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翌 武禎晨
(江南大學人文學院,江蘇無錫 214122)
世界正以驚人的速度發(fā)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國人的觀念也在這樣的變革大潮中迅速改變??苹秒娪爸谐錆M著對未來世界的預見,以及對人類終極命運的討論,這樣的電影類型無疑能夠成為日漸發(fā)展的中國面向全世界傳達聲音的最佳載體,后全球化語境中,如何進一步促動中國科幻電影質與量的提升,是當下電影創(chuàng)作者和研究者無法回避的問題?!读骼说厍颉罚?019)使得中國科幻電影“不再流浪”,兼具社會內涵與美學意義,在某種意義上正式開啟了“科幻元年”,科幻電影也因此一度成為全民性的熱議話題。之后,《瘋狂的外星人》(2019)、《被光抓走的人》(2019)、《明日戰(zhàn)記》(2022)、《獨行月球》(2022)、《流浪地球2》(2023)等作品紛紛亮相,這些影響力廣泛的國產(chǎn)科幻電影已經(jīng)形成一道獨特的熒幕景觀,也一改以往單純以好萊塢技術美學為主導的局面,為彷徨中的科幻電影創(chuàng)作提示了新的方向,其創(chuàng)新與突破值得關注。
科幻電影固然強調影像的體驗感、沉浸感,但其核心仍然是故事和情感。國產(chǎn)科幻電影如何在文化自覺與文化自信的高度建構下,講好中國科幻故事,發(fā)揮中華文化優(yōu)勢,成為發(fā)展道路上的必修課。新時期以來,優(yōu)秀的國產(chǎn)科幻電影在數(shù)量和質量上均有提升,這些影片彰顯著濃郁的“民族性”風情,具體表現(xiàn)為以具有獨特的民族性格、民族特征和民族文化基因為核心的中國電影美學的意識自覺,蘊含著獨特的中國特色和中國氣質,回應了全球化語境下人類所面臨的諸多危機與挑戰(zhàn)。
太空背景是新時期中國科幻電影故事敘述最集中的場域。隨著影游融合、虛擬現(xiàn)實技術、元宇宙等觀念成為熱潮,科幻主題得到進一步開掘?!读骼说厍颉废盗械谋尘笆侨祟惷媾R太陽快速老化、即將毀滅的災難而尋找新家園,其主題與世界觀的設定重大意義。郭帆導演說過:“只有包含中國文化內核的科幻片才能被稱為中國科幻片?!盵1]在傳統(tǒng)視野中,土地是百姓生存的必要條件,帶著地球去流浪,這一想象暗含著中華民族安土重遷的傳統(tǒng)理念。相較于好萊塢科幻電影“諾亞方舟”式的世界末日逃亡,《流浪地球》系列凸顯了中國智慧,體現(xiàn)了“家和萬事興”的精神內核。《流浪地球》系列中不僅出現(xiàn)了東方明珠塔、萬里長城、奧運大廈等標志性場景,還傳達了春節(jié)的文化氛圍,未來社會中依舊保留著傳統(tǒng)的東方民俗特征,整個混沌的地下城就是現(xiàn)代北京的縮影,蚊子餅、麻將館、沿街舞獅、宣傳標語等都反映了當下現(xiàn)實,充滿人間情懷。
如果說《流浪地球》系列的主題可以概括為和家園一起流浪,那么《瘋狂的外星人》中的中國風格則通過用鄉(xiāng)土文化對抗宇宙先進文明來表達。影片講述了中國人把落入樂華世界公園的外星人誤認成猴,以中國式的“待客之道”對其進行訓練,在與外星人一番斗智斗勇后順利完成建交任務,體現(xiàn)出求同存異、以和為貴的星際文明交往精神,更彰顯中國了強大的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动偪竦耐庑侨恕分杏兄鴮χ袊耖g文化充分的呈現(xiàn),國粹猴戲、金槍鎖喉、踩高蹺等民間雜藝和酒桌文化、火鍋文化能指符號反復出現(xiàn),不僅豐富了影片的視覺效果,觸發(fā)觀眾笑點,還具有深層次的敘事意義,確認了中國文化的歷史地位。
不同于好萊塢的超級英雄一次又一次拯救人類和地球,國產(chǎn)科幻電影滲透著“平民化”的邏輯思維,人物也凸顯獨特的“平民式”角色設計。正如肖熹、李洋所說:“中國電影很少通過高度戲劇化的暴力行動去化解來自未來的威脅,而是把人物置于日常生活的家長里短、柴米油鹽中,用世俗生活去消化不可預知的未來?!盵2]
