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寧遠
“藍藍的天上白云飄,白云下面馬兒跑,揮動鞭兒響四方,百鳥兒齊飛翔……”2023 年初春的一天,距離地球約四百公里的中國空間站里,飄蕩起了悠揚的蒙古族長調。這一年是中國航天事業(yè)的主要奠基者周恩來同志誕辰125 周年,演唱者是他的侄女婿、蒙古族歌唱家拉蘇榮。當響徹“天宮”的歌聲傳回孕育著中國人飛天夢想的內蒙古高原時,這位“草原歌王”已帶著沉甸甸的音樂理想,長眠在了長調吟唱的蒼茫大地上……
蒙古族人有三寶:草原、駿馬、長調。在蒙古語中,長調發(fā)音為“烏日汀道”,意即長歌。除了曲調悠長之外,還有歷史悠久之意。長調伴隨著蒙古民族的形成而誕生。千百年來,草原上的人們把長調當作游牧生活的一種陪伴,他們用長調贊頌自然、謳歌母愛、禮贊生命、訴說愛情,不論在什么時候、什么地方,只要聽到長調,都會體味到其中那份獨有的激動與蒼涼。
1996 年初夏,女詩人席慕蓉第一次回到自己故鄉(xiāng)的草原,聽到這種最接近自然的聲音時,曾對長調作過這樣細致動人的描述:
他的歌聲橫過草原,
天上的云忘了移動,
地上的風忘了呼吸……
氈房里火爐旁的老人,
忽然間想起過去的時光,
草地上擠牛奶的少女,
忽然間忘記置身何處;
所有的心,所有的靈魂,
都跟隨著他的歌聲,
在曠野里上下回旋飛翔,
久久不肯回來……
席慕蓉說的“他的歌聲”就是老一輩蒙古族歌唱家哈扎布老人演唱的長調。哈扎布是蒙古族最負盛名的長調民歌大師。他的歌聲舒展,字少調長,悠遠的拖音加上起伏的顫音,有的豪放,有的憂傷,并以足夠的底氣、恰到好處的氣息使長調達到一般歌唱者難以企及的高度。哈扎布用長調藝術的歌魂,征服了整個草原。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哈扎布被內蒙古自治區(qū)人民政府正式授予“歌王”的稱號。
與席慕蓉一路同行,并將哈扎布介紹給她認識的,正是著名蒙古族歌唱家拉蘇榮。這里有著怎樣的故事?讓我們從1947 年夏天的內蒙古伊克昭的庫布齊沙漠講起。
初夏的庫布齊沙漠上開滿了黃色的小花。6 月7 日清晨,生活在這片草原上的牧民女歌手阿穆爾蘇像往常一樣外出放牧,絲毫沒有在意自己是一個即將臨產的母親。她邊走邊唱,突然肚子一痛,一個男孩降生了。阿穆爾蘇躺在那片繁花點綴的草原上,稍稍休息了一會兒,就抱起孩子回家了。雖然身體很疲憊,但她懂得用歌聲驅趕疲勞,一路上哼唱著熟悉的民歌,讓孩子一出生就聽到了與他相伴一生的綠色旋律。
回到家時,家人興奮極了,立即派人到附近的甘珠爾廟里通知孩子的父親、當喇嘛的薩姆騰。
伊克昭在蒙古語中意為“有很多廟的地方”。蒙古族信仰藏傳佛教,按照清朝的法律,蒙古族人家中的長子要去寺院當喇嘛,薩姆騰是家中的獨子,7 歲那年被送到寺院中當了喇嘛。薩姆騰天資聰穎、熱情好學,很快就成了小喇嘛中的佼佼者,長大些他便前往印度、尼泊爾、巴基斯坦等國游學,學會了蒙古語、藏語、漢語和印度語四種語言,還精通108 卷的《甘珠爾經》。
回國后,薩姆騰被甘珠爾廟聘為“巴倫巴克?!?,漢語意為“首席經師”。1946 年,薩姆騰決定還俗,在甘珠爾廟西北不遠處搭了間氈包成家立業(yè)。因為還保留著“巴倫巴克?!钡念^銜,所以他在僧俗之間又游走了幾年,很多時候還會在廟里誦經講學。
