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炳生
外號“毛驢子”的釆煤隊長齊元春這幾天心事重重,用喜憂參半這個詞來形容他的心情是最恰當不過了。
喜的是女兒考上了重點大學,圓了齊家?guī)状说拇髮W夢。憂的是按當?shù)貞T例,考上大學就要辦一場升學宴慶祝一下。他是幾百人的隊長,家里有喜事,手下的弟兄們肯定都要湊個熱鬧,隨個份子,加上老友親朋,不是一把瓜子、幾塊糖就能打發(fā)的事。再說,這些年無論誰家有個大事小情,他從沒落下過,他家有事,別人都想借著這個機會還還禮呀。但當前形勢卻讓他為難了,他這個采煤隊長,雖沒品沒級,算不上什么干部,但起碼他還要有這個覺悟,上面三令五申,禁止黨員干部趁婚喪嫁娶、喬遷升學大操大辦、請客送禮,他這個隊長能帶頭破壞紀律嗎?
看著齊元春愁眉不展的樣子,妻子就對他說:“要不就算了吧,別為這事影響了工作。再說,你從前得罪過的那個馬強現(xiàn)在就在紀檢委工作,讓他聽到了風聲,還不抓住這個機會往死里整你呀?”
妻子的前句話齊元春聽著還真是那么回事,可后面提到的馬強卻讓他不爽起來。
這馬強原來是和他一起搭班子的老伙計,采煤隊的書記,本來兩個人處得還挺好,可齊元春雖然為人不錯脾氣卻不大好,動不動就愛發(fā)火,對看不慣的事是張口就罵,對不聽招呼的小青年伸手就打。作為隊書記的馬強說過幾次也不頂用。
一次,齊元春發(fā)現(xiàn)一個青年工人工作時間在空巷里睡覺,他上去就是兩腳,沒承想,這兩腳也是巧了,直接把小青年的左腿踢骨折了。
為了把這事壓下,大伙都謊說是頂板掉落砸的,可馬強卻堅持把真相如實向井口做了反映,又報到了礦里。
事兒鬧大了,礦里經(jīng)過調查,還原了事情真相,考慮到齊元春是為小青年安全著想,并不是惡意毆打工人,給了他一個黨內警告處分,準備提他當生產(chǎn)副井長的事也泡了湯,而他和馬強之間的感情也從此畫上了句號。
齊元春也知道馬強的做法沒錯,可他心里就是過不去這個坎兒??粗鴥蓚€人已無法在一起共事,上級只好把馬強調到其他采煤隊。
馬強有文化,作風硬,幾年工夫竟干到了礦紀檢委副書記的位置,而齊元春卻仍然是采煤一隊的隊長。
要說齊元春這“毛驢子”的外號還真不是白叫的。媳婦兒本是勸他別惹事,反倒成了刺激他的催化劑。他思考了兩天,終于做出了決定,不但要為女兒辦升學宴,還要大辦特辦。
如今是網(wǎng)絡時代,什么事網(wǎng)上招呼一下就可以了,可齊元春不但在網(wǎng)上發(fā)了消息,還讓人用大紅紙寫了關于為女兒舉辦升學宴的通知在井口各處張貼。
井領導看見了,對齊元春說:“為孩子辦升學宴是好事,可也得注意一下影響啊?!?/p>
齊元春樂呵呵地說:“咱礦工子女上大學是大事,你的意思是場面不能太小,太小了展現(xiàn)不出咱采煤人的氣勢?放心,我會盡力辦隆重的!”
領導一聽就知道了,他的驢勁兒又上來了,故意在那犯倔呢,只好說:“丑話已經(jīng)跟你說在前面了,聽不聽在你,出了問題你可別后悔?!?/p>
“行行行,不后悔,到時候來喝酒??!”