《瘋狂的外星人》中的主人公耿浩和大飛都身處社會底層,前者是江河日下的耍猴人,后者則是投機失敗的藥酒商人,二者無一不是生活中最平凡的小人物,影片通過解構主人公們與他者之間的關系,如耿浩的“猴貍貓換太子”、大飛的“酒桌談判”“泡酒”等,以喜劇手法凸顯出草根人物的智慧,同時,東北話、青島話、四川話、廣東話等方言的運用更加出展示出市井人物的真實性,是傳統(tǒng)國人的真正寫照,也是富有中國特色城市的世俗體驗。
在《流浪地球》系列中,家庭、父輩的英雄傳承意志貫穿始終。第一部中,劉培強舍小家、為大家,不僅象征著為了崇高目標犧牲自我的革命浪漫主義精神,更詮釋了傳統(tǒng)中國式家族認同傳統(tǒng)的當代魅力。父親帶給劉啟勇氣,使他最終也成長為英雄,愿意繼承劉培強去完成人類遷徙的重任。第二部在此基礎上另外開辟了圖恒宇的故事線,他因車禍痛失愛女而渴望通過數(shù)字技術復活丫丫,違背命令將其生命數(shù)據(jù)上傳至550計算機,讓流浪地球計劃得以順利實施,成為人類最后的“救世主”。這些英雄的身上也有人性的弱點,劉培強是為換取兒子進入地下城的入場券而報名應征,圖恒宇的自私行為也幾乎站在了法律的對立面,打亂了正常的道德準則。在反復解構與重構中,這些平凡的人物呈現(xiàn)出成長的人性弧光,在他們身上那股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勇氣的推動下,實現(xiàn)了人格和精神的完美升華,體現(xiàn)出英雄精神傳承的價值取向,調動了觀眾強烈的情感認同。
新時期國產(chǎn)科幻電影刻畫的英雄面貌及其代表的價值觀都與西方電影截然不同,人物是群像式的,突出了弱小者、普通人聯(lián)合起來改變人類命運的價值。平民英雄依托于集體的力量,響應集體的號召,反映了豐富的歷史背景和時代品位,實現(xiàn)了能與好萊塢“對話”的關鍵。
科幻電影自誕生之初便與科幻小說締結了不解之緣,《流浪地球》系列改編于劉慈欣的同名小說,是經(jīng)典的科幻與災難的類型雜糅。在影視化的過程中采用了文本減負的策略,改變了原著中第一人稱敘事,僅選取救援發(fā)動機這一關鍵情節(jié),將巨大的敘事跨度轉換到背景之中。最后,劉培強選擇主動赴死、點燃木星,讓地球脫離危險,成為電影的高潮,這也是原著中沒有的故事情節(jié),這種改編,彰顯了中國文化中幾千年來所推崇的“舍生取義”和“家-國-天下”的理想與情懷。電影所表達的關于人類文明、反烏托邦、地緣政治、數(shù)字生命等終極命題的思考,既延續(xù)了災難電影對人類憂患意識的關注,也引發(fā)了受眾的情感共鳴,實現(xiàn)了票房和口碑的雙豐收。
《瘋狂外星人》也改編自劉慈欣的短篇小說《鄉(xiāng)村教師》,其改編力度更大,幾乎顛覆性地將硬核科幻變化為喜劇片,它的“出圈”證明了優(yōu)秀的科幻電影并不只有嚴肅正劇這一種可能。全片充斥著反差、拼貼的風格元素,做到了“物理邏輯”和“情緒邏輯”間的良好平衡,還呈現(xiàn)出寧浩導演鮮明的作者風格。
2019年開始,劉慈欣的科幻小說作品便頻繁成為國產(chǎn)科幻電影的改編對象。新時期國產(chǎn)科幻電影創(chuàng)作的一大經(jīng)驗便是對故事內核與劇本質量的極度重視。升華科幻故事創(chuàng)作,借用劉慈欣在全世界科幻文學界的較高聲譽,是其提升電影的認同度的重要手段。
視聽效果作為展示想象力的中間媒介,對科幻電影來說更為重要。新時期國產(chǎn)科幻電影在與好萊塢激烈競爭的過程中,在視聽語言上進行細致設計,以大膽的表現(xiàn)手法和豐富的想象力營造出震撼的視聽效果,力求突破技術、經(jīng)驗和能力的限制。
