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哲
槍聲越來越稀了,隨著一聲烏鴉叫,槍聲終于停了。
班長石春雷看了一眼衛(wèi)生員海平,把槍靠在樹上坐了下來。
海平說,不知瓊華他們怎么樣了。石春雷沒吱聲,擰開水壺蓋兒用手晃蕩一下,遞給海平。海平舉起水壺把幾滴水倒進嘴里,吧嗒了一下嘴,說,哎,你說我們還能活著出去嗎?
石春雷把槍抱在懷里,閉上眼睛。海平說,我看這里景色挺好,要真埋骨荒山也不錯。這時一只黃鳥兒落在樹上,在頭頂沒完沒了地叫。海平歪著腦袋看著樹上的黃鳥兒,其實樹葉太密實了她啥也沒看見,但她還是說,班長,這鳥叫啥名?真好看!
石春雷說,不知死!
海平說,你說誰不知死?
石春雷說,你能瞇一會兒嗎?小鬼子一會兒就開始搜山了。
海平不吱聲了,可也就幾分鐘,她又從地上拔起一根草,悄悄湊到石春雷跟前準備撓他耳朵。石春雷忽然睜開眼睛說,走!趕緊走!
兩人剛離開那個山頭不久,一隊小鬼子便端著槍圍了上去。
海平說,石班長,你行啊!
石春雷在前面拽著海平的胳膊,海平幾乎是被他拖著走。海平說,你能不能輕點使勁兒?我都被你弄疼了。
石春雷說,你想死嗎?!
海平背著藥箱怎么也走不快,藥箱有時候滑到胸前晃晃悠悠的,會發(fā)出咣啷咣啷的聲音,海平只好用雙手抱住藥箱。石春雷心里有氣但又沒辦法,這次轉移,政委特意交代過,就是他們班都打光了,也一定要保護海平的安全。
鬼子這次大“掃蕩”動用了兩個師團兵力,為此,所有的部隊都化整為零了。石春雷所屬的連隊在轉移途中遭遇了鬼子襲擊,現(xiàn)在也不知還剩下幾個人,瓊華是否還活著,這些他都不知道。
后邊傳來槍聲,敵人顯然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目標。石春雷趕緊背上海平,沒命地跑。海平只覺得有樹枝和荊棘不斷地刮擦自己的臉,于是她一使勁兒從石春雷的后背上出溜下來,倔強地說,我又不是沒腳。
海平連滾帶爬地跟在石春雷身后,模樣十分狼狽。所幸石春雷熟悉地形,七拐八繞的最后還是甩開了敵人。當石春雷坐在地上剛想喘口氣的時候,海平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藥箱不見了。
石春雷說,現(xiàn)在我們是和小鬼子拼命,顧不了那么多了。
海平說,你要是把槍丟了怎么辦?
石春雷說,我是一名戰(zhàn)士怎么會把槍丟了?
太累了,石春雷靠在樹上就迷糊過去了,等醒來時已經(jīng)不見海平,自己的步槍也不見了。他只好原路返回,只見滿地星光,遠處的山坳傳來了狼嚎,他又不敢喊,只有干著急。
石春雷來回折騰半宿,眼看天亮了,一回頭,發(fā)現(xiàn)海平正擱那兒抱著藥箱笑呢。他本來是要發(fā)火的,可不知為什么,一見海平火反而沒了。
接下來,兩人躲躲藏藏,仗著山高林密和熟悉地形,幾次都化險為夷。可最后,還是被幾個小鬼子堵在一個山洞里。海平一看活著出去已不可能了,就求石春雷給她一槍。
石春雷說,我倒是想給你一槍,可我也得有子彈哪!
海平忽然目光熾熱地看著石春雷說,我要是瓊華多好,臨死了也能和自己心愛的男人在一起。說完這句話,她居然一把抱住石春雷,堅決地說,要不你把我掐死吧,省得落在小鬼子手里。
正在兩人都絕望之時,卻發(fā)現(xiàn)這竟是一個連環(huán)洞!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的石春雷趕緊拖著海平進入里洞。敵人沒有搜著人,最后往山洞里扔了一顆手雷,撤走了。石春雷和海平一直在山洞里待了三天,身上帶的干糧早已經(jīng)吃光了。直到確定敵人真的走了,石春雷才背著海平腳步踉蹌地離開山洞。
半個月以后,石春雷和海平回到部隊,政委當著全團戰(zhàn)士的面表揚了石春雷。瓊華也替石春雷高興??刹恢獮槭裁?,石春雷見到瓊華,好像突然沒話說了。
瓊華只好問石春雷究竟是怎么了。
石春雷瞧一眼瓊華,說,能怎么?就當是死過一次。
瓊華發(fā)現(xiàn)石春雷經(jīng)常去找海平,而且兩人肆無忌憚的笑聲,即使在窗外隔老遠也能聽得見。
后來部隊又轉移,途中中了鬼子的埋伏。石春雷為救瓊華死在了山里。
幾年后,戰(zhàn)爭結束了,瓊華與海平相約來到山上。兩人繞了一天也沒找到石春雷的墓碑,眼看晚霞冒著血把大山染紅了,她們忽然不約而同地摟住一方大石,然后大聲喊了起來……
選自《安徽文學》
2023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