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婷
借首屆“畬族杯”全國散文大獎賽頒獎儀式之機,我有幸得到了第二次霞浦之行,這才有了與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大京古堡的邂逅。說來,再次走近“閩浙要沖”“海濱鄒魯”的古縣霞浦,又一次被其充滿魅力的灘涂、奇異的畬族風情、瑰麗的海島文化所折服。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它還是“閩浙鎖鑰”“海涯屏藩”,有著中國“古堡之鄉(xiāng)”的美譽。
霞浦,古稱溫麻、長溪,為閩東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其海岸線綿延數百里,自古為海防重地。霞浦地區(qū)在歷史上頻頻遭受倭寇的侵擾,修筑城堡成為抵御外來侵略的主要防御措施。明朝年間,霞浦的古堡數量曾一度成為全省之最,達到百座之多,軍事設施的衛(wèi)、所、堡、臺、寨一應俱全。喜歡歷史文化的我,再次到霞浦并沒有被其美景、美食所誘惑,除卻游走古井巷、曲井頭、城隍廟、游樸故居、建善寺等古跡之外,一門心思就惦記在古城堡上。時過境遷,滄海桑田,很多完成使命的海防工事或損毀,或消失,漸漸走進了歷史深處,想在短時間內窺其全貌是不可能的。就在我為此糾結之際,頗具代表性的大京古堡,在團隊傾心大京沙灘的同時,也走進了我的視野。
兩個古稀老嫗偎依在古堡石壁之下的榕樹蔭涼里,面對著“雄踞閩東”“千戶福寧”的石碑,操著半閩東半普通話的口音,聊著家長里短、陳年舊事。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當年鎮(zhèn)守大京古堡將士的后裔?他們的祖先是不是來自遙遠的齊魯燕趙,抑或秦晉西蜀?果然,當我行走在斑駁光滑的石板街上時,遇到了一位老者。聽他講,他的老家是貴州的,在這里做些小生意,看得出。他已經完全融入當地居民的生活圈。盡管他早已不曉得祖籍是何地,但他骨子里流淌著黔人的血液是毋庸置疑的。
明朝前期,東南沿海一帶,倭寇猖獗,時常侵擾疆土,對于大明政權構成了一定的威脅。地處閩浙交界處的福寧州(今霞浦),負山臨海,被稱為“閩頭浙尾”,是福建通往浙江的門戶。閩東人民為了抵御倭寇侵擾,曾于此先后興建了近百座城堡。這些古城堡,均設置有鼓樓、走馬道、拱門、城垛及女墻,甚至還建有甕城,具有易守難攻的特點。明代東南海防有三道防線,第一道是水寨,第二道是衛(wèi)所和巡檢司,第三道是沿海城堡。明朝的海防部署嚴密、壁壘森嚴,守軍來自四面八方,是歷史上最重視東南海防衛(wèi)的朝代。因此,這里留下了昔日建造的大量軍事設施及古堡壘,保存基本完整的大京、八堡、傳臚、厚首等古堡,就是歷史遺留的典型代表,尤以大京古堡為最。
眼前的大京,原名南京,亦稱大金。這里背山面海,地勢險要,易守難攻。至于大京名稱的來歷,還是有著一定故事的。相傳有客宿山下人家,翌晨遺金二大錠而去,主人兄弟追十里還客??椭x道:“得金不取,必非常人,異日聲價當比‘南金?!焙笕艘虼嗣涞貫椤澳辖稹?。據《霞浦縣志大事記》載:“明初屢遭倭寇騷擾,焚劫村落,命江夏侯周德興抽丁為沿海戍兵,得萬五千人,移置衛(wèi)所于要害處;又于外洋設立烽火門,南日山,浯嶼水寨。”而后嘉靖、萬歷幾經修拓,其堡攻而不克。故而《福寧志》留有“樓櫓云巍巍,旌旌云閃閃,真足以寒賊膽”“筑福寧云藩屏,執(zhí)全閩云咽喉”之記載。