這天,薩姆騰正在寺院誦經,聽到妻子生了兒子的消息,立刻放下手里的經卷,一路小跑趕回家中,抱起兒子親了又親,為他取名“拉蘇榮”,在佛教經文中的意思是“天賜的智慧”。
從襁褓中的嬰兒到蹣跚學步的孩童,從初諳世事到長大成人,母親的長調一直都伴隨著拉蘇榮,他常常會在歌聲里徜徉在蒼茫的草原和大漠,聽著風聲和馬蹄聲,在莊嚴的孤獨中虔誠地沉醉。蒙古族人民信奉太陽。拉蘇榮的鄰居里有一位老人,每天清晨都會走上一個土坡,站在高處,面對著太陽升起的方向伸開雙手,嘴里唱著“嗚咳,嗚咳……”的長調,“托舉”著太陽緩緩升起。這種源于自然美妙而神秘的體驗,讓拉蘇榮觸摸到了源于一個寂寞而敏感的民族自然纖細的知覺。
1951 年,也是拉蘇榮4 歲那年,甘珠爾廟的第二經師哲袞巴克希和后來成為雍和宮住持的圖布丹等五位高僧,開始尋找甘珠爾廟第四世活佛的轉世靈童。拉蘇榮與其他幾個同齡的孩子到廟里參加活佛的認定儀式。經過金瓶掣簽等嚴格的儀軌,拉蘇榮被認定為甘珠爾廟的第五世活佛,受戒坐床,取法名“索德那木洛布桑丹增諾日布”,譯成漢語是“多福多智佛陀賢明貴寶”的意思。
拉蘇榮當上活佛后不久,人民政府就在草原上辦起了正規(guī)的學校,號召兒童走進校園接受教育,附近寺廟的小喇嘛聞訊后紛紛還俗去上學,薩姆騰懂得知識和見識的重要性,就決定讓拉蘇榮還俗去上學讀書。
喜歡唱歌的拉蘇榮走出寺院之后,無論騎馬、放牧還是擠奶、梳羊絨,經常會像母親那樣放歌吟唱,天空、大地成了他的舞臺,花草、牛羊成了他的聽眾……
當時的內蒙古牧區(qū)交通不便、信息閉塞,農牧民的精神生活極為匱乏,為此,經自治區(qū)人民委員會主席烏蘭夫提議組建了一支專門進行文化服務的小型隊伍。在草原上,每到春天,微風吹來,一片片紅色的嫩葉露出樹木枝頭,給蕭瑟的牧場帶來了生機和希望。牧民們很喜歡這個季節(jié),也很熱愛這個隊伍,于是就把他們親切地稱作“烏蘭牧騎”,在漢語中意為“紅色的嫩芽”。
1960 年,剛剛成立不久的杭錦旗烏蘭牧騎來到拉蘇榮的家鄉(xiāng)演出,順便物色演員。聽說烏蘭牧騎來了,牧民們紛紛走出家門,學校的老師也帶著孩子們來看節(jié)目。中間休息時,老師把愛唱歌的拉蘇榮帶到烏蘭牧騎隊長伊孫金身邊,讓他給伊孫金唱幾句。拉蘇榮也毫不羞澀,張嘴就唱。伊孫金被拉蘇榮的天賦和嗓音震撼了,當即就決定讓拉蘇榮參加烏蘭牧騎做歌唱演員?!澳俏以趺瓷蠈W呢?”拉蘇榮雖然熱愛歌唱,但卻放不下對知識的渴求。伊孫金笑了笑說:“到我們那里也可以上文化課,不會耽誤你學習的?!本瓦@樣,13 歲的拉蘇榮離開校園,成為杭錦旗烏蘭牧騎最年輕的隊員。
當時的杭錦旗烏蘭牧騎有十幾個隊員,經常到數十個牧民點去巡演。除了給牧民唱歌、跳舞之外,還要幫著擔水、理發(fā)、收拾房子、修理收音機、普及科學知識。無論走到哪里,淳樸的牧民都把他們當作尊貴的客人,熱情地接待他們。一年時間過去了,拉蘇榮成了當地小有名氣的歌手,也和牧民們結下了深厚的感情。
草原廣闊的舞臺深深地吸引著拉蘇榮,當他決心要為牧民唱一輩子歌時,卻忽然進入變聲期,演出時的聲音總是讓人聽著不舒服。人生中的第一道坎橫在了拉蘇榮面前。當時正值困難時期,烏蘭牧騎的經費也被迫縮減,只能靠精減人員來維持生計,唱不好歌的拉蘇榮成了被裁減的對象。
青少年時期的拉蘇榮
就像一只翅膀初展的雛鷹,剛剛飛上藍天就遇到了猛烈的風暴,這時的拉蘇榮已經喜歡上了觀眾熱烈鼓掌、自己一遍遍返場謝幕時的感覺,眼看著這樣的生活戛然而止,情緒十分低落。
