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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山鎮(zhèn)往事(短篇)

    2024-03-15 09:34:39高源雪
    鴨綠江 2024年1期
    關鍵詞:縣里大爺博士

    高源雪

    1

    山外邊是什么?還是山。我從小就知道。

    十歲以前,我家住在青山鎮(zhèn)上,鎮(zhèn)子在大興安嶺深處,周圍盡是延綿的大山,望也望不到頭。因為山里有礦,山崖上到處裸露著大塊大塊青色的石頭。

    是先有礦還是先有鎮(zhèn),沒人說得清,礦廠建在更高更深的山里,從礦上下來,沿著盤山路,拐過不知道幾道彎,翻過最陡的一道嶺,經(jīng)過一段長長的下坡路,突然有一條平緩的直道,道兩旁山腳下有擠擠挨挨的樓房,就是我們鎮(zhèn)了。

    進鎮(zhèn)第一條岔路,叫扈家溝。溝不深,一共兩排房五家人,我家在西邊第二排。房子坐北朝南,背靠一座小山。山上有花有樹,還有一條細細的泉,泉水繞過山上密布的松樹、楊樹、栗子樹、山楂樹……流到我家院門口,用幾塊青石板,蓄了一個淺淺的池。

    第一排沿街的,是扈大爺家。當年,我媽懷著我,從鄉(xiāng)里考到鎮(zhèn)上,“農(nóng)轉(zhuǎn)非”吃上了公糧,我爸分配到鎮(zhèn)中學當校長。正好扈二叔發(fā)了財,要搬去縣里,就把第二排房賣給了我家。這些,都是小蕓姐告訴我的。

    小蕓姐是扈大爺和扈大娘的獨生女。小蕓姐還說,溝里這幾排房、山上的樹、引下的泉……都是她爺她奶年輕時規(guī)整的,可惜她爺她奶去縣里她二叔家享福了,不咋回來了。

    去縣里怎么就叫享福了,我倆都鬧不明白。我爺我奶家在縣里,但我偏不愛去??h里,房子挨著房子,路挨著路,沒有花,更沒有樹。

    我們鎮(zhèn)多好哇,一條街,啥都有。初一有廟會,禮拜天有大集。礦上的影劇院,隔三岔五組織演節(jié)目,鎮(zhèn)政府大院里總放露天電影。我們鎮(zhèn)還有“皇宮”,就在鎮(zhèn)政府后邊,一棟兩層的日本樓。當年,溥儀皇帝從我們鎮(zhèn)經(jīng)過,帶著皇后婉容和妃子文繡在這里住了一晚?!盎蕦m”里掛著他們仨的照片,老大一張,那溥儀皇帝,瘦瘦小小的,戴著一副圓圓的眼鏡。

    每天放學后,我就跟著小蕓姐漫山撒野。我倆沿著山泉往后山上爬,把櫻桃樹枝掰下來揪櫻桃吃,我倆挖野菜、撿板栗、采蘑菇……累了,就爬到一棵碗口粗的歪脖子山楂樹上睡一會兒,那樹上還住著一條手腕粗的蛇,一見我倆,就流水似的滑走了。

    三九天,扈大爺和我爸一起去山上打野雞。那時候的雪下得可真大,一下起來沒完沒了,整個世界都在大雪中靜默著,仿佛天地間只有我們這個鎮(zhèn)、我們這道溝、我們家這個小院。雪剛一停,他倆就背上家伙上山了,那正是極冷的時候,凜風一刮,能把人耳朵凍掉。

    用扈大娘的話說,扈大爺和我爸,最能尿到一個壺里。他倆搭檔喝酒,能放倒一個班的礦工;他倆搭檔打獵,從不走空,一整個冬天,我家積雪的房檐下,都有野雞錦色的長尾巴垂掛著。

    三伏天,扈大娘一早把一個紅瓤黑籽的大西瓜浸在泉池里。吃完晚飯,我們就在她家院里,一邊吃湃好的甘甜爽冽的西瓜,一邊嘮嗑兒,看著或彎或圓的月亮慢慢地爬上東山,掛上樹梢,一片一片細密的星河閃現(xiàn)。

    一個大西瓜,中間切兩半,我跟小蕓姐一半。我倆在西瓜中間畫條線,一人舀半邊。我總耍賴,偷偷從下面挖,打“地道戰(zhàn)”挖到她那邊去,等她吃著吃著,往下一探,兩把鋼勺當?shù)刈苍谝黄?,我就又把小蕓姐氣哭了。

    我總把她氣哭,她也總原諒我,第二天,照樣摘了鳳仙花搗碎,給我染紅指甲。誰叫她比我大呢,她比我大六歲,我十歲,她十六了。十六歲的小蕓姐,生了一雙黑漆漆毛嘟嘟的大眼睛,腰細腚大,干活兒麻利。

