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士董燕生

宋春丹

在談及人生的重要節(jié)點時，董燕生曾多次使用“命運”“偶然”這樣的字眼?；仡櫵囊簧c西班牙語的終身之緣，似乎確實在他少時讀到《堂吉訶德》、看到西班牙斗牛表演和弗拉門戈舞時就已定下了。

西班牙這個國度的氣息熱烈浪漫，西班牙人的性情直白坦率，董燕生覺得這與他自己的秉性都很相似，這是他在1956年考進北京外國語學(xué)院后選擇了西班牙語專業(yè)的原因之一。四年后，成績優(yōu)異的他提前畢業(yè)，實現(xiàn)了他自認一生中最有意義的事：留在北外，當教員。

從此，中國西班牙語教學(xué)界產(chǎn)生了一位獨一無二的“董老師”。他編寫的西班牙語教材滋養(yǎng)了幾代西班牙語學(xué)習者，他翻譯的《堂吉訶德》被認為是最杰出的中文譯本之一。熟識他的人都覺得，他與堂吉訶德確有幾分相似，尤其是在理想主義這一點上。

2024年1月2日，董燕生在北京去世，享年86歲。

曾任中國駐巴西、阿根廷和秘魯使館文化參贊的王世申1962年秋入學(xué)北外西語系，他曾回憶，進校不久就聽說系里有一位年輕的董老師能歌善舞。后來在系里舉辦的外語文藝匯演上，果真看到董燕生跟高年級學(xué)生一起表演西班牙戲劇作品，他臺詞嫻熟流利，語調(diào)節(jié)奏全然與外教無異。

在中國駐厄瓜多爾原大使、畢業(yè)于北外西語系的蔡潤國記憶里，董燕生有點兒像塞萬提斯筆下的堂吉訶德，“骨架結(jié)實，身材消瘦，面貌清癯”，但總是身板挺直，精神抖擻。他講起外語來十分講究遣詞造句，即使是一句問候、一句客套的話，從他的嘴里說出來也會妙趣橫生。他講課不看講義，出口成章，滔滔不絕。

1968年，王世申這屆畢業(yè)生因“文革”期間沒有單位接收而下放解放軍農(nóng)場鍛煉，他得以跟董燕生在唐山柏各莊朝夕相處。

一次，董燕生把分到的雞湯端回班里，嘗了一口，招呼大家：“快喝雞湯，大補！”眾人喝了一陣覺得味道不對，才發(fā)現(xiàn)這只雞是沒有開膛的，但也沒舍得扔，把肉吃光了。學(xué)生們從此稱呼董燕生為“董大補”。

董燕生在農(nóng)場那樣的環(huán)境中仍然堅持鉆研業(yè)務(wù)，還喜歡在地頭和宿舍哼唱西班牙語歌曲。學(xué)生們費盡周折爭取來了每天有一個“天天練”時段，董燕生悉心為大家講解西班牙語詩歌的基本知識，如詩歌類型、押韻方法，詩句的重音、韻律等，并以西語詩歌史上既經(jīng)典又通俗的作品為范例加以說明，讓學(xué)生們受益良多。

王世申發(fā)現(xiàn)，董燕生頭腦清醒冷靜，不論是連隊開大會還是班里小組會，都聽不到他上綱上線唱高調(diào)，見不到他罵自己或揭發(fā)別人。

董燕生自己曾總結(jié)，“要做一個兼容并蓄又嫉惡如仇的人”，不盲目輕信，不人云亦云，要獨立思考得出自己的結(jié)論，不唯上，不唯老，不唯古。

1971年10月，中國恢復(fù)了在聯(lián)合國的合法席位，在此前后迎來了新的建交潮。外語開始重新受到重視，師生們都回校復(fù)課。

那時，北外西語系名師薈萃，有孟復(fù)、岑楚蘭等西語前輩，有董燕生的師兄師姐輩如王懷祖、李世媛、孫義楨和吳守琳等。董燕生授課偏重口語，他西語功底了得，有問必答，學(xué)生們覺得沒有他不知道的。