拉蘇榮沮喪地回到家里,當上了生產隊的牛倌。外出放牛時,他除了唱歌,就是用木棍在地上寫字、畫畫。閑暇時,薩姆騰給拉蘇榮推薦了很多書,既有《西游記》《蒙古秘史》《三國演義》《水滸傳》等文學名著,也有《金光明經》等經典佛經。
1962 年夏天,拉蘇榮的三舅張巴扎爾從上大學的呼和浩特回牧區(qū)過暑假,聽說外甥從烏蘭牧騎又回來當了牛倌,覺得他這樣荒廢藝術和學業(yè)非??上В凸膭钏阶灾螀^(qū)首府呼和浩特報考內蒙古藝術學校,專門學習歌唱。
三舅的話在拉蘇榮的心湖里掀起了一陣波瀾,重新點燃了他的希望之火。秋天到來的時候,拉蘇榮離開家來到呼和浩特。不想,同樣因為受到困難時期的影響,內蒙古藝術學校暫停招生了。剛剛點燃的心靈之火又將熄滅,可拉蘇榮卻不甘心,在三舅的幫助下,找到了校長莫爾吉夫。莫爾吉夫是一位優(yōu)秀的音樂教育家,對渴望學習的孩子從來都是熱情接待、悉心培養(yǎng)。明白了拉蘇榮的來意,莫爾吉夫讓拉蘇榮進屋先唱幾首喜歡的歌聽聽。誰想拉蘇榮剛一張口,莫爾吉夫心里就猛地一動,好久沒有聽到這樣純粹的嗓音了,他不禁感慨,這簡直就是意大利神童的聲音啊?!陡实聽栧a里》《成吉思汗的兩匹駿馬》《天駒》《三匹棗騮馬》《諾們達賚》《鄂托克旗西邊》,那天拉蘇榮一連唱了六首歌,雖然變聲期的拉蘇榮唱得并不完美,但莫爾吉夫還是被他嗓音里蘊藏的天賦打動了,當即決定收下這個孩子,讓他先插班學習一年,待來年再納入招生計劃正式入讀。就這樣,拉蘇榮成為內蒙古藝術學校1962年招收的唯一新生。
拉蘇榮的第一任聲樂老師是昭那斯圖。昭那斯圖是錫林郭勒草原長調民歌的杰出代表,精通烏珠穆沁草原長調,他演唱的《圓蹄的棗騮馬》風靡草原內外。1959 年調入內蒙古藝術學校執(zhí)教后,他將長調藝術引入高校課堂,將傳統(tǒng)的演唱方法提升為精湛的藝術技巧,成為了拉蘇榮的啟蒙老師。跟昭那斯圖學習的幾年,是拉蘇榮藝術生涯最關鍵的幾年。拉蘇榮堅持長調民歌和短調民歌、蒙語歌曲和漢語歌曲的演唱和創(chuàng)作同步學習、同時發(fā)展。15 歲時,他演唱的鄂爾多斯民歌《甘德爾錫里》和錫林郭勒長調民歌《圓蹄栗馬》就已經在內蒙古人民廣播電臺播出了。
當時的拉蘇榮已經小有名氣,可昭那斯圖卻讓他去學拉馬頭琴,他不明白老師為什么這樣安排,似乎還有些沮喪。昭那斯圖看出了他內心的失落,就對他說:“馬頭琴和長調就像一對孿生姐妹,唱長調的人應該會拉馬頭琴?!闭涯撬箞D把拉蘇榮推薦給了馬頭琴老師色拉西。色拉西是赫赫有名的潮爾馬頭琴演奏大師,也是科爾沁長調、短調民歌的重要傳人。學習馬頭琴的過程對拉蘇榮的幫助非常大,他不僅學會了演奏樂器,還掌握了科爾沁長調的演唱技巧,懂得了長調旋律在馬頭琴上應該如何表現。
拉蘇榮是幸運的,這種幸運在于當他渴望學習的時候,總有一扇知識寶庫的大門為他敞開著。1963 年,歌唱家寶音德力格爾來到內蒙古藝術學校聲樂研修班授課。1955 年,波蘭首都華沙舉行了第五屆世界青年聯歡節(jié),寶音德力格爾以一曲長調《遼闊的草原》摘得金獎,被譽為“長調歌后”。這樣一位仰慕已久的藝術家近在咫尺,拉蘇榮自然不會錯過這樣的學習機會,主動拜師學藝,向寶音德力格爾學到了呼倫貝爾風格的巴爾虎長調的演唱技巧。