    離鎮(zhèn)上最近的金礦,管生產(chǎn)的扈廠長,是扈大爺本家堂弟。扈大爺和扈大娘都在礦上上班。小蕓姐初中畢業(yè)沒考上高中就不念了,頂替了她媽在礦上的工作。扈大爺下礦,小蕓姐歲數(shù)小,在礦上做飯、記賬。扈大娘閑不住,在家里開了一爿賣店,來往運礦拉糧的司機、上下班經(jīng)過的礦工,都愛在她家院里歇歇腳、嘮嘮嗑兒,買賣干得紅紅火火。

    2

    我爸是鎮(zhèn)中學的校長。鎮(zhèn)中和我念書的鎮(zhèn)小在同一個大院里,在鎮(zhèn)子的另一頭。每天早晨,天蒙蒙亮,我爸就下地通開爐子做早飯,飯好了,再來炕頭薅我。我從被窩子里鉆出來,把被褥胡亂一卷,塞進炕柜,再磨磨蹭蹭地下地洗臉刷牙。然后我們父女倆蹲在外屋地,就著鍋臺,一人喝一碗藏著一個煮雞蛋的大子粥,吃完一抹嘴,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

    我爸那臺二八大杠的后座,是我的“王座”。我爸從西廈子里把車子推出來,一吹口哨,我立馬把書包甩在背上,躥上去站好。我喜歡站在后座上,摟住我爸的脖子、薅住我爸的頭發(fā)。我爸總說,他“轉(zhuǎn)圈鐵絲網(wǎng),中間溜冰場”的發(fā)型,是被我薅的。雖然說,我家所有的壞事兒都是我干的,但這事兒我堅決不承認,從我認識我爸起,他就是這個發(fā)型,真不賴我。

    我媽是絕不會讓我站在自行車后座上的,但是,一般這個時候,我媽要么在下鄉(xiāng),要么下鄉(xiāng)剛回來還在北屋補覺。偶爾,我媽也要去鎮(zhèn)子另一頭的鎮(zhèn)政府上班,“王座”我就得讓給她,我只能像小孩崽子一樣坐在車前杠上。我媽坐在后座,單手摟住我爸的腰。要是風太大了,她就摸過來攏攏我的衣襟;要是我沒跟遇見的鄰居打招呼,她就伸手悄悄摸上我的大腿根兒,一掐,再一擰……

    每天早晨,我爸就這么帶著我,從鎮(zhèn)上穿過。山風吹起我爸的襯衫衣擺,衣擺鼓起來,他就像一只護崽子的老鴇母。自行車輪在沙石路上歡快地滾過,天慢慢大亮了,青山鎮(zhèn)醒了。

    糧站的教大爺搬開了兩扇笨重的木門,把跟我一樣粗的糧袋搬到門邊,卷起麻袋邊,露出里頭黃澄澄的大子;衛(wèi)生所的小蘭阿姨拉開吱吱呀呀的鐵柵欄;豆腐店的佟奶奶潑出半鍋鹵水;裁縫鋪的張姨打著哈欠拉開窗簾;去礦上上班的叔叔阿姨成群結(jié)隊地騎著自行車與我們擦肩而過……運礦的小火車從站里開上來,老遠就拉響了汽笛,管理員老趙叔把路障子降下來,鎮(zhèn)上唯一的這條道,就像大河攔上了壩,自行車流在“壩”前停下了,大伙嬉笑著互相問好。

    這個人人互相認識、家家沾親帶故的青山鎮(zhèn),是我的整個世界。

    我爸會手風琴、揚琴、二胡、口琴……人送外號“青山鎮(zhèn)民間音樂家”。他最愛吹口哨,他總說,有一顆搞音樂的心,吹口哨是最好的。他總是一邊蹬車,一邊吹《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也吹鄧麗君。我從我爸身上繼承了很多本事,卻始終沒學會這一手,我永遠也不明白,他是怎么把口哨吹出和弦的。

    我們學校的音樂老師于鶯,最愛聽我爸吹口哨,我爸騎著車吹著口哨一拐進學校大院,她就笑盈盈地站在教室門口。于鶯老師剛結(jié)婚兩年,愛人是礦上的司機,總不在家。

    我媽也總不在家,學校老師都知道,所以我的頭發(fā)總是亂蓬蓬的。但是,于鶯老師要給我扎辮子,我總躲開。她扎得好,數(shù)學馬老師扎得疼,可我還總?cè)フ荫R老師給我扎。學校下午吃間食,給學生每人發(fā)一個蘋果,于鶯老師特意幫我把皮削了,我也故意不看她,拿了蘋果就跑。

    每個人都以為我還小,其實我什么都知道。

    我爸愛看書,我家有滿滿一柜子書。我爸把豎版《金瓶梅》藏在書架最上面一層書的后面,以為我找不到,其實我只是不愛看豎版書,那套橫版的《三言二拍》,我早就看完了。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相互喜歡,摸手親嘴,睡覺生娃,就這點兒事,我早都知道了。

    可是,喜歡是什么感覺,我不知道。書上說,這世上只有咳嗽和喜歡是憋不住、藏不下的,就像我爸喜歡我媽,一看見我媽,他的眼睛就亮了,里面好像裝著無數(shù)顆小星星。

