jié)”的文化精髓，以及“放眼天下、崇文重教、傳揚家風、團結(jié)拼搏、忠義報國”的行為特質(zhì)。廬陵題壁書跡生動體現(xiàn)了廬陵文化的文化精髓與行為特質(zhì)。

“魁”字題壁尤其值得一提。前所提《魁旗記》一文中，元末明初文學家劉崧前瞻后顧，概考“魁旗”之由來，詳述西昌“魁旗”之故實，嗟嘆“魁旗”一度引領廬陵崇文尚德之不朽風標。該文文末百許字發(fā)人深省，文曰：“嗟夫！干旟在郊，見賢禮盛。宅里之表，風聲樹焉。而況科第之儀文所存，太平之盛觀所系。其作興，鼓舞天下之機深矣，宜士君子有所不廢也。抑士之所以自表異于天下，固有大忠大節(jié)，如往時書‘魁字于廬陵齋壁者，世或未之思也。于旗之有無乎何居，而旗之始作，不可以不書。書之，異其事也，亦以彰龍氏之好德也。旗亡而后書者，懼其終逸也。亦使后之作者有所興感于斯文也。”

廬陵歷史上人才輩出，文章節(jié)義踵事增華，蔚為壯觀，所謂“三千進士冠華夏，文章節(jié)義堆花香”。“魁”字題壁者備執(zhí)爭當一流的初愿，但未嘗能夠先知先覺地完全預知其題壁行為將對廬陵后世文化的影響，而劉崧起擬《魁旗記》，則有意繼往開來，以期“魁”文化續(xù)領廬陵，而廬陵學子咸能攀附風云，奮其鱗羽，振拔塵滓，洗新鄉(xiāng)梓，放眼天下，標領文壇。劉崧赤子之心可鑒。

廬陵歷來不乏氣沖霄漢的文士、剛勇耿毅的武將、貞操偉烈的節(jié)婦。廬陵方志也往往不吝篇幅，特辟章節(jié)大加弘彰，其中王士敏（按：王士敏囚獄中題絕命詩于裾，茲權(quán)作廬陵題壁之微變形個例）及上述倪節(jié)、王卿行妻劉氏等多條廬陵題壁文獻即為明證。

廬陵巾幗不讓須眉絲毫。前文所舉元代永新賀誠姑、明末永新抗清志士劉淑英與明代安福節(jié)婦王卿行妻劉氏三位女性的題跡在眾多廬陵題壁文獻中赫然特出。她們在特定場合所表現(xiàn)出來的果敢剛烈的凜然氣概足以攝人心膽。限于篇幅，三例廬陵女性題壁謹簡表于此，筆者擬將另辟它文予以論述。

廬陵人不會忘記顏真卿、蘇軾、黃庭堅、文天祥等先賢在廬陵大地播下的文化星火。廬陵士人好將先賢之圣教箴言書于居室或書院壁間，以自警或戒示他人。明倫堂、養(yǎng)中書院、鄒善、劉艮輝、薦溪郭新妻龍氏、習致和等多條題壁文獻可資證實。

正因為如此，崇文重教風氣熏染下的廬陵士人總是能夠在習以為常的歷史賬本面前加以深究，清醒地辨析人事的忠奸是非。編纂于同治十一年的《安福縣志》中刊載了劉陽《讀書臺辯》一文。題壁書短，而所發(fā)議論卻意味深長，浩然正氣躍然紙上。忠君報國的思想深植于廬陵士人的心疇，豈容奸佞令廬陵風物一再蒙羞。也有一方廬陵題壁書跡尊享類似“碧紗籠”的寵幸?！短┖涂h志》清道光六年刊本卷二十七《人物志》“隱逸”篇中的“蕭廷”條目云：“羅洪先游廬陵多寶寺，見廷壁間詩，為欄護之?！狈街揪幾胝哂诤笠粭l目末續(xù)添一則按語，以追述廬陵士人羅洪先寶重蕭廷壁間詩緣由，不僅因為蕭廷愛菊工詩，詩歌類陶彭澤、黃山谷，而且出于蕭廷心具輕名重節(jié)之高潔品性?！盀闄谧o之”，在珍護題壁書跡的同時，顯示出羅氏對廬陵時賢名流品性的尊崇。

蘊含著廬陵文化精髓與特質(zhì)的廬陵題壁書跡遠不止上述這些。限于篇幅，其余書跡未能一一譜點入文，聊舉數(shù)例，實證其有而已。

（三）廬陵題壁文獻所涉論書文字偏于微弱

總有人在廬陵非題壁詩詞中屢屢提到題壁書跡，而專論題壁問題的文例以及有意刻拓廬陵題壁書跡并作跋傳揚的案例卻極為罕見，因而人們無從考察出廬陵士人是否懷有明晰可辨的題壁觀念。廬陵題壁書跡文獻中有關(guān)題壁書寫狀態(tài)的描述大多不過寥寥數(shù)字，通常簡略交代題壁因由、對題壁書跡的直觀感受，乃至書跡出現(xiàn)的奇幻色彩。

