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靜怡,吳 妍,謝光茂
[1.中國科學院脊椎動物演化與人類起源重點實驗室(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北京 100044;2.中國科學院大學,北京 100049;3.廣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廣西桂林 541001;4.廣西文物保護與考古研究所,廣西南寧 530003]
橄欖屬(Canarium)植物常見于熱帶-亞熱帶季雨林、常綠闊葉林等暖濕環(huán)境中,廣泛分布于中國南部、東南亞、非洲熱帶及大洋洲東北部太平洋島嶼等地區(qū)[1-2]。部分橄欖屬植物可提供優(yōu)質的木材、樹脂,果實營養(yǎng)豐富并具有醫(yī)用價值[3-5],相關遺存在新石器時代早期就已出現在諸遺址中[6-7]。橄欖屬植物自中新世中期以來即是亞熱帶季風雨林或亞熱帶常綠闊葉林的組成要素[8],是反映顯著暖濕氣候環(huán)境的一種重要指標,可以應用其判定廣西地區(qū)考古遺址的氣候環(huán)境背景[9]。它們在廣西地區(qū)何時被人為種植、馴化,則是值得進一步深入發(fā)掘、研究的重要科學問題。
國內外學者對遺址中發(fā)現的橄欖屬植物十分重視。但是由于橄欖屬植物分布范圍較廣——跨越數個植物地理區(qū)系和人類文化族群,因此被不同地區(qū)先民所利用的物種也存在較為明顯的差異。以大洋洲東北部為例,研究者通過大植物遺存、孢粉分析及植硅體分析等方法對當地早期人類活動遺存中發(fā)現的橄欖屬植物進行研究后認為,橄欖屬植物在當地的農業(yè)體系中被作為堅果類經濟作物種植[10],其類型包括在大洋洲東北部多見的印度橄欖(Canariumindicum)、所羅門橄欖(C.salomonense)、湯加橄欖(C.harveyi)、廣布橄欖(C.vulgare)、卵果橄欖(C.ovatum)等[11-13]。而在中國南部地區(qū)廣泛分布的橄欖屬植物則與大洋洲東北部地區(qū)完全不同,主要包括7種,分別為橄欖(C.album)、烏欖(C.pimela)、方欖(C.bengalense)、小葉欖(C.parvum)、毛葉欖(C.subulatum)、滇欖(C.strictum)和越欖(C.tonkinense),其中橄欖與烏欖在遺址中最為常見[14-16]。
末次冰期結束后,全新世全球氣候快速轉暖,進入新石器時代的古人類在該階段利用植物的方式也隨著環(huán)境變化快速轉變[17-18]。以往國內外學者的研究重點是以黃河流域[19]及長江流域[20]為中心誕生的兩大農業(yè)中心區(qū)[21]。近年來,隨著植物考古工作的不斷深入,對珠江流域的史前生業(yè)模式的研究也逐步展開[22-23]。在谷物類作物[24]傳入這一區(qū)域之前,先民在利用哪些植物?他們是否對這些植物進行種植與馴化?學者們根據考古出土遺物開展了大量的植物考古研究工作,對揭示珠江流域的發(fā)展歷史和環(huán)境演化具有重要意義[25-26]。由于地處亞熱帶南部,珠江流域的植物資源非常豐富,因此相對于我國其他地區(qū),人類可利用的植物資源較多,橄欖屬就是其中非常重要的類型[27]。
橄欖屬植物在晚漸新世就有化石記錄存在于廣西永寧組地層,是我國的本土植物之一[8]。橄欖屬植物本身對人類十分重要,在廣西考古遺址中常見的橄欖與烏欖的果實,均極富營養(yǎng)與功用[28]。橄欖可直接食用以獲取能量,其根、葉、花、果、核含抗氧化性成分[6],且均可入藥,有清熱、利咽、祛痰、消炎、解毒等功效[29]。烏欖果肉可以制作腌漬食物,橄仁富含蛋白質和脂肪[7]。這說明,新石器時代的廣西地區(qū)先民食用這類核仁可以獲取蛋白質和脂肪等營養(yǎng)[28]。此外,烏欖果肉還作為一種可食用植物染料,在越南被廣泛使用[30]。橄欖屬植物的樹干則是古人類較易獲取的建筑材料,而同時產生的樹脂也被廣泛利用[3],如在新石器晚期被發(fā)現于大石鏟遺址中[15]——可能用于祭祀[14]。由此可見,部分橄欖屬植物是熱帶-亞熱帶早期人類生產生活中的重要組成。