    我媽喜歡花,我爸就在我們家院里種滿了花,他盤算好時間,讓不一樣的花從春天一直開到深秋;我媽有心臟病,怕著涼,我爸在屋里盤了地火龍,三九天還能在家穿背心;我媽愛干凈,別人家屋地鋪磚頭,我爸在屋里現(xiàn)澆了水泥自流平,還去玻璃廠要了半麻袋彩色玻璃碴,在水泥沒干的時候嵌進去,拼成花做裝飾。我爸得意地說,我媽嘴上嫌他拼的花丑,可還是陪著他一起,跪在地上,拿最大號的砂紙磨了一個月,把地面磨得又光又亮。

    我爺我奶,是省城下放到縣里的革命干部,生了五個兒子,我爸行二,是家里的第一個大學生,念的省師范數(shù)學系。我爸還沒畢業(yè),就在縣教委掛了號,縣里每所學校都想要他。沒想到,一次下鄉(xiāng)鎮(zhèn)中學搞教學調(diào)查,我爸遇到了我媽。

    我媽是十里八鄉(xiāng)有名的美人,大眼睛雙眼皮,楊柳細腰筷子腿,腰圍一尺八,嗓子又清又亮。中學畢業(yè)后,我媽在鄉(xiāng)工宣隊當演員,報幕朗誦、唱歌跳舞,演喜兒、小常寶、阿慶嫂……我爸遇到了我媽,就像撞了邪,放著縣城不待,主動要求分配到鎮(zhèn)中,住在鎮(zhèn)中的宿舍里,天天騎自行車去看我媽演戲。我奶知道我爸被一個鄉(xiāng)下姑娘迷住了,氣得要跟我爸斷絕關系。

    別說我奶不同意,我媽自己也不同意,怕差距太大,日子過不長。但是,烈女怕纏郎,我爸到底沒白念那么多書,他把一身的本事全使我媽身上了。每天給我媽寫一封情書,禮拜天一放假,就翻大嶺去我姥家,幫我姥爺干活兒。

    有一天,我爸把我媽約到鎮(zhèn)外大橋邊。他用攢了大半年的工資,買了一塊上海牌手表,要送給我媽。我媽拒絕說,太貴重了,我不能收,再說咱倆的事還不一定呢。我爸伸手就要把表扔橋下大河里,反正表是給你買的,你不要我就扔了,權當你收了!我媽怕他真把表扔了,伸手去搶,被我爸一把摟進懷里了。

    這事,我爸喝了酒總要吹一遍,我媽每次都一邊笑一邊去擰他的嘴。我爸還吹,他跟我媽是天作之合,他倆的證婚人可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后來,我爸回家要戶口本結(jié)婚,我奶死活不同意,把我爸關在屋里,把戶口本藏在《毛澤東選集》第三卷里。我爸坐困愁城,讀書解悶,居然正好翻到了戶口本,踩著我倆叔叔的肩膀就翻墻出去登記了。

    可是現(xiàn)在,我爸我媽工作都太忙了。他倆總不在家,我就經(jīng)常去扈大爺家吃飯。前幾年,扈大爺在炕梢給小蕓姐隔了個小屋,我就更不愛回冷灶冷炕的家了,總賴在小蕓姐的小屋里。

    我媽一回家,就拎著好吃的、好喝的去跟扈大爺和扈大娘賠禮,扈大娘就假裝生氣,外道啥,快拿走,你家小丫頭片子,瘦得跟猴似的,能吃幾口飯,倆姑娘在一塊兒還有個伴,好多。

    我知道,雖然扈大娘嗓門大,還總逼著我吃飯,可她是真心實意喜歡我的。她最喜歡小孩兒了,一心想給老扈家再生個兒子,一上廟會就去拜那送子的觀音,還隔三岔五熬些難聞的草藥,捏著鼻子往肚子里灌。但是,我聽我媽我爸悄悄說過,扈大娘生小蕓姐的時候難產(chǎn),傷了身子,難了。

    3

    去年冬天,有一件大事。

    礦上來了地質(zhì)隊,說我們鎮(zhèn)周圍這山里還有礦,還是什么稀有的金屬。地質(zhì)隊一共七八個人,隊長姓杜,瘦瘦小小的,戴著一副圓圓的眼鏡,是北京大學的博士生,大家都叫他杜博士。

    杜博士是南方人,就是“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那片兒。扈廠長請地質(zhì)隊到扈大爺家喝酒我們才知道,杜博士看著面嫩,其實比我爸還年長幾歲,在南方老家有老娘老婆,還有倆兒子。

    杜博士可真有意思,說話文縐縐的,一沾酒就臉紅。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男人。我們鎮(zhèn)上的男人都愛喝酒,喝完酒就大聲嚷嚷,唱歌劃拳,鬧到下半夜,后山上睡著的鳥都能給驚飛了。小蕓姐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男人,她給他們倒酒添飯,看著臉色比豬肝還紅的杜博士,捂著嘴直樂。