1972年2月，中國與墨西哥建交。董燕生被借去陪同一個政府代表團訪問墨西哥，他回來以后告訴大家，飛抵墨西哥城上空時下面燈火輝煌，猶如一片火海，其繁華可見一斑，非當時的中國可比。

80年代初，董燕生第一次去西班牙。他形容自己多少有些劉姥姥逛大觀園的興奮和新奇感，幸好通過書本和其他途徑對西方世界早有了解，所以沒有忘乎所以。

他第二次去西班牙是80年代末去馬德里自治大學(xué)教授漢語和中國文化。漢語在當?shù)乇粍潥w“小語種”，與波蘭語、保加利亞語、塞爾維亞語等一樣，董燕生覺得有些可笑，但也知道這是可以理解的，因為就學(xué)生人數(shù)而言，漢語遠遠比不上英、法、德、俄等語種。

那時中國剛改革開放不久，國內(nèi)對外漢語教材還沒來得及徹底更新，仍然有重意識形態(tài)、生硬說教的時代氣息，董燕生只能自己增添一點材料，用淺顯的語言編寫一些成語故事、傳說、笑話以吸引學(xué)生興趣，效果還不錯。

董燕生接受西班牙語媒體采訪。圖/視頻截圖

讓他感觸頗深的是，由于互不了解，也由于一些偏頗的媒體報道，西班牙民眾對中國存在不少根深蒂固的偏見，連他的很多朋友都不能免俗。

1998至1999年間，董燕生再次去西班牙馬德里自治大學(xué)任漢語教師。這時漢語已從小語種劃出，與日語一起歸入東方研究中心，學(xué)生人數(shù)也多了，一年級有幾十人，擠滿一個教室。

董燕生除了擔任一二三四年級的基礎(chǔ)漢語老師，還要輔導(dǎo)研究生用西班牙母語寫有關(guān)中國的論文。論文題目五花八門，如道教和基督教的比較、唐詩中有關(guān)水的詩句、西班牙的浙江青田移民、當代中國的流動人口問題、中國傳統(tǒng)文化在大陸和臺灣等等，讓董燕生時有力不從心之感，但西班牙民眾對中國的好奇和興趣也讓他感到欣慰。

董燕生60年代剛當教員時，西語教材奇缺，大家整天找教材、選教材、打印校對，用完就拋在一邊，教下一屆學(xué)生時再另起爐灶，結(jié)果忙來忙去什么也沒留下。幾年后，大家下決心整理出一套相對固定的教材。

董燕生平時就喜歡給學(xué)生編聽寫練習、改寫短文、用西班牙語寫作，這活兒就落在了他身上，且很快成了系里欽定的正式任務(wù)。但出書在當時的大環(huán)境下是不可能的。

到了80年代，國家教委領(lǐng)導(dǎo)的“全國西班牙語教材編審小組”成立，由西班牙語專業(yè)元老、對外經(jīng)貿(mào)學(xué)院教授張雄武任組長，時任北外西班牙語系主任董燕生任副組長兼主編，西語教材的正式出版提上了議程。

主管部門對外語教材的編寫工作明確提出了“三性”標準：思想性、科學(xué)性、實用性，其中思想性是起主導(dǎo)作用的。那時西班牙語國家沒有可供外國人使用的教材，即使有也不能全盤引進，因為思想性不過關(guān)，會有“宣揚資產(chǎn)階級生活方式”之嫌，而且語法的重點和詞匯的安排也不符合中國學(xué)生的要求。

這套教材共編寫了六冊，第一、二冊的課文幾乎都是董燕生親手寫的，從第三冊開始就要以原文資料為基礎(chǔ)。為了尋找符合要求的課文材料，董燕生要大量閱讀各類書籍和報刊，從中篩選出能獨立成篇的段落，用打字機打出以精確計算篇幅，再縮減到符合課文的長短要求。還需要計算生詞量，如超過規(guī)定標準就盡量用學(xué)生已經(jīng)見過的同義詞替代或改寫。接下來要調(diào)整文中的語法現(xiàn)象，以增加本課講授重點的出現(xiàn)頻率。

課文基本成型后再著手列詞匯表，做注釋，編寫練習等。董燕生回憶，如果課文的思想性有欠缺，就要在練習里補足，以求整體平衡。有時候為了一個句子、一個練習題，他要冥思苦想半個小時。

