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南南
(國防科技大學, 河南 洛陽 471003)
“韓國戰(zhàn)后小說是指1950 年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以后出現(xiàn)的, 以反映戰(zhàn)爭和戰(zhàn)后狀況為主要題材的小說作品。 韓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一般將韓國戰(zhàn)后小說的范圍限定于20 世紀50 年代至60 年代前期發(fā)表的作品?!盵1]58在當時的韓國社會中, 因謀生的艱辛和貧困的逼迫, 很多女性不得已把身體當作商品進行買賣, 賣身成為20 世紀50 年代韓國一些女性生存的重要手段, 而被迫淪落風塵的這一女性群體也成為展現(xiàn)戰(zhàn)爭帶給人類創(chuàng)傷與痛苦的載體。 韓國戰(zhàn)后作家以同情、 憐憫的筆觸, 描繪了女性在這一特殊歷史時期艱難的生存困境, 揭露了戰(zhàn)爭帶給女性的身心創(chuàng)傷與價值觀的墮落。 在韓國戰(zhàn)后小說中, “洋公主” 是指活動在駐韓美軍基地周邊或者戰(zhàn)爭前線, 與以美軍為主的外國軍人進行性買賣的女性,也被稱為 “洋妓” “洋新娘”; 娼妓則是指以韓國國內(nèi)男性為對象進行性交易的女性。 本文選取具有代表性的韓國戰(zhàn)后小說作品, 從背棄傳統(tǒng)貞烈觀、遭受多重壓迫、 自我否定、 沉默失語等四個方面深入解析“洋公主” 和娼妓的人物形象特點。
在人類社會歷史上, 妓女是一個存在已久的特殊階層, 也是見證社會歷史變遷的特殊存在。 在20 世紀50 年代的韓國社會中, “洋公主” 和娼妓的存在是對傳統(tǒng)倫理觀的顛覆和諷刺, 是對傳統(tǒng)女性貞烈觀的破壞和背棄。
高麗王朝①末期, 中國的程朱理學開始傳入朝鮮半島, 自此中國的女性貞烈觀開始對朝鮮的倫理道德觀念產(chǎn)生深刻影響。 李氏朝鮮②時期, 在法律上禁止女性再嫁[2]242, “貞女不嫁二夫” “餓死事小, 失節(jié)事大” 的女性貞烈觀逐漸形成并被固化下來。 1910 年, 朝鮮淪為日本的殖民地, 同年日本頒布《娼妓取締規(guī)則》, 將私娼③納入管制對象, 對其展開強制性的性病檢查, 意味著公娼④的合法化。二戰(zhàn)時期, 大量朝鮮女性被強征為日軍慰安婦, 朝鮮女性的傳統(tǒng)貞烈觀念受到極大沖擊。 朝鮮半島解放后的1948 年, 韓國頒布《禁止公娼制》, 全面取締日本統(tǒng)治時期的各類妓院, 在表面上基本肅清了色情行業(yè)。 1950 年戰(zhàn)爭爆發(fā)后, 走出家門的韓國女性, 無法在動蕩混亂的社會中找到養(yǎng)家的體面工作, 從而被迫走上賣身求生的不歸路。 雖然韓國政府仍繼續(xù)施行 “公娼廢黜令”, 但對當時駐韓美軍周邊的性交易現(xiàn)象實際上持一種默許的態(tài)度。 加之韓國女性生活極度窘迫, 這些因素導致 “洋公主”和娼妓這一群體在戰(zhàn)后依舊大量存在并禁而不絕?!?0 世紀50 年代, 為了生存而與美軍進行性買賣的女性多達數(shù)萬人, 占從事性買賣女性人數(shù)的一半多?!盵3]131性買賣的盛行逐漸瓦解了韓國傳統(tǒng)的道德倫理秩序。