    慢慢地,小蕓姐的嘴里,杜博士的名字出現(xiàn)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了。

    最開始,是一次意外。冬天天冷,杜博士從外面進辦公室,眼鏡唰地蒙上了白霜,又被門檻絆了一下,眼瞅要摔,小蕓姐正好站在旁邊,眼疾手快,一把攙住了他的手。杜博士站穩(wěn)后,把眼鏡拿下來,一擦,再一戴,發(fā)現(xiàn)剛才死命握住的竟然是小蕓姐的手。他的臉騰地紅了,比沾了酒還紅,一屋的人都笑了,小蕓姐本來也跟著笑,笑著笑著,卻也偷偷地紅了臉。

    小蕓姐說,杜博士除了探礦、搞地質(zhì)研究,啥也不會,啥都不在乎,餓了啃幾口硬饅頭蘸涼水,困了就和衣睡一會兒,一年四季穿著打了補丁的工作服,眼鏡腿兒斷了就拿膠布纏上。

    小蕓姐說,杜博士帶了一只皮箱,里頭全是書,有一本聶魯達的詩集,這個姓聶的可真會寫詩。小蕓姐說,杜博士在南方的老家,方圓幾百幾千里,都是平地,沒有一座山,那地方會是什么樣呢?小蕓姐說,杜博士念的北京大學,是咱國家最好的大學,他可真聰明……

    我發(fā)現(xiàn),從古至今,一個女人,一旦開始心疼一個男人,就要倒大霉了。

    像我媽心疼我爸一樣,小蕓姐開始心疼杜博士了。她天天都惦記著他,給他洗衣裳、收拾宿舍,給他送好吃的、買家什,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最好的一切都獻給他。我倆一塊兒去趕大集,她也不挑碎花布了,專門選了灰格子毛巾給他。過年的時候,扈大娘家醬缸里的豬頭肉,耳朵尖和口條尖上那幾口好肉,都進了杜博士的肚子,要在以前,那可都是給我吃的!就連我媽下鄉(xiāng)帶回來的老鄉(xiāng)親手做的套扣子、江米條,也全進了杜博士的宿舍。

    起先,杜博士還躲著小蕓姐,可小蕓姐總有法子。她給他送東西,在宿舍門口放下就跑;她給他做袖套、織套帽,又結(jié)實又暖和,還說是給扈大爺?shù)淖鲂×?,愛要不要。后來,杜博士開始教小蕓姐讀詩和寫詩了。小蕓姐給我看過她平時上了鎖的日記本,上面抄著“在我的荒原上,你是最后的玫瑰——聶魯達”。

    有一次,小蕓姐偷偷在縫補什么。她躲著大人,但躲不過我,我看到了,是一條男人的平角內(nèi)褲,上面全是補??!我看到了,小蕓姐就不躲了,她說,你看他,一個人跑進我們這大山里,也沒個人心疼,為點兒啥呢……我倆都知道他是誰,可我倆都不說。

    我害怕,我害怕極了,因為在我們青山鎮(zhèn),有一句最難聽的罵人話——搞破鞋。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只有結(jié)婚了,才能摸手親嘴、睡覺生娃,不然,就是搞破鞋。蹲大獄,也會有刑滿釋放的一天,可搞破鞋,會被全鎮(zhèn)人的唾沫星子淹死,永遠沒有刑滿釋放的那天。

    4

    放暑假的時候,杜博士的老婆帶著倆兒子,坐了三天兩夜的火車,來礦上住了一個月。他老婆看著比扈大娘小不了幾歲,跟杜博士一樣,瘦瘦小小的,講一口生硬的普通話。他們夫妻倆講南方老家的方言,好像鳥叫,我們一句也聽不懂。他們的兒子,一個比我大、一個比我小,我爸讓我喊他們哥哥、弟弟,我才不喊,我就不喊。

    有了女人和孩子,杜博士的單身宿舍就像一個家了。他媳婦兒是個護士,精明能干,三兩下就把杜博士的行李卷全拆洗了,床單被套內(nèi)衣外衣在宿舍外頭的空地上曬了一片,慘白慘白的。杜博士那一箱子書,她一本一本攤開來曬。她借了礦上的灶,半晌工夫就做了一大桌菜,有葷有素還有湯。扈大爺嘗了,說味道真不錯,就是太甜。

    那陣子,小蕓姐異常地沉默著,經(jīng)常一邊干活兒,一邊發(fā)怔。扈大娘覺出不對,請了神婆子來。神婆子說,小蕓姐撞了邪,身上有臟東西。她點了火盆,讓小蕓姐去跳,勸她說,跳吧,跳過去,臟東西就沒了,就全忘了??尚∈|姐不肯,她不肯忘,她把自己關在屋里,低低地哭。

