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與異化的斗爭

季尚坤 朱赫今

約 翰 ·厄普代克（JohnUpdike1932—2009）是美國當代最著名的小說家之一，在寫作生涯中獲獎無數(shù)，被譽為“美國的巴爾扎克”。約翰·厄普代克的文學思想別具一格，其小說真實、犀利地反映了美國社會的現(xiàn)實與危機，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戰(zhàn)爭的破壞、資本主義的沒落所釀成的有關“人的異化”等深刻的主題，在他的小說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表現(xiàn)，其代表作《馬人》更是經典之作。

小說《馬人》發(fā)表于1963年，為約翰·厄普代克斬獲了美國國家圖書獎。該作品和享有盛名的“兔子”系列遙相呼應，是他的心血之 ?作。《馬人》被約翰·厄普代克視為“兔子” 系列的“對照組”，承載了其對于人類困境的救贖之道的思考。

一、弗洛姆異化理論概述

弗洛姆是當代著名的精神分析心理學家。面對“二戰(zhàn)”后西方人普遍存在的精神問題這一社會現(xiàn)實，弗洛姆一生都在尋找擺脫人類精神危機的方法。為此，弗洛姆在社會心理學、哲學、倫理學等領域進行了大量的研究。在研究過程中，弗洛姆吸收了哲學家黑格爾和馬克思的異化思想，并融合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最終形成了人本主義異化理論體系。

黑格爾的異化定義屬于哲學范疇。黑格爾認為異化是人的自我異化過程，是自我意識通過外在存在把它所具有的人格外顯的過程。馬克思使用了這一術語，并將其與勞動和社會制度相結合，從一個新的角度考察了異化的概念。馬克思的異化概念主要用于分析資本主義生產過程的異化勞動。弗洛姆則把馬克思的異化理論應用到社會心理學領域，他使用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考察。弗洛姆認為： “異化是一種經驗方式。”他強調異化是個體精神上的變化：“通過這種經驗方式，個體體驗到自己是一個陌生人。個體不再覺得自己是他那小天地的中心，他不認為自己是自身行為的創(chuàng)造者，他的行為及其后果反倒成為他自己的主人，個體服從于這些主人，也許還會對主人頂禮膜拜?！?/p>

二、《馬人》中卡德威爾的異化表現(xiàn)

約翰·厄普代克的筆下多為隨處可見的小人物，他通過描寫美國社會中平凡個體的遭遇，生動地展現(xiàn)了現(xiàn)代社會下人類個體所遭遇的生存困境，體現(xiàn)了他對社會現(xiàn)狀的深刻思考?！恶R人》的主角卡德威爾是一名普通的中學教師，他面臨著生活和工作的雙重困境，生活中充斥著無力感和絕望等情緒。從弗洛姆異化理論的角度分析，卡德威爾的異化主要表現(xiàn)為自我的異化、在家庭關系中的異化、在社會關系中的異化三個方面。

（一）卡德威爾的自我異化表現(xiàn)

軀體化障礙是卡德威爾自我異化的主要表現(xiàn)。軀體化障礙是指精神障礙發(fā)生了一定程度轉移的情況。雖然個體可以壓抑自身的精神痛苦，但是精神痛苦卻沒有被消除，而是被主體意識隱藏了起來。最后，無法被清除的精神痛苦最終表現(xiàn)為肉體的不適?？ǖ峦枱o法改變現(xiàn)實，只能屈從。所以他選擇壓抑自己的痛苦。在這一過程中，他只能感受到自己的無力感。無力感是異化的表現(xiàn)之一，被異化了的個體失去了自我的主體性，他們的行為不是出于自己的意志。也就是說，這種異化導致的無力感以軀體化障礙的形式表現(xiàn)了出來。

小說中的卡德威爾一直認為自己患有某種嚴重的疾病，他總是能感受到劇烈的肉體痛苦。但是，他的痛苦程度經常隨著他的精神狀態(tài)而改變。在小說中，校長到卡德威爾的課堂旁聽。教室的秩序失控，卡德威爾則無力掌控課堂，他感覺到了腹部的疼痛。卡德威爾精神狀態(tài)良好時，病痛便暫時遠離，而在其精神欠佳時，疾病程度便隨之加重。這顯然不能歸因于簡單的精神影響。而作者也向讀者揭示了答案，在小說的結尾，在用X光檢查了卡德威爾之后，醫(yī)生表示他的身體一切正常。這足以說明卡德威爾的肉體是健康的，他的痛苦是精神上的而非肉體上的。這種痛苦正是他異化的表現(xiàn)。因為這些情況都是卡德威爾無力改變的現(xiàn)實。他不想成為朋友的累贅，卻只能依靠亨邁的幫助解決問題。校長是他的上司，卡德威爾需要一個工作來維持全家的生活，所以他不得不屈服于校長。而頑劣的學生們一直不聽從他的管教?？ǖ峦柕漠惢罱K表現(xiàn)為他的軀體化障礙。