教材初編出來后要由外籍教師修改潤色。西班牙本土和拉丁美洲存在方言分歧，拉丁美洲各國之間的表達方式也不同，而北外的外籍教師又幾乎每年都換，提出的修改要求各不相同，有時甚至互相矛盾。

例如復(fù)數(shù)第二人稱vosotros。來自智利的外教稱復(fù)數(shù)第二人稱的變位以及由此派生的各類代詞為“僵尸的語言”，要求統(tǒng)統(tǒng)去掉，否則拒絕上課。董燕生只好遵從。下一年外教換成了一位西班牙女士，她看到教材里沒有第二人稱復(fù)數(shù)的變位和各種代詞也頗為激動，說：“你教的是西班牙語，就應(yīng)該以西班牙本土的規(guī)范為準。你難道打算強迫我們幾千萬西班牙人放棄使用第二人稱復(fù)數(shù)？”董燕生只好再做修改。

教材成形后要提交“編審小組”審核。小組成員包括董燕生共十人，要從頭到尾一個字一個字地摳。董燕生負責語言問題部分，他要把大家的意見記下來帶回去酌情調(diào)整修改。很多改動都是牽一發(fā)動全身的，例如這一課刪去了一個生詞，就要在下一次出現(xiàn)時補充進詞匯表里。每次改動都意味著從頭到尾在打字機上重新打一遍，他作廢的手稿裝了幾麻袋。

董燕生住在北外筒子樓一間十幾平方米的房間里，一張床、一套桌椅、一個書架占去了大部分空間。他在這里編了六冊書，桌面上鋪滿了紙張，放著一架打字機，床上堆著從資料室借來的各種參考書，一把閑置的椅子上摞著大小各種詞典。夏天太熱就把門窗全部打開，有時突然刮起穿堂風，吹得紙片滿屋子亂飛。

這套商務(wù)版《西班牙語》動筆于1983年，1985年開始出版，1991年出齊。教材帶有當時的時代色彩，沒用幾年就被學(xué)生稱為“恐龍時代的產(chǎn)物”。

因此，1999年，董燕生應(yīng)外研社邀請，和劉建合作編寫了新版《現(xiàn)代西班牙語》，全面更新了課文內(nèi)容。劉建是國內(nèi)培養(yǎng)的第一批西班牙語博士，董燕生希望他多挑重擔，把當代年輕人的清新氣息帶進教材編寫工作中，避免讓學(xué)生再逛一次“侏羅紀公園”。

北京第二外國語學(xué)院西班牙語系退休副教授王鴿平曾說，中國西班牙語工作者中，有一半的人是讀著董燕生編寫的教材學(xué)會西班牙語的。從1985年開始，他主編的西班牙語教材和后來與劉建合編的教科書是全國高等學(xué)校西班牙語專業(yè)唯一使用的精讀課本。這種“董燕生現(xiàn)象”，豎著看，以前的外語教學(xué)史上沒有，今后有沒有也很難說；橫著看，其他語種的教學(xué)史上似乎也鮮見先例。

1992或1993年的一天，一位出版社的編輯突然來到董燕生家，說是北大的趙振江和段若川兩位教授介紹來的，想請董燕生重譯《堂吉訶德》。

董燕生很吃驚。他一直視教學(xué)為主業(yè)，翻譯只是客串，偶爾為之，如曾將莫言的《紅高粱》翻譯成西班牙語出版。何況，《堂吉訶德》已有楊絳等名家的譯本在先。他請求出版社給自己一個月的時間考慮考慮。

他對照原文，仔細研究了當時最權(quán)威的楊絳譯本，發(fā)現(xiàn)其中存在一些差錯和不足。比如，把“法老”譯成“法拉歐內(nèi)”，把“亞述”譯成“阿西利亞”，把“迦太基”譯成“卡塔戈”，把“漢尼拔”譯成“阿尼巴爾”，把“塞浦路斯”譯成“賽普雷”。這容易誤導(dǎo)讀者，因為這些固定譯名早就進入了漢語辭書和中小學(xué)課本。

