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貍

蘇平安

“狐貍”與我同年來到這個家，我發(fā)出第一聲啼哭時，它從我家偷走了第五條魚。外婆斷定它是抓老鼠的好手。屋里躲著一只老鼠，在每天夜晚抓撓墻壁，仿佛撓在人的心上，常有人因此驚醒。于是，“狐貍”再次“光臨”我家時，被外公抓住丟進了柴房。晌午過后，外婆送條噴香的烤魚，當它低下頭顱叼住魚的那一刻，就從野貓變成了家貓。

它總是高昂著頭，邁著貓步從我身旁路過，土黃色的長毛把地板拖得油光锃亮，我時常擔憂它會被自己絆倒，可事實是它一直走得穩(wěn)當，而我卻時常左腳絆右腳撲在地上。“你那么聰明，就叫‘狐貍’吧?！蓖馄鸥闪训闹父乖凇昂偂庇土恋钠っ匣^，仿佛涂了一層天然的護手霜。

被馴服的野貓比普通家貓更忠誠?！昂偂痹谇宄拷o外婆叼來投進院里的報紙，當夕陽從背后擁住小巷，外婆會帶著“狐貍”出現(xiàn)在巷尾，它的脖子上掛著一個布袋，趕上好天氣，布袋里頭會裝滿綠葉菜，陰雨天則是兩根胡蘿卜。偶爾“狐貍”還會叼根魚骨頭，準是外婆給它的獎賞。我見到“狐貍”，便興奮地招手。屋門口的青石板凳很寬，坐得下三個我，多年后，它卻變窄了。

我對所有東西充滿了好奇，包括貓砂盆。我覺察到它要接“狐貍”的糞便，還終日不見陽光，于是我憐憫地帶它去陽臺曬太陽。這樣做的后果是狐貍把我的床當成了貓砂盆，晚上，我干凈舒爽地鉆入被窩，一秒后發(fā)出尖叫，而“狐貍”早已躥出了門。

鄰居家的小胖瞧上了“狐貍”。有天，我看見他在巷子里站著，手指胖得張不開，卻抓住了“狐貍”，而“狐貍”全沒有了平日的囂張氣焰，任由小胖拽它尾巴，叫聲凄厲。欺貓也要看主人，我作為貓主子的責任感油然而生，于是撿了根小樹枝，蓄力良久，往前一揮，小胖捂住肥碩的屁股，發(fā)出“嗷”的一聲慘叫，我和“狐貍”火速溜回了家。

友誼就是這樣建立的，“狐貍”開始用它的腦袋蹭我胳膊，而我也撫摸著它油亮的毛發(fā)。沒過多久我的胳膊泛起紅點，外婆帶我去看了醫(yī)生，說是被跳蚤咬的。于是，“狐貍”被送去寵物店，回來后，拖地長毛沒了，它變成了短毛貓。我覺得它比起之前美艷許多，它卻開始低垂腦袋，走路都扭捏起來，偶爾還“喵嗚喵嗚”地低聲叫。有天，家里的老鼠被抓到了，是“狐貍”這位勇士干的，發(fā)現(xiàn)這個偉大功績的人是我，清晨，我在枕頭邊發(fā)現(xiàn)了那只老鼠。我發(fā)出了一聲高分貝的尖叫，還好外婆及時趕到，挽救了我與“狐貍”岌岌可危的友誼。外婆把老鼠處理掉后，告訴我，貓咪會把它覺得好的東西送給親近的人。“我小時候，你外太婆養(yǎng)的貓咪還經常捉蛐蛐放在我枕頭邊上?！蓖馄耪f。

于是我對“狐貍”的怒氣一瞬間煙消云散了。

我又遇見小胖，這回我落了下風，他用沉甸甸的屁股壓住了我的胳膊。我揮舞著另一只手去打他，他卻笑嘻嘻地紋絲不動。有風在我耳邊刮過，“狐貍”撲過來，小胖的左手被它咬傷了。

我們又一次逃回家中，不久后外婆接了個電話，出門去了。我掰開“狐貍”嘴巴檢查兩排牙齒，沒有血跡，我松了一口氣。

外婆回來后說她已經付了醫(yī)藥費，她給我胳膊上的傷口涂紅藥水，拿棉簽時，她說：“小胖想要‘狐貍’?！?/p>

“不行，我不同意?！?/p>

外婆嘆了口氣，繼續(xù)給我涂藥。

我給“狐貍”準備了許多它最愛吃的小魚干，用布袋子裝好，掛在“狐貍”脖子上：“你走吧，‘狐貍’，去做一只自由自在的貓，別讓小胖抓到你。”

“狐貍”在一個夜晚離開了，沒人知道它去了哪里，就像沒人知道它從哪里來到我們家。它又變回了野貓。我偶爾會站在窗前，看幾只野貓在路燈下跑過，恍惚間，我覺得“狐貍”也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