    神婆子沒辦法,只好自己去跳,跳完,從火盆里捏出一撮香灰,沖了半碗灰水,讓小蕓姐喝。

    那天,神婆子把一口巨大的銅火盆擺在扈大爺家院當中?;鹋枥锒褲M了松木段,空氣中隱約有松木的香味浮動著,火苗子燒起來足有一米多高,火星子噼里啪啦地閃動著。紅彤彤的火映著神婆子黑膛膛的臉,只見她披著寬大的白袍,輕拍蒙著獸皮的鼓,一邊念著聽不懂的咒語,一邊在火焰上蹁躚跳躍,像一片沒有重量的羽毛。

    我趴在扈大爺家院墻邊,看呆了。

    火漸漸熄滅了,神婆子停了下來,脫掉白袍,又成了一位普通農(nóng)婦的樣貌。她指了指我說,這丫頭好,沒心沒肺,快活到老;又指了指小蕓姐那屋,這姑娘苦,前世欠了情債,今生得還。

    吃晚飯的時候,我爸喝了酒,又大聲嚷嚷,凈整這些神神道道的事,愚昧!我媽趕緊去擰他的嘴,不讓他再說。

    我們家是我媽當家,人人都說我爸怕老婆??晌抑?,我媽有好幾次也把自己關在屋里,低低地哭。

    有一天晚上,我快睡著了,我媽突然搭礦上的車回家了??次野植辉冢浪€在學校輔導學生上晚自習,就親了親我,攏了攏我的被子,揣著大手電去接我爸。

    那天晚上,我爸我媽回家以后,一宿沒睡。

    我家院子挨著扈大爺家的北窗戶,我媽把罵聲和哭聲都壓得低低的。

    我媽罵我們學校音樂老師于鶯是破鞋,罵我爸搞破鞋。

    我爸解釋說,于鶯想組織一個學生合唱團,征求他的意見。

    我媽呸的一聲,三更半夜,你倆在宿舍里反鎖上門談合唱團的事?關建平,你說的話你自己信嗎?怎么整上手的?多長時間了?怎么,也每天給她寫封信嗎?

    天快亮的時候,我媽從炕柜最里面抱出一個箱子。我知道,那是我爸給我媽寫的那些信。我爸去搶,我媽不給,把一箱子信抱到外屋地,一邊低低地哭,一邊把信,一封一封,全給燒了。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一宿沒睡。

    我害怕,我害怕極了,我聽得清清楚楚,記得真真切切,我媽跟我爸說要離婚,我不想沒爸或者沒媽。

    喜歡,到底是什么感覺?我不知道,可為什么喜歡一個男人,總會讓一個女人哭呢?如果一定要哭過,才知道喜歡一個人的感覺,那我永遠都不想知道。

    5

    山里的夏天特別短,立秋以后,眼瞅著樹林子一天天變黃,山風一天天變涼,等短袖換成長袖,長袖里再套上襯衣襯褲,就到了放秋假的時候了。

    那年月,好像人人都是自由散漫的,可一到快放秋假的時候,鎮(zhèn)上就彌漫著一股浮躁的氣息,大人無心工作,孩子不想上學,女老師們一邊上課一邊縫下地干活兒穿的套袖和套褲。我媽也不咋忙了,禮拜天休息在家,從早到晚地干活兒,把所有衣服都漿洗了一遍,把被褥、炕席、門簾也全都拆洗了,還跟扈大娘一起,支起一口大地鍋,腌了幾百斤秋菜。

    我媽在家,我就像老鼠見了貓,走路都溜著邊兒。我爸可高興了,他說,犯罪分子也要回家收地的。是啊,犯罪分子也要回家收地,所以我媽才有空顧顧家。我媽是鎮(zhèn)法院的法官,一年到頭頂著國徽,走村串鄉(xiāng)去斷案,把家當成招待所。

    我姥家是這大山溝子里的坐地戶,跟周圍好幾個鄉(xiāng)鎮(zhèn)、好幾座山頭里的人家都沾親帶故。我姥爺是闖關東來的,是鄉(xiāng)里少有的讀書人,年輕時候,在大隊上當會計。我姥和姥爺生了仨男仨女,只有我老舅還在老家種地,其余五個兒女,都在鎮(zhèn)里、縣里、市里吃公糧了,可一放秋假,我們這一大家子人都得回鄉(xiāng)里老家收地。青山鎮(zhèn)上,幾乎家家戶戶是這樣。

    放秋假是我最高興的日子,因為我能回我姥家了。

    我姥家在桃源鄉(xiāng)。從青山鎮(zhèn)去桃源鄉(xiāng),要么搭礦上的卡車,翻山越嶺蹚大河,到大隊下車,喊我老舅趕著牛車來接;要么直接爬山,沿著獵人和采山人走出來的小道,翻過兩座大嶺。

    要是搭卡車,我媽就護著我,站在車斗的最前頭,抓著護欄??ㄜ囇刂P山路疾馳,兩側(cè)山崖上樹木的枝丫夾雜著山野的氣息,直往人腦門上撲,那是植物和動物混雜的味道,就像松樹尖尖里藏著的松塔和山澗邊躍過的哈什蟆。

