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同學(xué)通知建生:老同學(xué)畢業(yè)四十年聚會,參加不?
建生一楞,半晌說:“好的,參加。”?心道:幾十年沒見面,她會參加嗎?
那天,建生一身體閑裝,半新的運動鞋,顯得很得體,他按時到達(dá)聚會的大廳。
掃視了一下,她沒來。建生便與同學(xué)們一一寒喧,打著招呼,好多年沒見面,嘰嘰歪歪說起來沒個完。突然大家都不吱聲了,什么情況?建生正納悶,一回頭,一個漂亮的女人正往里走。
一襲湖藍(lán)色的連衣裙,上面綴著大大小小的水泡兒,一雙白色的半高跟涼皮鞋,露出沒穿襪子的紅腳指,肩挎一只金光閃閃的白色小坤包。長發(fā)甩在腦后,很漂逸,像黑色的瀑布,緊貼后背,一看就知道是花了不錢燙過的。
于梅?她來了,建生有點緊張了。
“你好,你好?!庇诿返挠洃浟芎茫軠?zhǔn)確叫出每個人的名字和綽號。
建生在一旁,不住地拿眼神瞟她。還是那么張揚,還是那樣高傲??删矗豢山?。
中午飯吃了點什么,主持人又說了些什么,建生全然不知。
又到分別的時刻。記得初中畢業(yè)那年,同學(xué)們在離校前依依不舍,好多人流了淚。如今一晃自己兒女都大了,自己也老了,感情也沒那么沖動了。
不過男生們相處得好的,又是握手,又是擁抱,與女同學(xué)分手時,大家都比較謹(jǐn)慎。只有當(dāng)女生伸出手來時,男生才會欣喜地伸出手,去握一下那已經(jīng)不是很細(xì)嫩、圓潤但仍很白凈的手。
于梅沒有跟任何人握手,不時地?fù)P起那看
上去仍然很修長、很纖細(xì)、很有女人味兒的手,還是那樣的清高和得瑟。
一場聚會,就在迷蒙落寞中接近尾聲,建生隨著幾個男生慢慢的向外走。一只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一個低得不能再低的女聲在耳邊響起:“在前面河邊樹下等我?!?/p>
吹氣如蘭。建生心頭突然冒出這個詞。分明聞到了她身上的陣陣淡淡的幽香。沒喝酒,建生的臉陡然漲紅了,心跳加快了,手腳都不曉得往哪兒放了。
“幾十年沒見過面,于梅要對我說什么?”建生很忐忑,雖然已經(jīng)是快六十歲的人了,但還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惶恐不安。
當(dāng)年他們倆曾經(jīng)是同桌,于梅為了不讓建生侵占她的領(lǐng)地,在桌子中間刻了一個小槽,一旦越過這條“鴻溝”,她就會毫不留情地用筆尖戳過來。“她是要對我說一聲遲來的對不起么?”?建生心想,按于梅的個性,肯定不會。記得有一次建生沒墨水了,向她借了幾滴。誰知她打開筆管,還沒等建生把筆尖對準(zhǔn)她的筆尖,就直接一滴墨水滴到建生手上,不知道她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反正虧本的買賣她不會做,這一滴墨水也是要還的。只不過弄了建生一手黑,一不小心臉上衣服上也涂上了墨水,她還不時偷笑。
做什么都是她贏。雖然什么都讓著她,但建生仍然很開心,能跟班里長得最好看的女同學(xué)坐一桌,總感到比別的同學(xué)幸運,快樂。
那時下了課,男女同學(xué)之間是很少說話,很少交流的。深怕一不小心,就會掉進(jìn)陷阱。對愛情,戀愛這幾個字更是諱莫如深,如臨大敵。其實,什么是愛情,什么叫戀愛,沒有一個人弄得明白。
三個月之后,老師說下周調(diào)座位。坐得好好的,座位為什么要調(diào)整呢?連續(xù)幾天,失落感一直伴隨著建生。有時建生故意把肘膀子悄悄的挨過“三八線”,當(dāng)然少不了一頓戳,但建生好像一點兒都不覺得疼,反而覺得挨戳就是一種享受。調(diào)座位的前一天放學(xué)前,建生瞅準(zhǔn)機會,不適時機地把一塊散發(fā)著幽香的橡皮,放進(jìn)了于梅的文具盒。然后,然后兩個人就沒有機會說過一次話,就這樣分開了。