在韓國戰(zhàn)后小說中, 對“洋公主” 和娼妓這一女性群體有大量的文本描寫。 小說中大多數(shù)女性,看似自愿賣身, 實則出于求生的無奈, 不得已出賣身體, 成為韓國男性和美國士兵釋放戰(zhàn)爭壓力和娛樂消遣的工具。 戰(zhàn)爭與貧困把韓國女性推向痛苦的深淵, 使她們成為戰(zhàn)爭的受害者和犧牲品, 在道德與生存的艱難抉擇中, 她們選擇成為“洋公主” 和娼妓, 在駐韓美軍基地附近或紅燈區(qū)的私娼窯里,從事非法的性交易, 過著迷茫且暗淡的生活。
里面五顏六色的燈光昏暗地亮著, 男女混坐在一起喝酒。 有穿韓服的女子, 也有穿西裝的女人, 都濃妝艷抹, 她們嘴角掛著的笑容仿佛一刻都沒消失過。 有的女人被男人緊緊地摟著, 好像在竊竊私語著什么。 (《浮動期》: 246)
一個外國士兵連褲腰帶都沒來得及系上,就忙著走出房門, 立馬就有下一位士兵進來,開始在女人的肉體上發(fā)泄自己的欲望之火。就像 “洋公主” 毫無道德廉恥一樣, 他們也不可能有。 (《報酬》: 203)
昏暗的小巷位于一條斜坡上,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好幾圈才爬上去, 巷子的兩旁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板房, 板房前面稀稀拉拉地站著對一切都如饑似渴的女人們。 (《泡沫的意志》:167)
沿著昏暗的小巷慢慢地摸索著往上爬,屋檐下到處都站著年輕女子們, 她們拉著劉先生的手, “玩一會兒再走吧, 大哥。” ……守在屋檐下, 晚上出來接活的小姐們這次也抓住了他的袖子。 (《雜草的意志》: 76-77)
上述引文中, 吳尚源的 《浮動期》 和 《報酬》描繪了在基地村中與外國士兵嬉鬧調(diào)情、 飲酒作樂的“洋公主” 形象, 她們陪笑賣身、 輕浮下賤, 毫無廉恥感和道德感可言。 而孫昌涉的 《泡沫的意志》 和《雜草的意志》 刻畫了站街拉客、 舉止輕浮的娼妓形象, 因她們是私娼, 只能在晦暗小巷中從事非法活動, 一旦被韓國政府的相關部門查獲, 將面臨嚴厲的處置。 以上的戰(zhàn)后小說對“洋公主” 和娼妓這一類女性人物進行了外部特征的描寫, 刻畫出妓女們賣弄風騷、 嬉笑打罵、 不知廉恥以及投懷送抱的形象。 她們往往作為一個群體而出現(xiàn), 因此小說文本大多對其進行粗線條地勾勒, 無法很好地窺探出每個女性背后的悲傷苦楚和創(chuàng)傷體驗。 她們的生命底色是悲涼的, 每個人身上都有著不為人知的辛酸過往。 “洋公主” 和娼妓大多以配角形式建構(gòu)在戰(zhàn)后小說的不同文本中, 反復出現(xiàn), 逐漸從一個個創(chuàng)傷的具像個體, 勾勒出泛化的受難群體形象。 這一女性群體既有人前的妖艷與輕浮, 又有人后的無奈與淚水。 韓國女性的“淪落” 表明戰(zhàn)爭不僅會毀壞人們居住的家園, 還會破壞被奉為民族精神圭臬的傳統(tǒng)價值觀和道德觀。
“洋公主” 和娼妓這一女性群體在貧窮和饑餓的嚴酷現(xiàn)實中, 不得不打破傳統(tǒng)禁忌, 違背傳統(tǒng)女性貞烈觀, 犧牲自我、 賣身求生以維系和保全家庭。 但同時, “她們不僅要面臨性暴力、 性病、 意外懷孕、 墮胎等危險, 還要遭受父權社會的詰難、外國士兵的凌辱、 家人的鄙視等, 受到肉體和精神上的雙重痛苦”[4]112。
一是父權社會的詰難。 西蒙娜·德·波伏娃在《第二性》 中, 認為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造就的,子宮等生理性別的鑒定定義了女性的人格, 女性變成女人, 和生理特征有關, 但更多的是被文化和社會所建構(gòu)的。 男性支配人類文明, 而女性則是被壓抑和犧牲的對象。 在當時的韓國社會, 因為女人們把性買賣作為武器, 當作生活的手段, 她們不再被父權社會視為賢妻良母型的女性, 而是墮落的存在、 卑下的階層。 當時的韓國媒體對她們多加責詰和批難, 尤其是 “洋公主”, 更被認為是比娼妓還要低下。 因為從民族主義的視角來看, “‘洋公主’是男性同胞未能保護本國女性、 氣質(zhì)懦弱的標志,是被其他民族所侵犯的象征, 因而她們成為集體排斥與懲戒的對象, 被視為民族的叛徒和被污染的存在”[5]9。