有了這幾位老師的真?zhèn)鳎K榮猶如一塊璞玉,經過雕琢,漸漸散發(fā)出耀眼的光彩。1965 年,中國音樂學院開辦少數民族班,邀請昭那斯圖到北京任教一年。臨行前,昭那斯圖提了一個條件,要把自己的三個學生一同帶到北京進修學習,其中就有拉蘇榮。在這所中國音樂的高等學府中,拉蘇榮遇到了著名的民族聲樂教育家湯雪耕先生。湯雪耕把對中國的民族聲樂和西洋唱法的獨到見解一對一地教給了拉蘇榮。湯雪耕教給拉蘇榮一種“爆發(fā)性演唱方法”,每次練習時,他都讓拉蘇榮站在琴房的一角對著墻角練聲,“丹田氣練足了,西洋歌劇也就能唱了,如果把這種唱法和傳統(tǒng)長調的唱法融為一體,就可以將‘爆發(fā)性演唱方法’發(fā)揮到極致”。這一年,拉蘇榮在凝聚老一輩歌唱家技藝精華的同時,加入自己的智慧,為一曲曲飄揚在蒙古高原藍天碧草間的悠揚天籟插上翅膀,讓那詠嘆翱翔的雄鷹、奔馳的駿馬和歌唱豐美嫩草、醇香美酒的綿延曲調,成為了蒙古族人感恩自然、贊美生命、謳歌世間美好情感的不變載體。一年的時間稍縱即逝,昭那斯圖和三個學生就要返回內蒙古了,中國音樂學院為他們舉辦了一場簡樸的畢業(yè)典禮,湯雪耕讓拉蘇榮用這種唱法演唱了講述亞非拉人民長期忍受壓迫當奴隸,后反美帝國主義的起義的歌曲《亞非拉人民要解放》,獲得在場師生們的一致認可。
1966 年7 月,拉蘇榮回到呼和浩特后不久,“文革”的風暴就席卷了草原。又過了一年,拉蘇榮即將從內蒙古藝術學校畢業(yè),他想去藝術院團當專業(yè)演員。但當時的各家文藝團體幾近癱瘓,更別說接納畢業(yè)生了。拉蘇榮只好來到內蒙古人民廣播電臺音樂編輯部,擔任了播音員。
終于等到了1968 年,內蒙古直屬烏蘭牧騎以“自治區(qū)革委會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的名稱恢復演出,拉蘇榮這才回到夢開始的地方,在宣傳隊當上了獨唱演員。熟悉的草原風光、藝術和生活相互交融的演出狀態(tài)讓拉蘇榮格外興奮,重返舞臺的喜悅更讓他極其珍惜這失而復得的機會。從此,牧民在哪,拉蘇榮的舞臺就在哪,加上他人長得帥、歌唱得好,為人也熱情,很快就成為深受牧民喜愛的“明星”,只要是他的演出,現場總是人滿為患。為了讓演出達到更好的效果,拉蘇榮會用從草原上采來的野花布置舞臺。歌曲、長調、好來寶,拉蘇榮引吭高歌,牧民打著節(jié)拍,臺上臺下渾然一體,氣氛十分熱烈。
那個年代,成為烏蘭牧騎隊員是內蒙古許多熱血青年的夢想,而一旦成為隊員,就意味著將有更多的付出、奉獻甚至割舍和犧牲。草原上的蚊蠅特別多,有時候唱著唱著,蒼蠅突然飛進嘴里,拉蘇榮吐掉后仍然繼續(xù)唱;有時候正在吃飯,聽說牧民過來看節(jié)目了,他就立刻放下碗筷,為大家演唱。雖然這樣的日子非常辛苦,但只要看到牧民們把舞臺圍得水泄不通、一次又一次要求加唱,而且待自己如親人時,拉蘇榮就覺得一切付出都值得。
有一次,拉蘇榮隨烏蘭牧騎來到草原深處,演出結束,服裝道具正在裝車時,隊長突然得到一個消息,幾個牧民放牧歸來遲了,沒有看到他們的演出。他問拉蘇榮:“你看這怎么辦?”拉蘇榮想都沒想就說:“怎么辦?別說幾個人,就是一個人也要演。誰讓咱們是烏蘭牧騎呢?”于是,剛剛裝好的服裝道具又卸下來,演出重新開始。一根長長的套馬桿,地上一橫就成了分界線,前面是“舞臺”,后面就是“觀眾席”。幾位牧民兄弟盤腿坐在草地上,看了一次“專場”演出,特別是聽拉蘇榮一口氣唱了六首歌之后,感動的淚水充溢了眼眶……
正當拉蘇榮他們再次準備返程時,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順著塵土飛揚方向,他們看到遠處有兩個牧民正騎馬飛馳而來,就又披掛上陣為他們加演了一場。當時正值盛夏,拉蘇榮身上的蒙古袍不覺中已被汗水浸透。一位牧民見狀,起身用隨身帶著的一條毛巾輕輕為拉蘇榮擦拭臉和脖子??吹竭@條沾滿了汗?jié)n的褪了色的毛巾,拉蘇榮嘴角微微一顫,汗水伴著淚水,不禁淚光點點。