    要是爬山,天沒亮就得出發(fā),我爸會揣上煮雞蛋,沖一壺白糖水,傍中午時爬到嶺頭上,我們仨就找塊兒大石頭,坐下來休息,一人吃一個煮雞蛋,喝幾口白糖水,然后接著翻山,到我姥家,正好趕趟兒吃晚飯。

    到了我姥家,我才不吃飯呢。我媽是老丫,我是老丫生的老丫,全家都慣著我,我姥攢了數(shù)不盡的好吃的給我,我一去,我姥就把掛在房梁上的大竹簍子夠下來,里面塞滿了爆米花、江米條、芝麻糖、套扣子……我爸跟我的舅舅姨夫們一起喝酒,喝多了,又要說起當年扔手表的故事。我大舅說,小關,你凈欺負我老妹妹心軟,就應該讓你扔,鎮(zhèn)上那條河,河底全是淤泥金沙,手表根本摔不壞,你扔完我就上河套里撿,撿回來給你大嫂戴。

    秋假末尾搶收的時候,男女老少,都得下地干活兒。老爺們兒走在最前面,一人一壟地,舉著大鐮刀,把一人多高的苞米稈子齊根砍斷。女人們把倒伏的苞米稈子每隔一米多攏成一捆。我跟表哥表姐們跟在最后,把苞米棒子掰下來,扔到牛車上去。一車滿了,我老舅就趕著牛車運回家。

    每次回家,我老舅都喊我陪他。我爬上牛車,仰躺在硬實飽滿的苞米棒子上,隨著老牛晃晃悠悠的節(jié)奏,看著透藍的天空,數(shù)著南飛的大雁。路過鄰居家種了向日葵的自留地,我老舅就下地去掰一個最大的向日葵盤子給我,讓我抱著,摳瓜子兒吃。

    秋假里還用夏令時,白天太陽熱辣辣地曬,早晚又有些涼。中午停工休息時,我媽就領我去采山,我倆換上老舅和表哥的套褲,挽個大筐,往我姥家的后山上爬。

    我姥家周圍這些山,我媽從小光著腳丫子爬到大,上了山,她就像到了家,上了炕。這時節(jié),山里的一切都熟透了,樹葉一層一層落下,給林間鋪上了厚厚的毯。正午的陽光透過密林,變成絲絲金線。鼻腔中充滿漿果的甜、堅果的香、菌菇的土、樹木的醇和動物的腥氣。耳邊只有樹尖上偶爾的鳥鳴和遠處樹林被動物或山風激起的沙沙聲。

    我媽是這深山老林里長大的野丫頭,既天真又世故。她說,有一年開春,突然下了一整夜大雪,天亮以后,她聽見山里隱隱有嬰兒的哭聲,循聲找去,看見一個雪人,就跟我爸一起抬回家,放在一個大木盆里,屋里熱,雪化了,盆里頭一個小娃娃,就是我。她說,人這一輩子,就是各自下雪,有人落在樹梢上、有人落在爛泥里,有人轟轟烈烈、有人悄悄摸摸,都是命。

    我媽教我挖人參,要到最深最密的林子里,在低矮陰濕的灌木雜草叢底下耐心地找尋。人參的莖細細弱弱的,最上頭裂開成五片長長的葉子,像孩子的手掌,土里藏著粗壯的根須。她說,要是遇上六片、七片、八片葉的人參,就是成精了,挖出來得趕緊系上一根紅繩,捂住了,藏好了,不然,這成精的人參會逃走的。

    就這么忙碌著,一直到苞米堆滿了糧倉、黃豆都榨成了油、房前屋后的油布下蓋滿了劈好的柴火,地里收割完的苞米稈子一堆一堆燒成了灰……土地和山嶺漸漸安靜下來,開始等待新雪,等待下一個春天。

    6

    這年秋假,活該要出事。

    因為大伙兒都回家收地了,礦上停工,只剩地質(zhì)隊留守,扈礦長就讓扈大爺家?guī)兔?,每天管地質(zhì)隊兩頓飯。秋假里,雖然運礦的車不跑了,但運糧的車可多了,扈大娘店里買賣忙,就讓小蕓姐做飯,扈大爺送。

    這天傍晚,糧庫的運糧車從鄉(xiāng)里收完糧食出來,沿盤山路下坡進鎮(zhèn)沒剎住車,一頭栽進路邊菜地里,人沒事,可一車斗糧食全撒在道兒上,把道兒堵得死死的。這時候鎮(zhèn)上人少,鎮(zhèn)長動員指揮壯勞力都去搬糧,扈大爺就讓小蕓姐去礦上送飯。

    小蕓姐到了礦上,才知道地質(zhì)隊其他隊員都去采山了,只有杜博士留守。

    杜博士的父親去世得早,單剩一個老娘,跟著他老婆過。老娘身體一直不好,前段時間,老婆安頓好倆兒子,帶老娘去上海的大醫(yī)院看病。醫(yī)生怎么說,老娘怎么樣,老婆一直沒來信,杜博士著急,天天等著郵局送信的人來,沒心思進山。

    那天,小蕓姐在礦上,陪杜博士一起吃了飯,又一塊兒讀了詩,把杜博士的宿舍收拾得利利整整,把杜博士的衣裳洗得干干凈凈。最后小蕓姐說,我走了。杜博士說,我送你。小蕓姐急了,我是不是燙手?你碰我一下能燙死不?