后來,于梅考上了大學(xué),建生進(jìn)了工程隊,做了泥瓦匠。于梅嫁了個國家戶口的城里人,建生娶了個鄉(xiāng)下姑娘。青澀的童年,就此漸行漸遠(yuǎn),生活就似一池清水,不見朝起潮落,始終波瀾不驚,平靜得不能再平靜。如今他們也都早生華發(fā),就跟當(dāng)年寫作文所描繪的那樣:頭發(fā)花白,滿臉皺紋,一臉的古銅斑,刻寫著歲月的滄桑。
橋邊一棵大楊樹,蔭涼的地方很大,樹根邊有幾塊舊磚頭,這是前人乘涼留下來的寶座。依著樹干,望著靜如處子的河水,建生心想:當(dāng)年這條河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里面游泳、洗澡,如今水再清,也沒人下河洗澡了。
“在想什么呢?這么入神。”聲音是那樣的悅耳別致,雖然隔了幾十年,但是對于于梅的聲音,建生還是很快就能分別出來的。她的聲音沒有女人的驕柔造作,嗲聲奶氣,但內(nèi)中有一種很特別的顫音,這不是裝出來的,而是與生俱來,天生的潛質(zhì),別人很難模仿,也很好聽。
建生轉(zhuǎn)過身來,望了于梅一眼,便又轉(zhuǎn)過頭去,看著河面,說:“?這河水多清?!?/p>
“你怎么不說:今天天氣,哈哈哈!”于梅一臉慍色,命令道:“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我?!?/p>
建生有點手足無措,雖然臉皮比小時候厚了很多,但面對這樣一位高傲的老同學(xué),還是有點拘謹(jǐn),他實在不愿意破壞她在他心中那圣潔的形像,轉(zhuǎn)過身,眼神閃灼地看著她那張有些發(fā)福的臉。
好像是要緩和一下氣氛,于梅笑了笑說:“我們握個手吧?!闭f完便把右手伸了過來……
建生在很多應(yīng)酬的場合,和很多女人握過手,但和于梅確實是第一次。建生很想握到于梅的手,但總是不可能。一是沒機會,二是沒膽量,只有在夢里握過,只是握到她手的時候,就像觸電似的,一下子就驚醒了。
本想輕輕握一下就松開,沒想到于梅卻緊緊的把建生的手抓住,不停的用她那纖細(xì)的手指,在建生的手背上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著。建生沉浸在受寵若驚而又幸福的感覺之中。
“聞到我身上的香味兒了嗎?”于梅瞪著兩只依然有些水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建生,等他回答。
建生很老實地說:“很香,蠻好聞的。”
“知道是什么味兒嗎?”
“不知道。”
“再想想?!?/p>
建生想了想,搖了搖頭,說:“沒想出來?!?/p>
于梅騰出另一只手,在建生的前額狠狠的連點三下,說:“就是當(dāng)年你送我的那塊橡皮味兒。懂了嗎?”
天啦!這世界怎么了?建生一下懵了。
于梅松開緊握著建生的手,在他的肩上輕輕的揑了一把,嘆了口氣,說道:“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失去的永遠(yuǎn)回不到從前,當(dāng)年的你和我,都缺乏超越世俗的勇氣,錯失良機,讓美好的夢想從指縫里溜走了?!?/p>
實在是太遺憾了,沒想到,她竟然也……
望著于梅那眼角時隱時現(xiàn)的皺紋,建生心想:也許這些年,她也和我一樣,生活在一個怪圈兒里,被道德的枷鎖扎得緊緊的。雖然沒有膽量突破底線,但內(nèi)心深處仍然殘留著那點無法燃燒而又覆滅不了的星火。
作者簡介:王祥明,一九五八年出生,江蘇海安人,高中畢業(yè),一九七八年入伍,歷任戰(zhàn)士、文書,一九八二年退伍,做過代課老師,一九八三年經(jīng)公開考試,被聘任為鄉(xiāng)鎮(zhèn)團(tuán)委書記,二O一八年退休。文學(xué)愛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