打量著用花崗巖砌成的堅固石堡,它們以周長2815米、高6.5至9米不等、墻面寬3.6米、座基寬5.6米的面目,向今人展現著其巍峨雄姿。游走在東、西、南三門,感知著砌石縫均以鐵水澆固甕城,知道了什么叫銅墻鐵壁,什么是壁壘森嚴。登城極目,城上有數百個垛口蜿蜒起伏,宛若長龍游動。俯瞰遠眺,視野十分廣闊,石堡內外情形一覽無遺。寬寬的城外護城河,與城堡渾然一體,構成一個固若金湯的整體。城上窩鋪、炮位等設備齊全,與外海烽火門、南日山、滸嶼水寨互為依托,形成了堅固的防御體系,阻遏了海上盜寇的覬覦騷擾,人稱“海涯屏藩”。大京古堡是迄今我國最長的鄉(xiāng)村古城堡,為霞浦縣境內保存最為完整的古堡之一,亦是當時福建海疆四大城堡之一。
撫摸著刻滿歷史印痕的古堡券門,猶如撫摸著歷史老人的滄桑面孔,感知刀光劍影與鼓角爭鳴的同時,與之相關的抗倭戰(zhàn)事不由得自歷史長河中泛起:歷數載于史冊的明軍消滅逃往福建之殘倭的永寧之戰(zhàn);嘉靖年間,倭寇圍攻福寧州城,被堅守七晝夜的明軍擊退;同年,抗倭將領黎鵬舉率兵分別在福寧灣及其附近擊潰倭寇;英勇善戰(zhàn)的戚家軍兵士,擊潰進犯福寧的三千多名倭寇;史稱“橫嶼大捷”的抗倭戰(zhàn)役,明軍憑著智慧與計謀,以本地泥橇作為交通工具對敵突擊,殲滅倭寇兩千六百多人……這些與之相關的戰(zhàn)事,在史書與地方志中都是有跡可循的。從明洪武三年福寧第一次遭受倭患,到明萬歷二十九年最后一次福寧州抗倭記載,二百三十多年的抗倭歷史,為當地留下眾多重要的遺跡,也流傳著不少壯麗的詩篇。這些永垂青史的英雄壯舉,哪個不與眼前的大京古堡有關呢?
行走在建于明洪武二十年的大京古堡城墻上,不時出現的堡垛口和飽經滄桑的古榕樹,時時提醒著我,在血雨腥風的年代,這里曾譜寫出幾多可歌可泣的英雄史詩。盡管他們多被歷史長河所淹沒,穿過斑駁狹窄的幽深石弄,大京村下街的這座鄭鵬故居,還是以“小石瓦片壘大墻,小銜鄭公不大房;小事也懷民大眾,小官清廉譽大揚”的“四小”精彩,吸引著我去尋找主人“萬人傘”“萬人衣”“去思碑”的豐功偉績。我不知他是不是鄭成功的后裔,二人為官清正廉潔、精忠報國卻是如出一轍的。置身于“千戶所防倭御寇,大京城保境安民”的古老街巷,不經意間,無名氏穿越時空隧道的吟唱聲飄然而至:“太平啟東街,南泉永安寧;朝天凌云志,云龍騰萬里。豐儲存五谷,倉口進糧票;厚福佑兒孫,興仁世澤長。迎恩接圣駕,中街鑼鼓喧;馬弄報軍情,月片護西墻。”我不清楚,這是不是當年大京古堡的真實寫照,隱約的圖影也沒有較真的必要。佇立于此,禁不住為飽經風雨的古寺、古井、古街、古宅而感慨不已。別看大京不大,天后宮、彌陀寺、城隍廟、南宮、文帝宮、土地堂、將軍廟等護佑民眾的神明,還是一應俱全的。不知散落的八角井、迎恩亭、金虹橋、盛公亭、千戶府、軍血井、巷里井、康元帥宮、舊糧倉等歷史遺存,還有縱橫交錯的王厝弄、張家弄、鄭家弄、許厝弄、辛厝弄、黃家弄等古老街巷,究竟隱藏著多少悲歡離合、刀光劍影的舊事,就不得而知了。時間短促容不得我細細探究,只好將謎底和遺憾留待來日。
走出大京古堡,面對波瀾壯闊的大海,極目長空,天朗氣清,不由得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剎那間如釋重負。當今天的人們在霞浦東關義烏關帝廟祭拜神主,或玩味祈求平安的非遺—“曳石”游戲時,能不為數百年前一場場抗倭的勝利而歡欣鼓舞嗎?回眸間,大京古堡的雄姿,巍峨高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