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圣陶在北京的庭院里有兩株花樹,一株是海棠,另一株,自然也是海棠。
每年花期,葉圣陶就掐著日子盼海棠開花,一俟葉嫩花初,紅嬌粉艷,便吩咐家人略備酒菜,請幾位至交賞花。坐在花下的,都是80歲上下的人,須眉皆白,談天說地,常因耳背,相互接錯了茬,歡聲笑語頓起。兩株花樹似也受到感染,風(fēng)吹過,笑得花枝亂顫。
常來的有五人,被稱為“五老賞花會”。然而這每年一聚的花會,在幾年之內(nèi),變成了“四老”“三老”,最終,只剩下葉圣陶和俞平伯(圖右)“二老”。
二老交往60余年,從未斷絕,歲晚情誼彌深。兩位老人腿腳都不靈便,便以鴻雁往返,或言事,或切磋學(xué)問,以為晚年之至樂。
那年,葉圣陶擬作《蘭陵王》詞,期間,與俞平伯字斟句酌,幾乎日致一函:
“圣陶吾兄:三四日先后兩函、新詞一并俱得,忻然之至。不意弟一言觸君思舊之懷,聞之既喜且驚。喜得文心針芥之契,驚者,直損我兄幾夕之眠……”
“平伯吾兄:手書并推敲意見六日晚接讀,從知煩兄用腦亦復(fù)不少。辛苦之中有至樂,我二人共享之,實(shí)為難得……”(《葉圣陶書信錄》,下同)
相互體恤、真摯的友情,充滿字里行間。對二人信件往來,俞平伯用“恰似銀球復(fù)往來”形容。以打乒乓喻寫信,可謂傳神且有趣。
“五日晚手書讀,六日作答,殆是兩年來所僅有。此可譬諸來球非急拍,故回球亦緩。”
“誦上月二十八手書,內(nèi)容豐富,應(yīng)接不暇,此球良不易回。”
寫信,其實(shí)對他們并非易事。葉圣陶因患眼疾,讀、寫均要借助放大鏡;而俞平伯中過風(fēng),提筆亦吃力。盡管如此,他們?nèi)哉J(rèn)真地寫每一封信,樂此不疲。
由于年邁多病,兩位老人一年中晤面最多不過三四次,多在葉圣陶家。動身之前,俞老早早就把衣服穿好,并把要帶去的詩文裝在紙袋里,囑咐陪同的家人,千萬不可忘記帶上。
葉老在家中亦是早早恭候,在客廳里坐等。及至相見,都高興萬分,把臂勁搖,久久不放松。由于聽力都很差,彼此坐得很近。我曾見過二老交談的照片:俞老湊近身子說,葉老用手?jǐn)n在耳朵背后聽,像兩個老小孩在說悄悄話。
(據(jù)澎湃新聞 苗連貴/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