1977 年冬天,拉蘇榮隨烏蘭牧騎到內蒙古最北端的呼倫貝爾盟演出。這時的呼倫貝爾草原天寒地凍、滴水成冰,氣溫降到了零下四十多度。由于連續(xù)奔波、過度勞累,拉蘇榮倒下了,高燒不退,躺在招待所里休息。有兩位牧民得知拉蘇榮演出的消息,從幾十里外冒著風雪趕了過來。聽說拉蘇榮病了,他們不免有些失望地問隊長:“能不能讓我們看他一眼呢?”本來不想打擾發(fā)著高燒的拉蘇榮,但看到兩位牧民頭發(fā)、眼睛上結滿了厚厚冰霜,隊長心軟了,就帶他們來到拉蘇榮的房間。拉蘇榮聽說有人專門來看他,掙扎著起了床,清了清干癢的嗓子,專門給他們唱了好幾首歌。送他們離開時,兩位牧民握著拉蘇榮的手說:“如果心愿能變成醫(yī)治病痛的良藥,我們衷心地祝愿您早日恢復健康。”兩位牧民上馬飛馳而去,拉蘇榮看到兩匹馬的身上結滿厚厚的雪霜,在月光下閃著銀色的光芒,如同“銀馬”一般漸行漸遠。
在內蒙古4200 多公里邊防線上,駐守著一支為祖國守護北大門的邊防部隊,整日與大漠戈壁做伴的官兵們更加渴望烏蘭牧騎的到來。有一年深冬,拉蘇榮隨烏蘭牧騎去內蒙古的邊防部隊慰問演出。
在抵達阿拉善盟一個邊防哨所時,天色已經很晚了,戰(zhàn)士們熱情地招呼隊員們住進熱乎乎的營房中,辛勞一天的隊員們很快便入睡了。第二天清晨,拉蘇榮走出房間時,一個讓他終生難忘的場景出現了:哨所的戰(zhàn)士們個個穿著大衣和靴子,蜷縮著身子相擁睡在馬廄里,眉毛和胡子上掛滿了厚厚的冰霜。拉蘇榮這才知道,這個哨所僅有兩棟平房,為了迎接烏蘭牧騎隊員,戰(zhàn)士們把房子騰出來讓給他們住。
當他們前往錫林郭勒盟一個邊防哨所的演出途中,天氣忽變,暴風雨席卷了草原。天色越來越黑,風雪愈加肆虐,隊伍迷失了方向,如果不能盡快走出風雪,后果將不堪設想。就在他們焦急萬分之時,拉蘇榮突然看到了幾束明亮的手電筒燈光在不遠處閃爍著,就和隊友們大聲呼喊著:“我們在這兒呢?!睙艄庠絹碓搅粒呓税l(fā)現是幾位解放軍戰(zhàn)士。原來,哨所的戰(zhàn)士們得知他們要來,眼看著風雪來臨,擔心他們有什么不測,就冒著危險來尋找他們。隊員們得救了。在這漆黑的草原深處,如果不是戰(zhàn)士們的到來,他們將會陷入意想不到的困境,面臨無法想象的危險!臨別時,烏蘭牧騎隊員和官兵們緊緊擁抱在一起,熱淚打濕了他們無聲的話語……
這次慰問歸來,風雪嚴寒中的軍民魚水情讓拉蘇榮久久難忘,他專門創(chuàng)作了一首贊頌解放軍戰(zhàn)士獻身國防、為祖國守護北大門的長調歌曲《北疆贊歌》,而且一唱就是幾十年。
從少年到中年,拉蘇榮在烏蘭牧騎工作了二十多年,走遍了內蒙古的每一個角落、每一間氈房,足跡遍布祖國北疆的山山水水,可以說,草原上的每一朵花、每一棵草都聽過他的歌聲。一路走來,拉蘇榮獨特的藝術風格漸漸形成了,他的演唱熱情而奔放,圓潤而嘹亮,既有蒙古族豪爽剽悍的特點,又有草原恬靜深沉的風味,特別是他從渾厚的低音區(qū)到運用假聲的高音區(qū)的靈活跳躍,顫音與非顫音的有機結合,起與伏、放與收、強與弱、快與慢的處理都保持著蒙古族民歌所特有的唱法,達到了長調抒情的至高境界。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