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軍
我到丹陽的云陽來,原本是要聽戲的,還未走進劇場,就已經(jīng)在大街小巷聽到軟糯的腔調(diào),有點像丹劇的音律,這聲音有生活氣息,也有戲曲的韻味。
若不是很多年前聽過一場關(guān)于許杏虎烈士的曲目,我真不知道近在咫尺的云陽,竟然有這般美妙的劇種。我的初中語文老師是丹陽一帶的人,直到前年我去看他,離開家鄉(xiāng)一輩子的老人,依然用純正的方言同我回憶著多年前的一樁樁往事。在他說那些事時,他的愛人一直站在他的身后,微笑地看著我們交流,仿佛在說,你看,他的記憶多清晰??!她曾經(jīng)是一位丹劇演員,老師家客廳的墻壁上掛著一把琴桿呈暗紅色的老式二胡。我想起他傍晚時分坐在宿舍門口拉著二胡,沉醉在《二泉映月》琴曲中的情形,想象著他與退休后的愛人琴瑟合鳴的幸福場景。
走進老師的書房,墻上的書法作品每一幅都是欹欹斜斜,醉意欣然,各有情趣。每一幅字畫仿佛在告訴我,他經(jīng)歷過、喧囂過,現(xiàn)在就像一條溪流,一路高山大河,終于歸于清寂?,F(xiàn)在他守著書房,案上墨跡未干的書法隨性而作,喜歡與否,任由他人。對于走進他書房的我,他似乎有一種生逢知己的欣慰,他很樂意為我寫一幅蘇東坡的書法,我更愿意聽他唱一段丹劇,他中性的嗓音,還有一臉的滄桑,應(yīng)該很適應(yīng)《岳貢緣》那樣的唱詞:“千錯萬錯我先錯,連累你關(guān)押牢籠戴枷鎖。你與我情同手足勝同胞,親兄弟豈能效仿萁煮豆。父命難違拜花堂,茍且偷生鑄大錯。是我先傷兄弟情,是我愧對你養(yǎng)父母。貢門大恩無以報,今生今世成愧疚。秦檜老賊,你視我岳霖眼中釘,我不報家仇誓不休……”
書房的案臺上有一頂冠冕,我猜想一定是師母的心愛之物,只見冠冕頂上珠光寶翠,兩旁的大紅流蘇垂落下來,絲絳上吊著的玉佩就像真的一樣。
聽老師說,丹劇和周邊地區(qū)的地方戲劇種的形成有許多不同之處。其他劇種的產(chǎn)生,都有一個漫長的母體到本體的衍變過程。丹劇則是1958年前,人為地一蹴而就的。丹陽民俗——啷當(丹劇的原身),起初的啷當藝人是由師傅親口傳授,后發(fā)展到以家教形式的啷當傳習所。啷當曲調(diào)約形成于19世紀中葉,流行于清光緒年間。19世紀末,丹陽便有“黃秧下田谷進倉,麥場頭里篤啷當”的習俗。啷當曲調(diào)以丹陽一帶的牛郎調(diào)、佛祈調(diào)、油嘴調(diào)、梅花調(diào)等民歌為基礎(chǔ),以丹陽方言為依托,曲調(diào)樸實優(yōu)美,地方色彩濃厚。
對于云陽人來說,董永與七仙女也許是一段美麗的神話,但是丹劇更是云陽人熟悉的神曲。若說《礱糠記》《稱婆婆》是丹劇迎接新時代文藝春天的開山之作,那么《大哥,你好》《回來吧,孩子》更是新時期受到大眾好評的經(jīng)典之音。有段時間,我特別癡迷從網(wǎng)上下載丹劇的視頻,聽這濃郁地方特色戲曲。有人說,它既有京劇的陽剛之氣,又兼有越劇的陰柔之美。
我走在云陽縱橫交錯的大街上?!霸脐枎锥嘟?,數(shù)累老奶奶?!彼鼈兊拿Q也很有意思,草巷、燈籠巷、育才巷……我走在麻巷門南路,一個屋檐下,有個縫補服飾、褲子的小攤位,一把剪刀,一臺縫紉機,幾種顏色的線,成了一道風景線。旁邊還有一個修車師傅,工具箱旁邊擺著充氣筒,旁邊地上則有架子和幾個內(nèi)胎圈。這是不是一種文化?我一時也回答不上來。突然,聽到一個小院里傳來隱隱的二胡聲,所拉的曲子正是我熟悉的丹劇。透過鏤空的殘墻,我看到院里有一個赤著臂膊的男人正陶醉其間。
走在云陽的大街上,從附近一家店鋪里傳來一個女人鏗鏘有力、粗獷豪放的唱腔:“看長江,戰(zhàn)歌掀起千層浪;望山城,紅燈閃閃霧茫茫。一顆心似江水奔騰激蕩,乘江風、破濃霧,飛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