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敬烻
在我心里,那個盛滿月光的地方,叫故鄉(xiāng)。
——題記
序?qū)偃?,好在今年中秋未辜負我的期待,沒有讓雨水打落梧桐葉似的打碎我對月亮的遐想。我在繁忙的學業(yè)中用力騰出一些空閑,終于得償所愿地回到了心中似高懸于九天之上的皎皎孤月般的故鄉(xiāng)。
算起來,我已離鄉(xiāng)四年。踏上這片令我魂牽夢縈的土地——陳倉城下轄的一個小村落那天,平凡而普通。
北方的秋天,晴空排云上,秋風掃高木。由遠及近,幾只悲鳴的鴻雁偶爾會盤旋在已經(jīng)有些發(fā)黃的枝頭上空,躊躇一會兒,便往南方飛去。
老實講,我對故鄉(xiāng)的記憶依舊停留在初一那年的中秋節(jié)。
那時老家還沒有蓋第三間房子,屋前堆著兩座小小的沙丘。兒時總覺得沙丘是高大的,幻想里面藏著不可名狀的怪物。
然而這次回來,沙丘已經(jīng)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被排列得整整齊齊的木樁,不知用來做飯還是燒炕。
村莊好像永遠是寧靜的。初秋的半夜微涼,安靜得只能偶爾聽見幾聲農(nóng)家的犬吠。凌晨五六點左右,偶爾傳來幾聲鄰里的歡笑或吵鬧。天色已涼,秋霜重了,躺在熟悉的炕上,身下鋪著厚厚的褥子。半夢半醒之間,揉揉惺松睡眼,抬頭望向陳舊的木窗欞,剛好有月光灑下來,清明又皎潔。
今晚的炕格外暖和,我能想象到小灶爐里火星夾雜著木炭你一言我一語地斗嘴的樣子,你指責我燒得不夠旺盛,我指責你沾了秋天的潮濕。
老家過去有一些葡萄架,外祖母腿腳不方便,要么架著雙拐,要么坐在躺椅上。她總在葡萄架下曬著冬日暖陽或搖著夏天的蒲扇,眼睛微閉,頭上根根柔順的銀絲梳得整整齊齊,碎發(fā)隨風舞動。她的臉龐像被打碎的美玉,原本清透無瑕,卻在歲月的打磨中平添了不少皺紋。她細數(shù)著時間,手里翻著一本老黃歷,穿著樣式、花色相似的衣服,喃喃地算著我應該回來的日子。遺憾的是,我讓老人家一再失望,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的身影好久都沒有出現(xiàn)在村口。繁忙的學業(yè)讓我擠破頭才看到了一絲絲曙光,我想抓住這點星芒般的微光后再回鄉(xiāng)看看我心中的月亮,可是疫情讓計劃泡了湯。這一耽擱,就讓外祖母在躺椅上多等了四年。
這次回來,我無比惋惜地發(fā)現(xiàn),葡萄架被拆了。外祖母說,我不回來,葡萄沒人吃了,便拆了改種絲瓜藤。雖然絲瓜藤更會鍥而不舍地爬上墻壁,把大門和庭院連接在一起,身姿也更加妖嬈曼妙,但我總是看不慣,每次看到它只覺得怨恨、失落。我的心里只住著我的小葡萄架,但絲瓜藤永遠地取代了它。
沒有了小沙丘和葡萄架,再加上“自古逢秋悲寂寥”,我是最不喜歡秋天的,感覺所有事物都進入了暮年,像一個根本直不起腰的老人慢吞吞地走著。風吹落的樹葉,就像老人一點一點掉落的白發(fā),光禿禿的枝干在風中顫顫巍巍,我懷念它們春天里健壯的身板。
僅過了兩天,我便在外祖父和外祖母無奈又深情的注視下坐著轎車離開。臨走時,我看外祖父焦急地趴在窗邊,張了張嘴,似乎想對我說些什么,但最終還是沒有發(fā)出一個音節(jié)。
他的面龐黝黑枯瘦,皮膚滿是皺紋,嘴里叼著已經(jīng)掉漆的煙斗,泛黃褪色、沾著污漬的領口大敞著,左褲腳打了扁,腳上穿著一雙沾滿污泥的布鞋,聽說我要走,他從田里急匆匆地趕了過來。是的,這不只是我外祖父,更是每個北方老漢最真實的寫照。看著他,我的心狠狠地抽動了一下。
坐在回城的車上,我不禁潸然淚下,我不能否認,心中早已裝滿不舍。這里沒有網(wǎng)絡,也沒有緊隨著時代步伐更新迭代的新奇玩意,我以為我不會留戀故鄉(xiāng),但我的心早已牢牢地被它拴住。
老屋的很多東西變了,葡萄架不在了,小沙丘不在了,我過去經(jīng)常玩鬧的空地上建起了新的屋舍,我以為它失去了吸引我注意力的地方??稍僖淮坞x開它時,我才發(fā)現(xiàn),無論這里變成什么樣子,只要有外祖母坐在藤椅上翻著黃歷,有外祖父在廚房忙著做飯,有舅父做生意賺了錢回家時臉上藏不住的笑容,有兄長下飛機一到家就跑過來逗弄我,還有無數(shù)在記憶里萬分熟悉的叔叔伯伯,在日暮時分嘴里叼著煙斗、半卷著褲腳、扛著鋤頭從田間地頭歸來,有生活的煙火氣、有兒時的天真童趣和悲喜交織、難以忘懷的記憶,那它便會永遠鐫刻在我的骨血里,心頭的眷戀也永遠不會有消磨殆盡的那一天!
今年回家正值中秋,幸好沒有淅淅瀝瀝的雨水眼淚似的淋濕了我心心念念想看的月亮,每年都有中秋,每年都有月亮,但今年的月亮是老家的。
隔著老家的屋檐仰望天空,我告訴自己,今年的月亮只屬于我一個人。
故鄉(xiāng)無論變成什么樣子,永遠都是我心中高懸于九天之上的皎皎孤月,獨特,澄澈,寧靜,清明,玉壺般散發(fā)著淡淡流光。
在我心里,那個永遠盛滿月光的地方,叫故鄉(xiāng)。
(責任編輯/李希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