董燕生決定接下這項工作。那時有人認為，楊絳翻譯的東西別人不需要再翻譯了，但董燕生覺得，中國人習慣為尊者諱，這種行為非常妨礙進步。

他翻譯的版本是17世紀的原始西班牙版本。塞萬提斯受巴洛克文學(xué)影響，詞語華麗，經(jīng)常一連串使用十幾個同義詞或近義詞。他在翻譯中嚴謹?shù)乇Ａ袅巳f提斯的這種文風，也會隨他的風格“搞一些諧音之類的噱頭”。

董燕生以前在打字機上打字的速度不亞于專業(yè)打字員，現(xiàn)在熟練掌握了電腦技術(shù)。他翻譯和打字速度都很快，在兩年之內(nèi)完成了全書的翻譯。

1995年，他翻譯的《堂吉訶德》出版，被認為是最杰出的中文譯本之一，獲得了中國翻譯界的最高獎項“魯迅文學(xué)獎之文學(xué)翻譯獎”。

2005年，《堂吉訶德》問世400周年，關(guān)于譯本之爭再起。

董燕生在接受媒體采訪時稱，他的譯本是83.9萬字，而楊絳的版本只有72萬字，整整少了一部中篇小說的篇幅。他認為，可以有節(jié)譯本，但全譯本必須忠于原文，一字不差把意思表達出來，尊重原作者，全面準確地反映原著“說了什么，怎么說的，為什么這樣說”。

書中桑丘描述堂吉訶德喜歡的女人時，楊絳的譯本是：“我可以告訴您，她會擲鐵棒，比村子里最壯的大漢還來得。天哪，她多結(jié)實啊，身子粗粗壯壯的，胸口還長著毛呢！”董燕生的譯本則是：“告訴您說吧，玩起扔鐵棒來，她敢跟村上最壯的小伙子比試比試。真是個難得的姑娘，堂堂正正，有股丈夫氣?！倍嗌f，“胸口長毛”是一句俚語，形容女人有男子氣概，楊絳的譯法會讓人誤解為這個女人真的毛發(fā)很重。

董燕生說，認為楊絳譯本就是最好的版本完全是個誤解，她太自信了，該查字典的地方?jīng)]有去查字典。他還說：“我現(xiàn)在是拿它當翻譯課的反面教材，避免學(xué)生再犯這種錯誤。”

翻譯界一片嘩然，有人指責董燕生的攻擊性語言是“譯壇歪風”，資深出版人李景端和一些翻譯家站出來為楊絳打抱不平。但董燕生不以為意，認為指責他的人中沒有人懂西班牙語。

對此，楊絳本人坦然作出了回應(yīng)。對于刪減的問題，她說，她是用了《文史通義》中講到的“點煩”翻譯法，刪繁就簡。起初她也譯有80多萬字，后經(jīng)她“點煩”減到70多萬字，文字明凈多了，但原義絲毫沒衰減。她認為搞翻譯既要為原作者服務(wù)，又要為讀者服務(wù)，“點煩”后讀者會更省力。

至于董燕生說她“該查字典的地方?jīng)]去查字典”，她說，她當時僅有一本1966年出版的《簡明西漢詞典》，全書只薄薄375頁。那時還沒有統(tǒng)一的人名、地名譯法，譯者只能自己音譯。

關(guān)于“胸上長毛”的直譯，楊絳說，桑丘說話往往用詞不當，因此她采取了直譯，如果專家們都認為直譯不妥，她愿意尊重專家的意見酌改。

對此李景端認為，對“胸上長毛”的譯法，西語專家陳眾議就贊為“生動地移植了桑丘對堂吉訶德意中人的不屑，可謂一個妙筆”，這是見仁見智的事情。

這場爭論在楊絳的大度回應(yīng)中落下帷幕。她說：“董燕生先生對我的批評，完全正確，說不上‘歪風’。世間許多爭端，往往出于誤會。董先生可以做我的老師，可惜我生得太早，已成了他的‘前輩’。他‘不畏前輩權(quán)威’，勇于指出錯誤，恰恰是譯界的正風，不是歪風?！?/p>