清同治十一年刻本《安?？h志》、清同治十三年刻本《永豐縣志》分別載錄“白玉蟾遺刻”“道堂”的道仙題壁書跡文獻。劉金柱《中國古代題壁文化研究》一書特設一章節(jié)，用以專門闡述呂洞賓題壁與道教文化的關(guān)系，其中所搜所引之呂仙題壁文獻不可謂不翔實，殊不知廬陵諸縣志中也不乏此類文獻?！鞍子耋高z刻”“道堂”兩則廬陵道仙題壁文獻，既迎合道者標新立異、故弄玄虛，編造故實以顯揚道觀名氣的心思，也反映地方志史家們通過虛構(gòu)宗教色彩濃重的文字以人為“深刻”廬陵文化內(nèi)涵的故園虛榮心。前一則文獻與南宋道教金丹派的內(nèi)丹理論家白玉蟾相關(guān)。為渲染武功山作為道教圣地的傳奇色彩，并為當?shù)氐拿麆俟袍E張本，縣志志史家脫略原則，有意憑空添置魔術(shù)性情節(jié)，曲折卻期然而然地昭揭題壁書跡的所謂“橫空出世”，觀感文字則無比簡省，竟以“甚奇”二字了之。后一則“道堂”題壁的敘事策略如出一轍，只是對書寫不復存一語一言而已。

有關(guān)羅文恭的云騰飚馭祠題壁，同樣被賦予濃郁的道仙色彩，而敘述中單單提及壁間題詩之事實而不侈言羅文恭書法之情形。清光緒元年刻本《吉水縣志》所載一則風雅題壁的筆墨同樣簡?。骸坝袝冊娫诒谏??！痹谶@里，志史家面對譽貫中國書法史的北宋大書家蔡襄的書法不置一詞，更遑論題寫其詩的題壁書跡了。當然，在這里史志編纂體例簡扼的內(nèi)在要求不允許撰寫者有太多發(fā)揮，無法如詩賦一般任由作者意愿作盡情鋪展。依此邏輯，那些載錄了較長題壁書跡內(nèi)容的文獻應該會有所改觀。事實遠非如此。清道光六年刊本《泰和縣志》載錄了一則有關(guān)徐迪惠的題壁文獻，徐氏在題壁詩前作一長序，詳述題壁之因由。事實上，長序及兼附的數(shù)首題壁詩同樣令人們失望。

清同治十三年刻本《永豐縣志》卷二十二《人物志》篇“儒林”之“宋之玘”條所載的一則對題壁詩詞進行唱和的個案，向人們透露了理解廬陵士人與廬陵外籍士人重題壁詩而輕題壁書跡的文化態(tài)度的消息：“宋之玘……初游南雍，同友抵金山寺，見壁間題詩百闕，不終日悉和之。諸名士服其敏捷?！睆臄⑹鼋Y(jié)構(gòu)、所涉數(shù)字、時間長度和傳播效應來看，這則“宋之玘和金山寺題壁詩”的題壁事跡，幾乎可以被看作是廬陵文化史上婦孺皆知的“曾棨殿試梅花詩”的故事翻版。該文獻中沒有任何文字顯示宋之玘關(guān)心原壁間詩詞書跡書寫狀態(tài)的傾向，文獻載錄者也淡漠于宋之玘和詩書寫痕跡的優(yōu)劣與否。宋之玘所在乎的不是這些題壁書跡的書寫技巧，而是唱和壁間題詩的快速文學回應能力；激起文獻載錄者興奮點的，也只是宋氏短時間內(nèi)完成百闕詩詞唱和的敏捷才思而已。

清同治十三年刻本《永豐縣志》所載的一則題壁文獻甚至在詩詞和書法之間本能直露地作了高下區(qū)分：“余愧未能詩，因題‘鐘秀峰三字于石壁，以志勝境云。”在題記中，作者擺出一副自謙的姿態(tài)，然而，他也是誠實的，字跡如何，文中并未置喙。畢竟，若不論字跡優(yōu)劣，對于慣于持毫書寫的古代讀書人而言，捉管書寫遠比需要動用才情的賦詩來得更加自然容易得多。

四、結(jié)語

廬陵題壁書跡的崩淪隱沒，懸空了筆者從作品的形式構(gòu)成層面去分析它們的書寫風格及藝術(shù)特色的可能。但是，廬陵本籍士民、廬陵外籍士人的詩文集，以及廬陵各縣縣志中的“金石志”“藝文志”所載錄的廬陵題壁文獻，為人們確證這些題壁文獻相應書跡的真實存在提供了客觀可靠的史料證據(jù)。

廬陵古代題壁詩是中華題壁詩的重要組成部分，廬陵題壁書法文獻也是江右書法乃至中國書法文獻不可忽略的重要資源。廬陵題壁書法所飽含的浩然正氣和文化意識，一直根植于廬陵文化的深沉質(zhì)地。廬陵本籍士民與廬陵客籍士子們當下的生命體驗、文化視野、書寫習慣及其欲望表達，共同促成廬陵題壁書法的即刻呈現(xiàn)與持續(xù)生長。他們的流風遺韻，清曠而高遠，猶在世人的心田流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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