    小蕓姐滾燙的心,燙化了杜博士。她像一朵初開的玫瑰,鮮嫩的花瓣上凝結(jié)著瑩潤的晨露和蜜水,牢牢地粘住了杜博士。這一對孤男寡女,終于還是整出事情了。

    這世上的事偏就這么巧,這頭倆人剛辦上事,那頭杜博士的媳婦兒攙著老娘,深一腳淺一腳地到了,推開了宿舍門。

    那天,我們正在我姥家院里燒苞米、烤地瓜。我媽把燒好的苞米在門檻上磕一磕,把灰磕掉,然后一排一排地把胖胖的苞米粒兒掰下來,喂我吃。我依偎在我媽干燥溫暖的懷里,吃著香甜的苞米粒兒,望著天空一點兒一點兒地黑沉下來。我記得,那個晚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只有大片大片的云,緩緩地浮動著。

    跟云一起浮動著的,還有我媽的歌聲。她用我陌生的語言,哼唱著我熟悉的曲調(diào)。那歌聲又輕又亮,像周圍延綿的大山在齊聲鳴唱。我姥耷拉著眼皮,撥弄著還沒有烤好的地瓜,微笑著說,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燈。今年冬指定雪大,來年是個好年景。

    話音剛落,家里的大黃狗突然沒命地叫了起來。廠長開著礦上的卡車一個急剎,把車撂在鄉(xiāng)道上,跑進了院。關校長,李法官,小蕓出事了,快跟我去礦上!

    我爸我媽對視了一眼,起身要走,讓我跟著表姐睡,第二天再來接我。我才不肯,我聽見了,小蕓姐出事了,我也要去!我媽訓我,什么時候了,別任性!我爸勸道,帶上吧,雪兒也長大了,去陪陪小蕓吧。

    我們仨上了車,扈廠長把油門踩到底,眨眼就開到了礦上,徑直停在了杜博士宿舍門口。地質(zhì)隊的隊員都聚在門口張望著,我跳下車,從他們中間一頭擠了進去。

    小蕓姐就癱坐在鐵架子床腳邊的泥地里,我沖過去抱住她,她像一只剛出生的貓崽子,濕漉漉地貼著我顫抖著。她亂七八糟地套著內(nèi)衣,外面裹著杜博士打了補丁的工作服,光著兩條白腿,披散著頭發(fā),臉上、胸前全是指甲抓撓出來的傷口,連皮帶肉,一條條掛著,血肉模糊。

    杜博士低著頭,跪在老娘腳邊。老娘坐著,聲嘶力竭地罵著,粗粗的嗓子,像烏鴉在叫。扈大娘在一旁不停地拖著、抱著、哀求著杜博士老婆,不然她一邊罵,一邊還要沖小蕓姐撲去,你個不要臉的!上回我來,就看你不是好東西,小小年紀不學好,往別人家男人床上爬!杜明成,你個畜生!我一邊拉扯倆兒子一邊伺候你老娘,上海的醫(yī)生說老娘生了嚴重的風濕性關節(jié)炎,得去干燥的地方過冬,我家都不顧了,立馬送老娘來找你,路堵了,背著老娘硬爬上來,你倒好,在這兒風流快活,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杜博士猛地抬起手,沒命地扇自己耳光,我錯了!都是我的錯!我禽獸不如!

    這時,我懷里的小蕓姐突然動了,她坐直了身子,瞪著一雙黑漆漆毛嘟嘟的大眼睛,定定地看著杜博士,認真地說,你沒錯!是我喜歡你!是我自己愿意的!說完,她的淚水一下子涌了出來,淹沒了整張臉。

    原本待站在一旁的扈大爺,上前薅住小蕓姐的頭發(fā),一個耳光掄下去,小蕓姐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7

    那天晚上,前院扈大爺家屋里頭的燈亮了一宿。

    我睡不著,腦袋里亂七八糟的,全是小蕓姐。

    我爸我媽也睡不著,說著悄悄話。

    我媽低聲說,杜博士老婆真不容易,一個人在老家,一邊上班,一邊拉扯倆兒子,伺候殘疾的老娘。

    我爸說,這杜博士是渾蛋,可咱們姑娘喜歡他,自己愿意,還能說啥。

    我媽不屑地說,喜歡個屁!喜歡他啥?整出事了像個縮頭烏龜,根本不是個老爺們兒!

    我爸嘆了口氣,小蕓啊,傻姑娘。

    我媽的聲音一下子高了,怎么能賴小蕓?小蕓才多大點兒?全賴你們這些狗男人,管不住褲襠,害死人!