二是外國士兵的凌辱。 在當時, 有些女性是迫于生計自愿成為“洋公主” 的, 但也有不少是被誘騙、 綁架為美軍提供性服務的, 她們都不得不忍受著美軍對自己身體的虐待和蹂躪。 在戰(zhàn)后小說中,不少 “洋公主” 雖然表面上和外國士兵打情罵俏、濃情蜜意, 實際上是逢場作戲、 強作歡顏, 忍受著美軍對自己的摧殘和剝削, 私底下罵他們衣冠禽獸。 在吳尚源的《亂影》 中有如下描寫: “當(美軍的) 汽車引擎聲漸漸遠去的時候。 ‘雜種!’ 聲音聽起來有點兇, 與剛才那個聲音不同, 這次似乎充滿了憤怒和淚水?!?(《亂影》: 107)
二戰(zhàn)后, 美國在國際舞臺上時常扮演著“世界警察” 的角色, 自詡為民主和自由的代言人, 高喊著責任和義務, 在世界各地駐軍, 以此擴大自身影響力, 并試圖強迫他國接受其價值觀和政治體制。美國此舉給當?shù)厝藥淼牟皇撬^的民主與自由,而是地區(qū)動蕩及沖突的加劇, 是更加深重的痛苦與災難。 至朝鮮戰(zhàn)爭結(jié)束時, 駐韓美軍在韓國“陸??湛偙Ω哌_32.7 萬人”[6]44。 韓國戰(zhàn)后作家雖然刻畫了被美軍虐待、 蹂躪的 “洋公主” 受害者形象,但并未對美軍的獸性進行深刻批判。 這主要是基于當時的美韓外交關系、 韓國社會政治體制的考量,韓國戰(zhàn)后作家在涉及對美問題時有著難以逾越的障礙, 在表現(xiàn)反美情緒時態(tài)度較為謹慎, 語氣較為委婉, “傾向于對因美軍進駐韓國而衍生出來的倫理道德破壞等問題進行強烈批判, 而對于美軍對韓國女性的摧殘以及對韓國社會造成的消極影響等問題只是蜻蜓點水般地稍有涉及”[4]90, 這也體現(xiàn)出韓國人對美軍情感結(jié)構(gòu)的雙重性。
三是家人的鄙視。 “洋公主” 和娼妓中的大多數(shù)為了家庭生計或兄弟姐妹的學業(yè)而淪為賣淫女,對家人具有強烈的犧牲精神, 但家人們反而以此為恥。 在孫昌涉《未決之章》 中, 光順哥哥十分害怕妹妹光順從事娼妓行業(yè)的事實被他人知曉, “妹妹用在‘肉體市場’ 上賺的錢, 養(yǎng)活著我和家人的生活, 這是一件讓人無地自容的事, 如果被大家知道此事的話, 會怎么看我呢?” (《未決之章》: 189)光順為家人做出了極大的犧牲, 卻遭到哥哥的輕謾和鄙視。 在孫昌涉《泡沫的意志》 中, 有個不具名的女人為供養(yǎng)唯一的妹妹上學而淪為娼妓, 之后妹妹不負所望順利畢業(yè)、 結(jié)婚生子, 生活幸福美滿,但她的生活卻如履薄冰、 一貧如洗, 只能和一個連父親是誰都不知道的私生子居住在破舊的出租屋。她請求妹妹教導兒子學業(yè), 卻被妹妹用各種理由推拒, 氣憤之余吐露自己賣身給妹妹交學費的實情。震驚之下的妹妹惡言相向, 對她十分唾棄, 絕望的她在當天晚上留下遺書自殺身亡。