升學宴在礦區(qū)最大的“好日子”大酒店如期舉辦,前來幫忙和祝賀的人絡繹不絕,場面確實隆重熱烈。
紀檢委的馬強副書記當然不會缺席,但他并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把禮金裝入紅包寫上名字投入禮金箱,而是和紀檢干事坐在一個不被人注意的角落,緊皺眉頭,用手機把當天的所有場景仔仔細細錄了下來。這倒也在齊元春的預料之中,他要不來,也就不是馬強了。
看看時間到了,客人也來得差不多了,主持人宣布:“釆煤隊礦工送子女上大學升學宴現(xiàn)在開始!”
立刻室外鞭炮齊鳴,室內音樂響起,主席臺上的電子滾動橫幅一下子打出了五個人名,每個人名后都標著考上了什么學校。這一下場面可熱鬧了,了解情況的就向別人介紹那些名字分別都是誰家的孩子。之前大伙都以為是隊長一個人為女兒辦升學宴,沒承想一下子變成了五個人的集體升學宴,都感覺到意外,又覺得挺有意思,就更想知道是什么結果。
這時,主持人請東道主上臺講話,“呼啦”一下子上來了五位,除了齊元春,其他四人都是采煤一隊的礦工。
主持人讓大伙都說幾句話,那四人推讓了一番,就分別講起來。雖然他們是分別講的,但總結起來的大致意思就一個:孩子考上了大學,我們很高興,想給孩子風風光光辦個升學宴,慶祝一下,可我們只是普通工人,哪有這個能力!即使勉強辦了,又有幾個人會來為一個普通工人捧場?正在我們左右為難的時候,齊隊長找到我們,說要給幾個孩子辦個集體升學宴。有齊隊長張羅升學宴,那肯定是人多熱鬧有面子,我們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在此,我們不但要感謝前來參加宴會的各位領導同事朋友,更感謝宴會的發(fā)起者齊隊長!
到這時,大伙才知道這場集體升學宴的由來,在驚訝之余,又都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幾位礦工講完了,齊元春接過話茬說開了。他說:“大家已經(jīng)知道了這個升學宴是怎么來的,恐怕更關心的是收到的禮金怎么分配使用。大家都看到了,收禮的時候,所有的禮金全都投進了一個箱子,至于是給張三還是李四的,混在一起誰也說不清,因此在這之前我們就商量好了,禮箱中的禮金除了支付今天的宴席,剩下的誰也別動,我們就以這筆錢為基礎,成立一個釆煤隊子女助學基金會!”
說著話,齊元春一擺手,有人把剛才用來收禮的糊著紅紙的木箱搬了過來,放在地上,前后一調方向,那箱子另一面上赫然寫著:采煤一隊子女助學基金捐款箱。
齊元春拍著箱子,說:“今后凡是咱們采煤隊的伙計,無論誰家的孩子,只要考上大學,家里有困難的,費用就從這里出一部分,隊里還必須為他(她)辦一次升學宴。到時候大伙不用隨禮,聚在一塊樂呵一下就行。當然了,眼下咱們的啟動資金還很少,但我相信,只要咱們弟兄齊心,每月發(fā)工資都往里存一點,多少不限,盡力就行,一定能把基金會這個雪球滾起來!”
“好!”有人開始歡呼,“同意!同意!”
還有人問:“我不是你們一隊的,能加入到你們這個基金會里來嗎?”
“可以呀,但前提是你要先轉到我們一隊來,并積極踴躍為基金會捐款啊?!饼R元春笑著說。
“行,為了孩子,我明天就轉一隊去!”有人高喊。
“我就拉倒吧,就我兒子那學習成績,我就是轉到聯(lián)合國去也是白搭啊!哈哈哈?!币灿腥诵χf。
嬉笑調侃中,酒菜上來了,并沒有以往此類宴席那么豐盛,甚至有些寒酸,但卻沒人計較,大伙都為齊元春的做法叫好。
推杯換盞中,井口書記和井長來到了齊元春跟前,說:“你這個毛驢子呀,真有你的!”說著,他們每人掏出五百元錢塞進了捐款箱中,“我們也和你們一起滾雪球。”
一直在遠處錄像的紀檢委干事默默看著,問身邊的馬強:“這部分錄不錄?”
“錄,當然要錄?!瘪R強說著,起身擠過人群,從口袋里掏出幾張百元大鈔,向捐款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