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那一碗涼茶

冼嘉文

“大病看醫(yī)生，小病喝涼茶?！睅X南高溫潮濕，精明的嶺南人創(chuàng)造了消暑祛濕的一劑良藥——涼茶。

沒有父母的管束，最近在學校吃多了辛辣食物，有點上火，口腔潰瘍，疼得無奈，只好在廣州當?shù)卣覜霾桎伭恕?/p>

跟著導航的指引，穿過車水馬龍的街道，拐進隱匿在繁華街道中的小巷。還沒到，便已經(jīng)聞到那股獨屬于涼茶的藥香味兒。再轉(zhuǎn)過一個彎，記憶里的傳統(tǒng)涼茶鋪模樣出現(xiàn)眼前——約十平方米的鋪面，鋪面上方掛著白底紅字招牌板，店鋪里鋪著馬賽克地磚，地磚上是幾張廣東經(jīng)典木桌子、木板凳，總之，年代感十足。再往深處看，有十幾個貼著各種涼茶種類標簽的大茶壺、茶勺，旁邊整齊地擺放著三四摞藍白瓷碗，盛放這些茶具的是帶著各種裂痕、刮痕、膠痕的白瓷柜臺?？磥硎莵韺Φ胤搅?，畢竟這店連環(huán)境都那么“正宗”。

走進店鋪，掃了一眼茶壺上的標簽，向老板娘喚道：“老板娘，要一碗金銀花茶！”“好，等一陣哈！”話音剛落，老板娘就走了出來，捧起一只瓷碗，拿起標著“金銀花茶”標簽的茶壺，倒出一碗淡棕色略泛金黃的五花茶，熱氣升騰，看著就讓人感到很暖。喝前用雙手包裹著熱騰騰的瓷碗邊，然后趁熱喝下一口，金銀花的甘甜瞬間溢滿口腔，清新淡雅的香氣隨之充斥鼻腔。這茶略帶苦澀，但整體口感非常柔和，很是舒服！過一會兒，金銀花茶開始回甘，這種回甘能夠持續(xù)很久，讓人回味無窮。

廣東涼茶各式各樣，可不是所有涼茶都如此可口。說起涼茶的苦，涼茶界中有頗負盛名的一味——癍痧涼茶。

癍痧源自中華傳統(tǒng)草藥醫(yī)學，它以多種中草藥為主要成分，具有清熱解毒、涼血祛火的功效，在民間被廣泛用于緩解一些與熱毒有關的疾病癥狀。誰也想不到，這幾種平平無奇的草藥湊合起來，便迸發(fā)出奇苦之味。第一口，生澀的茶湯夾雜著稀碎茶料進入喉嚨，猶如嚙檗吞針，讓人不自覺地打個冷戰(zhàn)。鼓足勇氣，硬著頭皮再喝第二口、第三口、第四口……等整碗下肚，苦澀仍霸道地占領口腔，久久不散，從嘴里呼出來的口氣似乎也是苦的。奇怪的是，苦澀慢慢褪去之時，一股清鮮的甘甜便從喉底涌出，占據(jù)舌尖。

突然想起以前村里的老人留下的一段傳說，說這涼茶可厲害了，它的歷史能追溯到中國信史的開端——商朝。據(jù)說在商湯滅夏桀時，為了一舉消滅夏桀，臨戰(zhàn)之前，商湯舉行了隆重的動員大會，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湯誓”。商湯在會上舉著“藥湯”向士兵傳達了這次興師征伐的重要意義，為了更好地鼓舞士兵，伊尹丞相強調(diào)了四點，通俗點來說就是：（1）效法大禹禁酒令，以茶代酒正風氣；（2）遠祖黃帝說了，有病治病，沒病防病，怎么防病，多喝湯劑；（3）喝了藥湯，感激商湯；（4）打勝了分錢、分糧、分地盤。所以，全軍飲下預先用九鼎鍋熬制而成的中草藥湯，號稱“九鼎湯”。三軍飲畢，士氣高漲，大獲全勝，商朝從此誕生了。涼茶也就此拉開了長達幾千年之久的發(fā)展歷程。成湯就被后人稱作中華涼茶的始祖，是涼茶的發(fā)明人之一。

涼茶文化在廣東盛行，有賴于廣東獨特的氣候環(huán)境。廣東涼茶鼻祖是東晉著名醫(yī)藥學家葛洪。當時，葛洪辭官從今江蘇句容縣來到嶺南，隱居在廣東羅浮山?jīng)_虛古觀，煉丹兼行醫(yī)。葛洪發(fā)現(xiàn)嶺南之地瘴癘流行，就開始悉心研究嶺南各種治病良方，又到廣州拜南海太守鮑靚為師，并與鮑靚之女鮑姑結為伉儷，一起行醫(yī)救世，留下大量醫(yī)學專著?！吨夂髠浼狈健肥歉鸷榱艚o后人的巨著之一，書名的意思是可常備在肘后（帶在身邊）的應急書，即現(xiàn)代的“袖珍手冊”，其中記載了很多契合嶺南氣候的藥方，如“老君神明白散”“太乙流金方”“辟天行疫疬方”等，都是用來緩解瘴癘、四時感冒、嚴寒發(fā)熱、溫熱上火等癥狀的，與后世的涼茶有異曲同工之妙。百姓根據(jù)藥方，用寒涼、解暑、解毒的中草藥煮水飲用，孕育出廣東涼茶的雛形。根據(jù)葛洪的理論，嶺南人研發(fā)出各式廣東涼茶。

我的阿嫲，也就是奶奶，最愛煲涼茶了。不管我頭疼腦熱，還是口腔潰瘍，阿嫲都會說我肯定是吃了熱性的食物，上火了，要喝涼茶祛火才行。于是，一大清早，閑不住的老太太就出門摘草藥了。她往口袋里揣了一個紅色塑料袋，帶上一把月牙兒似的小刀，一路往外走去。不一會兒，她便提著那個滿滿當當?shù)募t色塑料袋回來了。她笑著打開袋子，拿起一味又一味草藥，跟我叨叨，這個是夏枯草，可以祛肝火，那個是魚腥草，清熱解毒……奶奶像撿著寶似的，滿是驕傲，像個邀功的小孩子。

等不及把專門穿著去摘草藥的水鞋脫下，阿嫲就匆匆到廚房去，拿水瓢將草藥浸泡、洗凈，放入年紀比我還大的瓦煲里，用柴火燒出小火，慢慢熬煮。不一會兒，帶著特殊苦澀香氣的涼茶味兒便在廚房里、整個屋子里蔓延開來。阿嫲知道我怕苦，提前去村口的小賣鋪給我買好了陳皮，這下涼茶也變得不那么苦了?！翱禳c過來喝碗涼茶，喝完一碗去廚房再盛一碗，很有益的……”托我的福，全家人在阿嫲的催促下都咕嘟咕嘟地喝了兩大碗涼茶。

回過神來時，我已經(jīng)在涼茶店鋪里喝完那碗金銀花茶了，甘味縈繞舌尖。這就是涼茶吧，既帶著苦澀，也帶著甘甜。喝的時候是苦的，喝后便開始回甘?；蛟S很多年后，想起在正宗老鋪里喝涼茶，想起阿嫲采草藥煲涼茶，嘴里可能還會感受到那一份微不可察的甘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