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記·賠只雞

高春陽

我以前在東北經(jīng)營過一家石材廠。

剛開始那會兒什么都不懂，腦子一熱就干上了，一邊采石頭一邊加工。石頭塘是從村民楊老大手里承包過來的，辦完了采石手續(xù)，雇了臺挖掘機就開始做夢，夢想著“挖機一響，黃金萬兩”。

沒想到才開工兩天，夢就碎了。這天一大早，開挖掘機的司機打來電話說，有個老太太阻止他采石。我趕忙來到石頭塘，見到一位七十多歲的老太太正坐在挖掘機的斗子里，跟司機對峙著。我上前詢問，老太太硬氣地回答，石頭塘是俺家的！

我就奇怪了，說，大娘，我是從楊老大手里承包過來的，是有合同的。楊老大跟村里的承包合同我也有復(fù)印件，石頭塘怎么就成了你家的？

老太太繼續(xù)昂著頭說，俺家的就是俺家的，你怎么能隨便在俺家地里摳石頭？我說，大娘你先下來，你都一把年紀了，坐那里太危險了，再說你不能耽誤司機干活兒呀，有什么話咱下來說，好不好？

不好！老太太斬釘截鐵地說，俺就在這兒說理，不給錢俺就不下來，就讓你干不成活兒！

我耐著性子問，大娘，你跟村里有承包合同嗎？

老太太眼睛一翻，說，有！

拿出來給我看看好嗎？村里總不能一個姑娘許配給兩個婆家吧？

合同找不到了，你自己去村委會找吧。

我好言相勸，大娘，我聽說楊老大承包這塊地之前，是你兒子承包的，可是到期了你家沒再續(xù)，村里才承包給楊老大的，這事兒我知道。簡單說，這塊地現(xiàn)在不是你家的，是人家楊老大的。

老太太一臉的不屑，說，說啥都白搭，合同有個屁用，俺家的就是俺家的，不給五千塊錢，今天俺的屁股就不挪窩了！

我一看這場面就窩火。挖掘機是雇的，每天兩千塊的租金，干不干活兒都得花這筆錢，耽誤不起呀。于是我勸道，大娘，你妨礙挖掘機干活兒，我這停工損失你可賠不起呀?；蛘吣阆认聛?，咱倆去找村主任一起嘮嘮行嗎？

不行！你聽不懂人話嗎？不給五千塊錢，今天俺的屁股就不挪窩了！哎喲，哎喲，俺腦瓜子疼，血壓上來了，你想氣死俺嗎？

我傻眼了，腦子里一片空白。司機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幫我勸，可咋說也不好使。老太太翻來覆去就是要錢。

這不是訛詐嗎？我差點吐血了，又怕自己沖動，真的把老太太氣個好歹，那就更麻煩了。惹不起就躲吧，我氣鼓鼓地走了。

到了中午，我給司機打電話。司機說，人家兒子剛剛送來午飯了，老太太正蹲斗子里吃飯呢，咱挖掘機根本不敢動彈。老太太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咱可就攤上大事了。

就這樣，我損失了一千塊錢。

無奈之下，我只好去銀行取了五千元現(xiàn)金，乖乖地交給了老太太。老太太見了錢，眉開眼笑，立刻下來了。我說，大娘你得給我打個收條，就算地是你的，我也是付了租金的，或者咱倆簽個土地租賃合同。老太太一聽，笑著說，你不是有楊老大的合同嗎？還簽個屁，以后俺不來就是了。說完，她樂呵呵地走了。

望著老太太的背影，我愣住了，大腦一片空白。

晚上回到家，我心情郁悶，發(fā)現(xiàn)妻子也陰著臉，八歲的兒子抱著狗安慰著媽媽。

我就奇怪了，問，發(fā)生啥了？妻子委屈得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跟我講了白天發(fā)生的事情。

原來，我家的狗咬傷了小區(qū)一戶人家的老母雞。

這也算事兒？我哭笑不得。

妻子說，咱家狗咬掉了雞脖子上的一塊皮，雞還活蹦亂跳著，對方非逼著我把那只雞買下來。買就買吧，我問多少錢，你猜咋的，對方要兩千塊錢！

我瞪大了眼睛，兩千塊！是金雞嗎？

妻子說，是呀，這不是訛人嗎？

對方憑什么要兩千塊？總得有個依據(jù)??！我都快成斗雞了。

妻子說，人家女主人哭天抹淚的，說雞是農(nóng)村的爹媽給的，很值錢的。關(guān)鍵是，人家養(yǎng)了好幾年了，全家對這只雞都有了感情。雞有價，感情無價??！要兩千塊已經(jīng)是便宜咱們了，人家在農(nóng)村的老媽聽說了，心臟病都犯了。人家說，今天晚上就得解決這事兒。

我一聽，苦笑道，真是禍不單行啊。

妻子一聽，立刻止住了眼淚，問，你又遇到啥事兒了，怎么說禍不單行呢？

兒子聽了，立刻抬頭看我，天真無邪的眼神像一道閃電從我心里劃過。

我說，沒事兒，和你們碰到的這事兒相比，我的事兒就不是事兒了。好吧，咱現(xiàn)在就拿兩千塊錢把那只雞買回來。

妻子說，你還真想當冤大頭??？

我把兒子抱了起來，輕聲問，兒子，你對這事兒怎么看？

兒子忽閃著大眼睛說，爸爸，咱家的狗要是被咬傷了或者被賣掉了，我也會傷心的。

我說，你說得對，做人就要重情重義，對你提出表揚。老婆，你去把那只雞買回來吧，這樣咱們就可以睡個安穩(wěn)覺了。

第二天，我抱著這只雞去廠里上班。廠長驚奇地問，這是要養(yǎng)雞呀？我說，這只雞太值錢了，咱可養(yǎng)不起啊，得放生。

廠長聽了，一頭霧水地問，聽說你昨天被村里的一位老太太給訛了？

我說，沒有啊，老太太家里窮，咱只是扶貧幫困而已。

一周后，妻子告訴我說，一樓那家弄來了好多只老母雞養(yǎng)著，動不動就出來遛，被物業(yè)人員給制止了，讓他家馬上把雞弄走，否則就罰款。結(jié)果這家人懷疑是我舉報的，今天見到我，沖我使勁哼了一聲。我沒生氣，心里高興著呢。

選自《天池小小說》

2023年第2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