    我爸趕緊哄,哎,階級斗爭不要擴大化啊,你男人還是好同志。

    我媽帶著哭腔,男人,有一個算一個,都不是東西,只有掛在墻上才老實!怎么,最近找沒找于鶯聊合唱團的事???聽說她跟她家后排房住的糧站的羅站長整上了,還被羅站長媳婦兒堵炕上了?還有,縣教委新分來的小姑娘,有人看見你,上縣里開會時候,單獨請人家吃殺豬菜了?

    我爸急了,法官大人,可不能這么判,我比竇娥還冤哪……縣教委新分來那個小于是我?guī)煼秾W校的師妹,學生處的老師特意打電話來,讓我關照關照。對了,我正要跟你商量個事,那天請小于吃飯,她說,咱們縣里有個援藏的指標,一直沒人報名。媳婦兒,我想去。

    援藏?西藏那地方太艱苦了,聽說時間長了,還會得啥高原病,不行,我不同意。我媽一口回絕。

    我爸勸道,媳婦兒,咱倆也不能一直這樣分著過吧,我一個人又當?shù)之斈镆簿退懔?,你有心臟病,生雪兒的時候,醫(yī)生可說了,不能再下鄉(xiāng)睡涼炕了。你老爺們兒身體好,啥病都不能得,我去援藏,條件就是把你調(diào)去縣里,指定能行。

    我媽沒好氣地說,你去援藏,我調(diào)去縣里,咱倆不還是分著過?換我又當?shù)之斈锪?。我告訴你啊,去了縣里我也不會靠你爸媽的,他們也不待見我。

    一提到我爺我奶,我爸就沒電了。我爸我媽結(jié)婚以后,他們?nèi)隂]讓我和我媽進門,我爸兩頭兒哄,哪頭兒都沒哄好。好好好,咱誰也不靠。媳婦兒,你帶雪兒先去,援藏一期就三年,三年之后我回來,咱就能一家團聚了。

    我媽猶豫了,說,雪兒指定不樂意。

    我爸堅定地說,樂不樂意都得去,去縣里也是為了她,鎮(zhèn)上教育質(zhì)量不行,再念下去,耽誤學習。

    說到我的學習,我媽想了想,同意了。這倒是……今年婦女節(jié),縣里表彰三八紅旗手,我跟縣東方紅小學的郝校長挨著,那我回頭去找她,把雪兒轉(zhuǎn)過去,進個好班。

    我爸笑著說,對嘍,這才是我英明的好媳婦兒,就這么定了,等秋假放完一上班,我就去找小于報名。

    我媽幽幽地說,這世上的女人啊,都傻,一個賽一個地傻。

    我爸不同意了,那可不是,咱家李法官多聰明啊,抓住一個好男人就不放了,我這么個八片葉的成精大人參,被你系個紅繩就領回家了。

    我媽笑了,接著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被褥聲,我爸這張破嘴啊,肯定又被我媽擰了。

    許久,我媽悶悶地說,老關,我心里頭難受。

    我爸安慰道,還記得不,上回扈大嫂請來那個神婆子,說小蕓前世欠了情債,今生得還,也許,這就是她的命吧。

    我媽恨恨地說,我也有情債,上輩子不知道欠了你多少。關建平,你有本事,就別再讓我知道你那些爛事,不然我就一剪子把你騸了,一了百了。

    我突然想到,那個神婆子,說我沒心沒肺,快活到老??磥砦疑陷呑油帤猓瑳]欠情債,將來不會為男人哭了??墒?,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什么感覺,我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了。不知道為啥,我有點兒開心,又有點兒難過。

    在我爸我媽的私語中,我不知不覺睡著了。

    秋假放完,杜博士因為生活作風問題挨了處分,調(diào)走了。小蕓姐找了個死了老婆的礦工,匆匆嫁了。

    后來,我斷斷續(xù)續(xù)從我媽口中聽到小蕓姐的消息,她跟那個礦工生了一個兒子,很快離了婚,去城里打工了。她去了縣里、市里,又去了省城、首都北京。她又找過好幾個男人,都是瘦瘦小小的,戴著一副圓圓的眼鏡,一沾酒就臉紅。

    我媽說,苦啊,你小蕓姐這情債,不知道啥時候能還完。

    8

    這是我放的最后一個秋假。

    這年冬天,我爸我媽一起調(diào)動了工作。我爸在縣中學掛了個職,援藏支教去了。我媽調(diào)進了縣法院,再也不用下鄉(xiāng)睡涼炕了。我轉(zhuǎn)了學,進了縣東方紅小學最好的班。

    青山鎮(zhèn)上,扈家溝里,我家那間院子里種滿了花、房后是青山、房前有山泉、屋地上是鑲了花玻璃的水泥自流平、地下還盤了地火龍的房子,賣了。

    等我們一家搬去了縣里,我才知道,縣城是不放秋假的。

    我的童年,結(jié)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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