由于遭受性暴力以及家人的鄙夷, 這一女性群體極易形成道德上的羞恥感與負罪感, 難以自抑地進行自我貶低, 無法擺脫 “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誤”的罪惡感。 而羞恥感和負罪感會衍生諸如無助、 自責、 悔恨、 絕望等情緒反應, 不斷地摧毀個體的自尊心和安全感, 導致對自我的失望與無力。 孫昌涉《泡沫的意志》 中, 姜英實把自己視為骯臟的人,認為身上帶有道德墮落的印記。 雖是娼妓, 但英實的墮落并非出于自愿, 而是迫于家庭生活的貧困。家中男性家長的缺失, 兩歲多孩子的撫育問題, 再加之身無長技, 英實無奈只能從事這個職業(yè)勉強糊口。 因面容憔悴、 不施脂粉, 居住房屋破敗, 再加上孩子的牽累, 即使去街上拉客, 英實也經(jīng)常面臨被拒的窘境。 被摧殘和被破壞的身體導致英實缺乏主體意識, 而自我貶低又進一步摧毀了其對自我的認同感。 英實認為娼妓職業(yè)是十分羞恥、 不光彩的行業(yè), 她試圖改名換姓, 把自身從以前的身份中分離出來, 讓從前的自己免受現(xiàn)實世界的 “污染”。雖然本人是虔誠的基督教徒, 卻從未去過離家不遠處的教堂, 英實認為像自己這種人根本不配進入教堂來獲得靈魂的救贖。 “想都不敢想我以后能活得像個人, 我沒有那個資格啊。” (《泡沫的意志》:183) 以上種種都體現(xiàn)了英實道德的羞恥感和自我認同感的低下。
自我貶低其實是受創(chuàng)者的一種過度防御, 當面對自我無法承受的情境時, 受創(chuàng)者往往采取過度的防御機制來應對, 通過自我貶低來承認自己的缺點和不足, 以此保護自己的自尊心, 以免受到他人的傷害和攻擊。 “主體是作為一種想象的認同而建立起來的。 換言之, 被認為是屬于個體最本己部分的主體實際上是通過與自身之外的他者認同而構(gòu)建的?!盵7]143在拉康的鏡像理論中, 主體通過他者的認同來獲得自我身份的確立, 自己無法認同自己。 英實其實是通過他人目光之鏡以及社會倫理之鏡來審視自我, 當自我的行為違背了他人目光中的理想形象時, 自我的身份認同危機就會顯現(xiàn), 這也導致了她自我身份認同的異化。 “在羞恥與疑惑之外, 受創(chuàng)者努力想做到的是, 對自己的行為有一個公平而合理的評價, 并在不切實際的負罪感和否認所有的道德責任之間尋求一個平衡點?!盵8]63但英實最終并未對自己的行為形成合乎現(xiàn)實的評價。 受創(chuàng)者需要他人的幫助來解決負罪感, 但英實對鐘裴的幾次幫助都無動于衷, 因其以前有過被信任的人背棄的經(jīng)歷, 出于本能的自我保護機制, 受創(chuàng)者為了避免蒙受類似的傷害, 會對特定的人失去信任感。
“洋公主” 和娼妓這一女性群體喪失話語權,淪為沉默的他者, 是韓國現(xiàn)代史上悲劇性的存在?!吧眢w政治意識是指個體在身體被控制、 侵犯與規(guī)訓的條件下, 如何有意識地利用被摧殘、 被毀損的身體來行使自己的權利, 重構(gòu)被貶損的主體意識,從而改寫或重新確立自己的身份。”[9]46作為受到多重壓迫的他者, “洋公主” 和娼妓陷入一種沉默、順從的狀態(tài), 她們不具備通過其他手段來維護自己權利的意識。 這是因為在韓國傳統(tǒng)倫理道德語境中, 女性幾乎一直處于依附與失語的狀態(tài), 男權社會將女性限制于家庭“內(nèi)” 領域中, 她們無法擺脫男性壓迫的陰影。 “文學中的‘女性失語’ 大多指處于邊緣和弱勢地位的女性在男性中心的男權意識形態(tài)壓迫下, 無法獲得話語權從而被迫失語的現(xiàn)象; 也可以指長期沉浸于男權中心的文化價值體系之中, 自覺內(nèi)化了男性中心價值評判標準而主動失語的選擇?!盵10]63
吳尚源的《黃線地帶》 中, “洋公主” 英美是個悲劇性人物。 本是個花季少女的英美, 在戰(zhàn)爭爆發(fā)后帶著幼弟從北邊南下逃難, 卻誤入前線遭到了士兵的集體侵犯。 之后輾轉(zhuǎn)來到駐韓美軍附近的基地村淪為 “洋公主”, 與綽號 “瘸腿” 的混子相識并同居, 卻時常遭受他的打罵與性暴力。