北京外國語大學(xué)家屬院里，董燕生的獨居生活簡單純粹。

他一生獨身。他曾談到，之所以作此選擇，是為了在條件允許的范圍內(nèi)尋求最大的自在度。他說，好在現(xiàn)在社會多元化，越來越能容忍各種“另類”的存在，世人也不再那么大驚小怪、少見多怪了。

他每天吃過早飯后就去游泳，游上兩個多小時，每天堅持游2000米是他最大的業(yè)余愛好，因為可以獲得“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真實感。午休后，他開始編寫教材，晚上看看新聞。他喜歡一個人穿著白大褂干家務(wù)，房子里樸素整潔，窗明幾凈，地板一塵不染。

他喜歡聽音樂。每次聽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他都感覺到命運在叩問他在善惡之間的抉擇。一聽到莫扎特的《土耳其進行曲》和勃拉姆斯的《第五號匈牙利舞曲》，他就禁不住手舞足蹈。除了古典音樂，他還喜歡世界各國的民歌，尤其是拉丁美洲的。

他一生獲獎無數(shù)。為了表彰他對西班牙文化傳播的貢獻，西班牙于2001年授予他伊莎貝爾女王勛章。2009年，他獲得西班牙政府頒發(fā)的“文學(xué)藝術(shù)功勛章”，成為獲得這項榮譽的第一位中國人。但他對自己的定位是：“普通教師，無突出貢獻?！彼f，與學(xué)生相處讓他十分自在，學(xué)生把他視為親人、朋友，是他這一生最有價值的收獲。

西班牙駐華大使曼努埃爾·巴倫西亞代表西班牙國王菲利普六世和西班牙政府向董燕生教授頒發(fā)了“智者阿方索十世”勛章。圖/北京外國語大學(xué)網(wǎng)站

外向的董燕生喜歡跟親朋好友結(jié)伴出去游玩，或者聚在一起海闊天空地聊天。他學(xué)不會掩飾情緒，也不喜歡掩飾，而是“心里想著十分，嘴上非要說出十二分”。這種真性情讓他交到了很多好友，也得罪了不少人。但他覺得，外向者會更多袒露自己的真實面目，能更多得到人們的呵護和指引，總的來說對人的發(fā)展是有利的。

他的合作者、北外西葡語系主任劉建曾半開玩笑說，董老師喜歡看書，每讀如癡如醉，看到艱深處必揪自己的頭發(fā)，因此北外圖書館有不少書中都夾著他的頭發(fā)。

視力尚好時，一套十幾本的阿西莫夫科幻小說不出一個月董燕生就會讀完。他還喜歡看天文學(xué)、哲學(xué)方面的書，也建議學(xué)生多看，這樣才知宇宙無垠，人類渺小，能保持謙卑?？吹阶约旱木窒扌?，就等于明確了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從而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這恰恰是能做成一點事情的前提。

《堂吉訶德》對他來說常讀常新。他年輕時，堂吉訶德時而瘋癲時而通情達理的言談舉止、桑丘·潘沙的刁鉆促狹、詭計多端還有時時迸發(fā)的睿智火花都使他開懷不已。成年后，親歷的世態(tài)人情卻給了他不同的視角。

“一旦地球上驅(qū)逐了所有的瘋子和傻子，只留下聰明人、機靈鬼，那樣的世界不只是單調(diào)乏味，而且簡直是陰森可怖。再說還沒有最終弄明白：究竟誰更瘋更傻？是那些追求崇高理想并堅持不懈為其實現(xiàn)而奮斗的人們嗎？抑或是另一些把追名逐利看作唯一人生價值的先生們呢？就我本人而言，更愿認前者為師友，因為不管怎么說，這將有助于提升人品；可是后者只會讓人墮落?！彼凇段覀?yōu)槭裁春魡咎眉X德歸來》一文里這樣寫道。

他說，他的人生目標不高，只希望死后凡是跟他有所接觸的人能夠說一句：“世界上又少了一個好人！”

（本文參考了董燕生《已是山花爛漫》，薄然、陳方琪《訪西葡語系學(xué)術(shù)泰斗董燕生》、肖昆華《董燕生教授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