本文試圖通過對新石器時代廣西地區(qū)橄欖屬的考古及相關成果的梳理,概述已有的成果并提出未來需要開展的工作,為推動相關研究的深入開展提供一些參考。
廣西地區(qū)氣候溫暖濕潤、地理環(huán)境多山地洞穴、河岸階地,豐富的動植物資源為史前人類提供了較為優(yōu)質的生存環(huán)境[31-33]。經統計,廣西地區(qū)目前發(fā)現的新石器時代遺址已達400余處,這些遺址廣泛分布于巖溶洞穴、河旁臺地、丘陵山坡及沿海港灣[34]。大量史前人類活動證據及考古遺址被發(fā)現于此,為開展植物考古工作提供了大量材料。隨著浮選法[35]的普及,諸遺址陸續(xù)展開植物考古工作。然而,由于廣西地區(qū)土壤主要為酸性,化學風化強烈,不利于有機質遺存的保存,這一地區(qū)的大植物遺存保存欠佳[36-37]。目前,已發(fā)表開展植物考古浮選工作的遺址僅十余處,其中貝丘遺址中均發(fā)現有橄欖屬大植物遺存。依據已發(fā)表的考古工作,一定數量的碳化橄欖屬植物遺存見于新石器時代的灰窯田遺址、石船頭遺址、豹子頭遺址、那北咀遺址、百達遺址、革新橋遺址、鯉魚坡遺址、塘底沖遺址、谷紅嶺遺址、獨料遺址、石腳山遺址和利老遺址,共12個遺址中。
進行系統浮選的新石器時代早期遺址共6處,均為邕江流域河旁貝丘遺址。新石器時代早期遺址包括豹子頭遺址[38]、那北咀遺址、石船頭遺址[39]及灰窯田遺址[27]:豹子頭遺址(11 395—9 157 a BP)共浮選土樣40 L,其中橄欖屬果殼遺存共17個,占總果殼碎片的8.5%;石船頭遺址(11 259—10 438 a BP)共浮選土樣45 L,其中橄欖屬果殼遺存9個,占總果殼碎片的6.5%;那北咀遺址(10 229—9 556 a BP)共浮選土樣40 L,其中橄欖屬果殼遺存共22個,占總果殼碎片的11.2%;灰窯田遺址(9 120—8 205 a BP)共浮選土樣135 L,其中橄欖果殼遺存共13個,占總果殼碎片的0.7%。新石器時代中期遺址共2處,分別為鯉魚坡遺址及塘底沖遺址[27]:鯉魚坡遺址(8 032—7 321 a BP)共浮選土樣45 L,其中橄欖屬果殼遺存共4個,占總果殼碎片的5.4%;塘底沖遺址(7 970—7 692 a BP)共浮選土樣32 L,其中橄欖屬果殼遺存共35個,占總果殼碎片的5.9%。
經統計在現有已開展浮選工作并發(fā)現橄欖屬植物的新石器早中期的遺址中,植物果殼分布占較大比重,說明橄欖屬植物果實是該時期史前先民普遍采集、利用的對象之一。遺址中出土的碳化橄欖屬果實遺存多為碎片,說明該時期先民可能會利用工具取食橄欖屬果實的核仁。
另外,部分遺址采用手工采集的方法,對灰坑中出土的橄欖遺存進行采集、統計工作。在谷紅嶺遺址的3個灰坑中均發(fā)現有碳化的完整橄欖果核,其中僅1號灰坑就發(fā)現有40顆完整的碳化果核,且其直接測年結果與遺址年代相吻合[27]。
在百達遺址發(fā)現了橄欖核[40],在革新橋遺址則出土了大量的橄欖核碎片以及完整的橄欖核,部分石砧器身上有橄欖形凹坑[16],其形狀和大小基本與出土的橄欖核一樣,說明這類石砧極有可能被用于加工橄欖屬植物果實。獨料遺址[41]、利老遺址[27]及石腳山遺址[42]雖未進行系統的浮選及手工采集工作,但在發(fā)掘過程中已于地層堆積中發(fā)現碳化橄欖核及果核炭屑,說明這些遺址中也存在先民利用橄欖屬植物的物證。
目前廣西各遺址中橄欖屬遺存發(fā)現與研究仍在起步階段,遺址中發(fā)現的大植物遺存主要采用形態(tài)學分析,遺址地層中發(fā)現的橄欖屬孢粉則被用于古環(huán)境指標的鑒定。
大植物遺存分析往往建立于14C測年的年代框架下。隨著科技考古的發(fā)展,廣西諸遺址廣泛開展14C測年工作?;谀甏鷮W分析可以較為準確地認識遺址中出土的碳化植物遺存所屬年代,而碳化植物遺存的直接測年結果則可以更為精準地反映其年代信息(表1)。
表1 出土橄欖屬植物遺存的廣西各遺址測年數據