英美的臉變得像紙張一樣蒼白, 嘴唇因恐懼而發(fā)抖。 她的身體受到兩三次強烈地撞擊, 一直蜷縮著。 “瘸腿” 卻還是不停地揮拳, 梗著脖子憤怒地盯著她。 (《黃線地帶》:41)
“瘸腿” 把英美當作搖錢樹獻給美軍, 試圖為自己在基地村附近行偷雞摸狗之事提供便利。 某次根據(jù)英美套取的情報, “瘸腿” 帶領同伙冒險翻越鐵絲網(wǎng)潛入美軍基地的倉庫, 結(jié)果里面卻空空如也, 他被同伙暴打至斷腿。 這導致“瘸腿” 對英美十分厭惡痛恨, 不僅把她賣身得來的錢物全部搜刮干凈, 還一言不合就將其打得遍體鱗傷。 經(jīng)歷創(chuàng)傷后的英美, 社會功能受到損害, 她排斥與人交流,喪失對生活的希望。 “這是由于受創(chuàng)者為消除侵入性創(chuàng)傷記憶與情感壓抑, 對情感創(chuàng)傷做出的過度回避反應, 創(chuàng)傷幸存者的情感體驗受限, 從而感情麻木, 甚至產(chǎn)生抑郁?!盵11]121小說中英美從始至終幾乎緘默無言, 處于失語的狀態(tài), 喪失作為主體的自我話語權力。 身體的欺凌與虐待造成的創(chuàng)傷是顯性可見的, 心靈上的滿目瘡痍則是隱匿不可見的。 “失語女性遭受男權暴力下的心理傷害與精神虐待, 只能借助男性話語系統(tǒng)來表述自己, 或者在邊緣化的模糊狀態(tài)中發(fā)出喑啞的聲音?!盵10]63小說對英美進行描述時, 經(jīng)常使用的是“無聲地沉默著” “默默地搖頭” “閉著眼睛像死了一樣” 等等, 她一直處于消音和失聲的狀態(tài)。 雖然弟弟和朋友鄭允都不止一次地勸說英美離開基地重新開啟新的生活, 卻都被她拒絕。 “她小聲地說, ‘離開這里, 我好像就活不下去了。 即使痛苦, 這里仍然有值得信賴之處?!杨^抵在墻上, 閉上了眼睛?!?(《黃線地帶》:48) 英美喪失了逃離的勇氣和信心, 選擇壓抑內(nèi)心的痛苦, 將創(chuàng)傷經(jīng)歷壓制在意識底層。 “對自身的淡化和壓抑是女性的一種自我奴役, 女性精神的自我奴役外化為對男性的折服。”[11]121英美意識到自己身無長技, 又無金錢傍身, 只能依賴美軍、 瘸腿而生存, 這也意味著女性能動意識的消亡和湮滅。 英美因無法實現(xiàn)真正的逃離, 所以創(chuàng)傷體驗也會一直如影隨行。
筆者選取孫昌涉的《泡沫的意志》 《雜草的意志》 《未決之章》, 以及吳尚源的 《亂影》 《黃線地帶》 《報酬》 《浮動期》 等具有代表性的韓國戰(zhàn)后小說作品, 從背棄傳統(tǒng)貞烈觀、 遭受多重壓迫、自我否定、 沉默失語等四個方面深入剖析了“洋公主” 和娼妓這一女性群體的人物形象特點, 分析了女性在戰(zhàn)后社會中所面臨的生存困境, 揭示了戰(zhàn)爭帶給女性群體的創(chuàng)傷和痛苦。 但研究戰(zhàn)爭小說的目的并不是為了呈現(xiàn)戰(zhàn)爭的傷害和災難, 而是追求人性與和平。 在當今世界, 戰(zhàn)火再次被點燃, 地區(qū)間的對峙不斷升級, 斷壁殘垣的廢墟、 無辜消逝的生命, 無不令人扼腕痛惜。 本文的研究, 有助于我們深刻認識戰(zhàn)爭對人類造成的深遠影響, 從而促使人們關注和思考戰(zhàn)爭與和平的主題。
注釋:
①高麗王朝是朝鮮半島古代國家之一, 存續(xù)時間為公元918年至公元1392 年,建立者為王建。
②李氏朝鮮是朝鮮半島歷史上最后一個統(tǒng)一的封建王朝,存續(xù)時間為公元1392 年至1910 年,建立者為李成桂。
③私娼為未得官方許可暗地里賣淫的妓女。
④公娼為得到官方許可公開賣淫的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