（二）卡德威爾在家庭關系中的異化表現(xiàn)

對家人情感的逃避是卡德威爾在家庭關系中異化的表現(xiàn)。弗洛姆認為，在資本主義的社會中，物質被認為是決定個人價值的關鍵。人類被資本所驅動，甚至個體也已經成為可以被 量化價值的商品。個體陷入了一種競爭中，每 個人充滿了對價值的焦慮，人們忽視了情感，一味地追逐物質價值。

卡德威爾的家庭關系也受到了這種影響，他將物質價值視為全部。他無法為家人提供足夠的物質支持。身為一名普通的中學教師，卡德威爾只能以微薄的薪水養(yǎng)家糊口。因為貧窮，擅長舞蹈的妻子凱西總是忙于操持家務，她的舞蹈天賦始終無法得到展現(xiàn)。兒子想要成為畫家，上大學的費用對他來說更是一筆天文數(shù)字，這使得他對物質價值更加焦慮。最終，卡德威爾完全地陷入了對自身價值的焦慮中。在這種情況下，卡德威爾選擇逃避與家人的交流。對于妻子的親昵表現(xiàn)，卡德威爾總是以時間緊張為由拒絕。因為卡德威爾開車時手總是被凍得僵硬，兒子給了他買了雙好手套，但是直到手套丟失卡德威爾也未曾使用過。

（三）卡德威爾在社會關系中的異化表現(xiàn)

理性的喪失是卡德威爾在社會關系中的異化表現(xiàn)。理性是個體認識和改造世界的能力。在弗洛姆的觀念中， “理性是人的一種本能，它不能分割”。也就是說，理性的損傷是整體性的?！叭绻粋€人的生活基于對生活的一個部分的虛幻認識，他的理性能力便受到了局限或損傷?！辟Y本主義的經濟結構決定了每個人的社會角色。個人已經成為社會生產活動的一部分。為了更好地適應環(huán)境，每個人都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資本主義的社會觀念。但是，如果個體觀念完全被社會所操縱，他就失去了理性，走向了異化。

在小說中，卡德威爾的思想與資本主義價值觀是有沖突的。他教給學生真正的自然科學知識。但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先進的知識是無用的，物質價值才是至高無上的。人們只看重謀生的手段。學校只是一個看管孩子們的地方。所以，重壓之下的卡德威爾選擇屈服于資本主義社會價值。因此，卡德威爾決定成為一個純粹的管理者。對于需要幫助的學生，他選擇敷衍了事。為了提升成績，學生裘荻向他索要考試的題目，而卡德威爾也滿足了她的要 求。對于頑劣的學生，卡德威爾不再向他們講明道理，而是粗暴地訓斥學生?？ǖ峦柡ε陆邮芘笥训纳埔?。作為校董，亨邁可以更換校長從而幫助卡德威爾，但是卡德威爾卻拒絕了他的幫助?？ǖ峦柊押噙~的幫助視為一種施舍。他從心底抵觸這種施舍，它讓自己成為沒有價值的弱者?？ǖ峦柨偸窍Ｍ蔀橐幻麕椭?，哪怕這種幫助對他來說成為一種負擔。為了讓陌生人搭便車，害怕犯錯的卡德威爾冒著遲到的危險。即使陌生人偷走了手套，卡德威爾也認為是陌生人更需要手套。這些都是他失去理性的表現(xiàn)。在異化的影響下，卡德威爾已經淪為外界價值觀的奴隸。

三、《馬人》中卡德威爾的異化成因

弗洛姆認為，個人最強烈的情感和最迫切的需求不是物質上的，而是精神上的。人類基本精神需要必須得到滿足，否則他就會被異化。在小說《馬人》中，卡德威爾的異化以各種形式表現(xiàn)出來，對卡德威爾自己、其家庭關系和社會關系產生了消極的影響。這些異化表現(xiàn)是不同原因造成的。因此，異化的原因也可以分為以下三方面。

第一，身份感的缺失是卡德威爾自我異化的原因。有身份感的個體才能意識到自己是自己權力的中心和行動的主體，他才能在創(chuàng)造性活動中體驗到自己的主體性?？ǖ峦枦]有改 變的勇氣， 他選擇一味地忍受。為了接受現(xiàn)實，他必須用幻想來美化它。最終，卡德威爾發(fā)現(xiàn) 他不是自身力量的主體，他的行為不是出于自身的意志，仿佛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

第二，卡德威爾和家人之間的關系缺乏創(chuàng)造性的愛。弗洛姆指出，對關系的需要是人類最基本的需求。如果這種需求得不到滿足，個體就會精神失常。然而，人際關系并不總是健康的。愛才是正確的人際關系存在形式。愛的經驗使幻想的需要不復存在。人無須抬高他人的或自己的形象，因為主動地與人共享和互愛的現(xiàn)實使人超越了個體化的存在?？ǖ峦柌?沒有從家人的需要出發(fā)，片面地堅持自己的想法。他認為自己需要不停地提升自身的物質價值來獲得家人的認可。這導致了他把物質價值視為一切，對價值的焦慮也隨之而來。