遺址地層中的碳化植物遺存主要采用浮選法提取[35,43-45]。碳化物質在干燥的情況下比重略小于水,因此將用于浮選的土壤樣品放入水中便可使碳化植物遺骸脫離土壤浮出水面進而被提取[35]。碳化植物遺存可以較好地保存植物的原本形態(tài),所以通過對其研究鑒定即可獲悉遺址中出土植物遺存的具體種屬[46]。對遺址大植物遺存的研究主要分為宏觀分析與微觀分析兩方面。
宏觀分析方法主要有形態(tài)學分析、幾何形態(tài)學分析方法[47-48]。國內學者對廣西地區(qū)橄欖屬植物果核研究采用了現代過程的形態(tài)學分析,將數個考古遺址中出土的橄欖核遺存與現生不同種類的橄欖屬植物果殼進行果殼厚度對比,從而推測古人類對橄欖屬果實的選擇行為[27]。目前,在國際上也有學者對碳化種子遺存進行幾何形態(tài)學分析,這種方法可以較為直觀地反映其馴化程度[49]。有學者曾采用幾何形態(tài)學方法對油橄欖(OleaeuropaeaL.)進行研究,將考古遺址中的油橄欖核與現代栽培品種的油橄欖核進行比較,發(fā)現在地中海西北部地區(qū)有早期的本地油橄欖馴化[50]。后續(xù)研究中可采用幾何形態(tài)學方法對廣西遺址中完整的橄欖屬果核遺存進行分析,探討其馴化程度。
微觀視角下對大植物遺存可以采用顯微結構分析,探索其表皮結構從而判斷種類。在光學顯微鏡、掃描電子顯微鏡下觀察可以判斷木炭[51-52]、種子表皮等植物結構了解其種屬[53]。目前廣西地區(qū)考古遺址中橄欖屬大植物遺存的微觀研究尚未開展。在新幾內亞地區(qū),研究者對一件史前時期石砧表面殘留物進行掃描電子顯微鏡分析,經鑒定其為橄欖屬內果皮[54],從而進一步推測史前人類應用石砧對橄欖果殼加工處理以獲取富含營養(yǎng)的欖仁。在廣西地區(qū)橄欖屬植物遺存研究的后續(xù)工作中也可以嘗試對遺址中石器表面殘留物進行相關分析。
橄欖屬植物通常異交,但花粉產量較低[3]。如果樹木在更普遍的森林破壞中被選擇性地保存,那么花粉可能會相對于其他樹木增加,從而間接證明橄欖屬植物被人類選擇性地保護起來進行馴化。國外學者通過考察蘇門答臘島北部的花粉證據,探討了橄欖屬植物被人類種植與馴化的時間結點。目前廣西地區(qū)橄欖屬植物的微體遺存分析工作開展較少,僅見包含橄欖科孢粉的古環(huán)境分析[9]。
國際上對考古遺址中橄欖屬遺存的研究工作主要集中開展于東南亞及大洋洲東北部諸遺址。學者主要采用大植物遺存分析方法及微體化石分析方法對其開展研究。除此之外,在東南亞地區(qū),學者應用掃描電子顯微鏡分析方法對石器表面的橄欖屬殘留物進行認定;在巴布亞新幾內亞加魯瓦島FAO遺址的研究中,學者對橄欖屬植物植硅體進行了初步探索,通過對當地常見的經濟作物印度橄欖進行植硅體形態(tài)的現代過程實驗,學者發(fā)現并記錄其植硅體形態(tài),從而對遺址地層中的植硅體進行比對,識別出考古遺址地層中的印度橄欖植硅體[55]。目前,中國南部常見的橄欖屬植物如橄欖、烏欖在微體研究方面開展工作較少,后續(xù)研究中可嘗試開展對現生橄欖、烏欖的植硅體及淀粉粒認定,進行現代過程試驗,得到對應種類的微體形態(tài)數據與古代樣品進行比對。由此可從古人類遺物諸如石器、陶器等表面的殘留物中找尋線索,豐富橄欖屬植物植硅體及淀粉粒的認定,探究橄欖屬植物為人類利用的歷史,也為區(qū)域古環(huán)境重建提供幫助。
橄欖屬植物是古人類利用的重要植物資源也是反映古環(huán)境的重要指標,值得對其進行研究,而深入了解目前廣西地區(qū)橄欖屬植物的研究情況有助于理解東亞地區(qū)人類利用橄欖屬植物的歷史。目前橄欖屬植物研究主要通過與大遺存相關的方法進行,在微體和微形態(tài)方面開展的工作較少或缺失。今后需開展現代過程試驗探索常見的與人類密切相關的橄欖屬植物種類植硅體和淀粉粒,建立分析鑒定的標準,進一步拓寬遺址中橄欖屬植物的識別方法,以解讀橄欖屬植物在這一地區(qū)的馴化史、環(huán)境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