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洪斌
酒鬼劉三江走了。
在他活著的時候,人們對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 “三江,酒醒啦?”
三江就沉重地點點頭,好像他為昨夜的一場大醉好生不安和懊悔不已的樣子。
后來人們這樣問候得多了,他有點兒釋然,逐漸把人們的這種問候視為平常,就如“你好”抑或是“早安”一般,因而他也不再羞愧不安,回復得也理直氣壯了:“是啊!”
然后眾人就各忙各的,沒人再關心他昨夜為什么喝酒,為什么又喝得酩酊大醉。
劉三江仿佛總有各種各樣的理由來喝酒。比如今天過陽歷生日、明天過陰歷生日、后天殺了一只雞、大后天僅僅因為天氣好的緣故等等,理由是無窮盡的。
劉三江喝酒有一個習慣——從來不帶女人。他不帶,也不讓別人帶。他說是嫌女人磨嘰、不能喝,或者又裝假之類的。他就和幾個大老爺們兒喝酒。喝到興起處,總會哼哼兩句“浪奔,浪流,萬里滔滔江水永不休……”之類的老歌,有時候唱著唱著就流下了眼淚。后來人們知道了,他心里一直想著秀兒。
秀兒是他的發(fā)小,兩人光屁股一起長大的。
當年高中畢業(yè)后,秀兒考上了一所師范學校,畢業(yè)后回鄉(xiāng)里當上了一名老師,而劉三江高考名落孫山,高中畢業(yè)就跟著舅舅去深圳打工了。幾年下來,他小有成就,賺了不少錢,回到村里把老屋翻修一新,甚是氣派,這使得他當年沒考上大學的郁悶心情多少得到了釋放。只可惜劉三江爹媽走得早,無福消受劉三江現(xiàn)在的幸福生活了。
如今亮亮堂堂的新房子有了,但劉三江卻一直沒有娶媳婦兒。不是娶不著,是他心里一直裝著秀兒。這一點,秀兒早就看出來了,她也喜歡劉三江。但秀兒的老爹堅決不同意,說:“劉三江有什么好的?不就有幾個臭錢嗎?也沒有個學歷,不像阿力,警校畢業(yè)的,工作在公家部門,是鐵飯碗,多好!”
秀兒她爹說的阿力,也是秀兒的同村發(fā)小,同樣是光屁股一起長大的。
阿力如今已經(jīng)當上了縣里公安局交警大隊副隊長,條件比劉三江好得多——當然,除了錢之外。但秀兒她爹看得遠,這有什么關系呢?
秀兒是堅決不同意的,她鐵了心要跟劉三江好。但她爹拿出了看家本事,從廂房里掏出一根灰色的麻繩,威脅秀兒說:“你若不同意,我就吊死給你看?!?/p>
秀兒終于還是按照老爹的意愿嫁給了阿力。不久后,秀兒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但一年后,醫(yī)生檢測發(fā)現(xiàn)這孩子智力有缺陷,就是說,是個傻兒子。這就成了阿力的一塊心病。郁悶中的阿力經(jīng)常熬夜加班,有一次值夜班的時候突發(fā)心梗去世了,留下了秀兒和她的傻兒子。
劉三江聽說后,當天夜里喝得吐了一回又一回,差點兒把心肝肺都吐出來,看樣子比秀兒結婚那天還痛苦。
阿力走后,有人對三江說:“既然你那么喜歡秀兒,就把秀兒和孩子接過來一起過得了?!比⒓聪蛐銉喊l(fā)出了邀請。這一回,秀兒她爹不再表示反對了,但他提出,秀兒得為阿力守寡三年,三年后劉三江還是喜歡秀兒的話就成。
之后的日子里,喝酒雖然不是劉三江的第一要務,但他的家底也逐漸削薄。有一天,他把心愛的寶馬轎車給賣了,賣了多少錢沒人知道。鄰居聽了都說好,也免得他酒駕出事。實際上,劉三江那臺車他早就不怎么開了,一直停放在院子里,車身上蒙了厚厚一層灰塵,四個輪胎也撒了氣。
賣車后到手的錢,劉三江做了規(guī)劃。先是拿出五萬留給自己的二姐,告訴她一旦他死了就拿這五萬辦理喪葬,用不完的就算給二姐的勞務費。二姐氣得直罵他是喪門星。還有一部分錢據(jù)說是給了秀兒,讓秀兒給傻兒子治病。當然,這只是傳說,劉三江和秀兒本人從來沒說過這事。至于最后剩在他手里的還有多少,沒人知道。
有一天,劉三江突然得了腦出血,一下子就走掉了。那是一天下午,有酒友給他打電話他一直不接,酒友就去他家找他,發(fā)現(xiàn)的時候人已經(jīng)涼透了。
劉三江死了,秀兒跑到劉三江的房子里大哭了一場。被鄰居架出來的時候,秀兒抹了一把臉,說:“劉三江沒兒沒女,他出殯那天,就叫俺兒給他抱相框。”
果真,出殯那天,秀兒那個腦袋不太靈光的兒子,披麻戴孝,一臉傻笑,抱著劉三江的相框跌跌撞撞地走在隊伍的最前頭。有人說:“這個傻小子長得特別像劉三江。”對此,秀兒什么也沒說。
[責任編輯 谷 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