第三，卡德威爾對自身存在意義的困惑導致了理性的失去。由于人類有理性、想象力和自我意識，他們需要建立自己的目標，確立自己在世界上的地位。這個目標是他奮斗的原因和他生命的意義。而失去動力和目標則意味著異化，個體會隨之失去自身存在的意義?？ǖ峦柋簧鐣r值觀念控制，社會的期望成為他 的目標。在這種情況下，卡德威爾對自身的存在意義感到了困惑。他不認為自己的教學有任何意義，他對學生們的命運無能為力。這份工作也不能為他的家庭帶來物質保障。最終，卡德威爾屈服于外界的力量。這些外在的力量成 為他小世界的中心，最終使他淪為了異化的俘虜。

四、《馬人》中卡德威爾異化的途徑

通過積極地自我改變，卡德威爾選擇對抗異化。

首先，卡德威爾再建構了自己的身份感。一方面，卡德威爾決定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他頻繁地參與鎮(zhèn)上的公共事務，他擔任了多個運動協(xié)會的教練，還在戰(zhàn)爭期間承擔了巡邏的職責。不僅如此，卡德威爾還成為小鎮(zhèn)上很多俱樂部的顧問?？ǖ峦柕臒嵝淖屝℃?zhèn)的居民交口稱贊，他也因此充實了自己的生活。在他去世時，整個小鎮(zhèn)的居民都表示了由衷的哀悼，參加他葬禮的人都對他給出了極高的評價。這種行為發(fā)揮了他的創(chuàng)造力。另一方面，卡德威爾決定勇敢地面對現(xiàn)實。他決心面對現(xiàn)實之后，卡德威爾發(fā)現(xiàn)自己的困境并非想象中那樣不可戰(zhàn)勝。他決定和校長開誠布公地談論自己的問題，被他視為洪水猛獸的校長也對他的努力表示了認同?？ǖ峦柌槐貫槭欠衲鼙Ｗ」ぷ鞫鴵鷳n。通過再建構自我身份感，卡德威爾找回了身份感，認識到自己是有力量的行為主體。在這一過程中，卡德威爾感覺到自己是自身力量的中心和行動的主體。他發(fā)現(xiàn)自己有改變環(huán)境的能力。

其次，和他人建立正確的人際關系也是卡德威爾對抗異化的重要一步。他向朋友菲利浦透露了自己壓力來源，并考慮了他的建議。對彼此的遭遇進行分享之后，卡德威爾感受到了溫暖。在小說中，卡德威爾的車出現(xiàn)了兩次故障。第一次面對故障時，卡德威爾決定一人承擔所有問題。而第二次車出現(xiàn)故障時，卡德威爾向朋友亨邁夫婦尋求了幫助。而亨邁夫婦以極大的熱情款待了卡德威爾父子。這些交流讓卡德威爾感到自己是被重視的和被愛著的。最終，卡德威爾和周圍人建立了帶有愛的正確關系，他發(fā)現(xiàn)愛和情感上的價值不是由物質價值決定的，物質并非一切。這種創(chuàng)造性的愛幫助卡德威爾對抗了對價值的焦慮。

最后，卡德威爾找到了對自身價值的正確

認識。在這個物質大于精神的時代，卡德威爾找到了自己身為教師的價值。卡德威爾發(fā)現(xiàn)，雖然他教授的內容無法立即體現(xiàn)出價值，但是 他可以在其他方面幫助學生。在他的努力發(fā)掘下，學生們的跳水天賦得以顯現(xiàn)，他們在跳水比賽中獲得了不錯的成績。有了自信的差生德 芬道夫日后同樣成為一名教師。而那些被時代所同化的學生們則淪為了行尸走肉。熱愛天文學的學生杰克遜日后成為一名酗酒的管子工學徒。正確的事物不應當被時代的錯誤完全淹沒。教師的價值不僅限于課堂，他的鼓勵可以讓學生走上正途。通過認識自己的價值，卡德威爾找回了自己的人生目標，他不再是外在力量的傀儡，他決定成為一名真正的人類靈魂的工程師。

五、結語

約翰·厄普代克以小說《馬人》描繪了當代普通個體所面臨的困境。小說中的異化現(xiàn)象揭示了異化已經成為當代人們必須面對的一個巨大問題。卡德威爾實際上代表了一類小人物，他們在生活中隨處可見，都面對著異化這一困境。在現(xiàn)代生活中，許多人的生活和精神之間存在著深刻的沖突和裂痕?？ǖ峦柾ㄟ^自身的不懈努力克服了異化。本文對卡德威爾這一形象進行了研究，希望能對關于現(xiàn)代社會中的異化問題的研究提供一定的借鑒。

[作者簡介]季尚坤，男，吉林敦化人，長春工業(yè)大學外國語學院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英語語言文學。朱赫今，女，漢族，吉林長春人，長春工業(yè)大學講師，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