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增林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在外忙著,有時想起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辭》,思鄉(xiāng)之情便縈繞心間。
老家院子里的那片月季,好長時間沒人打理了。自從上個春節(jié)后給它上過一次催芽發(fā)棵肥,大半年時間,它們都是自在地野蠻生長,無人照料打理,帶著幾分落寞,也有幾分恣肆。每次回老家急急匆匆,哪有時間顧得上花草?但它們依然像過去一樣,一次次花開花落,傾力奉獻著它們的嬌媚艷麗,以姹紫嫣紅的花朵、火爆熱烈的激情,送去春暖、迎來秋寒,也在呼喚著主人的駐足欣賞……
曾經(jīng)傾力呵護它們,為它們除蟲打藥、修枝整形的主人——我的老父親不在了。母親不諳花草,當然就算她想過問,也已力不從心。陸游詩里的“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的凄然況味,穿越千年時空,蔓延到我家院子。當然,寂寞的不光是月季,還有看花的母親,以及回到老家的我們。
院子里的十幾種月季花,是父親生前的最愛。紅絲絨般的龍沙寶石,艷麗的紅雙喜,深紫色的黑珍珠……過去,他說起來如數(shù)家珍,我們聽起來一頭霧水。
上了年紀的父親,大田逐步轉(zhuǎn)讓以后,便把打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作為他晚年打發(fā)時間的唯一愛好。他在哪里發(fā)現(xiàn)了家里沒有的月季品種,就想方設法弄來。到人家花圃里壓條繁殖,剪取枝條到家扦插,與人家互通有無,他總能想到法子。老人對月季的呵護十分精細。修枝整形,他端上一張小板凳,戴上棉紗手套,身邊放著大小不一的修枝剪刀,在花下一坐就是半天,像一個繪畫巨匠在斟酌作品的細微末節(jié),注目良久后,他才去蕪存精,留下花芽飽滿的壯枝,整去病枝弱條。沒事時,他會去捏花圃里的牛毛細草,讓整個花圃眉清目秀。他對花圃的癡迷,我們能理解:年老力衰的父親,將他一生對土地的深情,傾注在了不大的庭院里。
早就發(fā)愿,今年利用春節(jié)期間,早點兒回老家,把花圃好好打理打理,把院子收拾清爽,好讓從外地回來的晚輩們?nèi)匀幌裢暌粯託g聲笑語,體驗不到父親走后老屋的冷清。這天,我回到家,打開父親的工具箱,尋找他當年用慣的幾把大小剪刀,卻發(fā)現(xiàn)它們由于天長日久不見天日,已經(jīng)銹跡叢生。過去父親在時,不管多忙,總是把家里的各種農(nóng)具,整理得齊齊整整,磨得砂刮锃亮。他專門用來整治花草的幾把剪刀,更是磨得鋒利無比?,F(xiàn)在,看著生銹的剪刀,仿佛聽到這一年多來,剪刀滿腹無從訴說的委屈,一種對父親的愧意襲上我的心頭。
尋出父親用過的磨刀石,我從磨礪刀剪入手,彌補心中的遺憾。接下來,穿上工作服,除雜草,剪亂枝,忙乎了一整天,雖說久不從事體力勞動,少不了腰酸背痛,但辛勤的付出,總算讓花圃煥然一新,恢復出當年的模樣。這下,父親一定不會責怪我了。
城市在一天天繁榮,鄉(xiāng)村開始變得寂寞。年輕人離家漸行漸遠,對老家的感情也會日漸疏離。但是,血緣是無法斬斷的紐帶,人們走得再遠,總拔不掉自己的根。老屋燈火可親,花木依人,老家的召喚,便是我們每逢春節(jié)千里迢迢奔向老家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