《流浪地球》系列的故事涉及上百個場景,僅憑直觀的體驗就可以感覺到,影片聚焦宏大的生存危機和個體的細膩情感,在浩瀚無垠的宇宙蒼穹中交織纏繞,在單位時間內提供的高密度的視聽信息已然可以與好萊塢大片相媲美,真實地再現(xiàn)了世界末世的想象,充滿金屬朋克的質感,為觀眾帶來了一場極具太空史詩氣質的奇觀展示。
與通常科幻電影的色彩設計常以冷色調為主導表現(xiàn)不確定性不同,新時期國產(chǎn)科幻電影在色彩的處理上大膽善用暖色調調和。在電影《流浪地球》系列中,亮眼的中國紅是主人公們防護服的標志性色彩,作為最具原始生命力的顏色,紅色給人以高度視覺沖擊,蘊含著無窮無盡的能量和意象,既表征著末日環(huán)境中中華民族傳統(tǒng)的祈福心理,也是主人公們勇毅前行的精神品質與生生不息的生命力的典型象征。當主人公們在白皚皚的冰天雪地里奮勇向前進行時,那一抹中國紅成為銀幕上的焦點,聚焦了所有觀眾的視線,給觀眾提供了感觀上的親切感和熟悉感,這些都是好萊塢科幻作品無法復制的,也更符合中國觀眾的視覺審美感受。
《獨行月球》則將科幻的冷色調和喜劇的暖色調進行嫁接。地球上的人們普遍穿著暗灰色的服飾,渾濁幽暗的末日生存環(huán)境多以橙色暖光處理,壓抑、沉悶的氣氛隱喻焦慮、落寞的情緒狀態(tài),而在描繪充滿生機的月盾基地時,則采用了大量黃色、藍色等高明度、飽和度的色彩。影片結尾處,在爆裂而絢爛的彩色火光中渲染出了一種宇宙級的凄美浪漫感,最后藍天碧海、綠草茸茸的景色,其呈現(xiàn)出的亮麗色彩形成了清新自然的對應關系,回應了觀眾追求圓滿結局的觀影心理。
《流浪地球》系列通過將電子音樂舉重若輕地混合在交響樂隊中,恢宏地展現(xiàn)了太空奇異雄壯的景致以及末日災難沉重壓抑的情境,這樣的音樂制作水準即使在好萊塢科幻電影大制作中也不多見。在著力創(chuàng)造科幻電影音樂的多樣性聲畫策略的引領下,《瘋狂的外星人》在音樂制作上更大膽和前衛(wèi),將西方交響樂、搖滾樂和電子音樂一致納入中國本土音樂體系。
科幻作品中的諸多合成器音色歷練了觀眾的音樂素養(yǎng),使他們在視聽感官和認知習慣里把電子音樂作為科幻電影獨特的聽覺標志,而《獨行月球》則多以配樂和插曲來制造喜劇效果、呼應故事情節(jié)。當獨孤月與金剛鼠“人鼠大戰(zhàn)”時,配音員吹奏起葫蘆絲《月光下的鳳尾竹》,暴力的打斗畫面與輕柔的音樂風格形成了極大的視聽反差;當獨孤月只身一人被遺落在月盾基地時,配樂又響起了騰格爾的搖滾民歌《黃河的水干了》,彰顯著黑色幽默的諷刺與心酸;當獨孤月在扛著宇宙之錘沖向隕石時,唱著《Take Me Home,Country Roads》,由沈騰本人親自獻唱“我的肩膀背得起銀河的重量”,音樂歌詞與故事情節(jié)的暗合使得影片更具戲劇張力,將現(xiàn)場的情緒與狀態(tài)傳達得淋漓盡致,激發(fā)了幸存者強烈的情感共振和群體認同。
新時期以來,中國電影在硬件領域追隨國際最先進潮流,在不斷引進技術、吸收學習的歷程中實現(xiàn)自身特效技術的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無論是虛擬制作的寫實數(shù)字角色,還是各種流暢震撼的數(shù)字化表演技術與數(shù)字繪景構造,都體現(xiàn)了中國電影重工業(yè)水平的巨大提升。
《瘋狂的外星人》使用最先進的“動作捕捉”方式,生產(chǎn)了近1000個特技鏡頭,電影純后期特效鏡頭的打磨超過一年,影片中虛擬形象的表情栩栩如生?!读骼说厍颉废盗械奶匦Ъ夹g也有了明顯效能升級,關注并實現(xiàn)了中國式視覺特效建構。以制作更尖端的新作《流浪地球2》為例,無論是無人機群天空大戰(zhàn)、太空電梯發(fā)射和墜落、UEG北極實驗基地建立,還是為劉培強等角色人工智能換臉,制作數(shù)字減齡鏡頭等,無不表明中國已經(jīng)有了足以和國際比肩的特效水平。
工業(yè)技術一直是歐美大片為人稱道的要點,而新時期國產(chǎn)科幻電影證明了中國科幻特效技術已經(jīng)提升到了新的高度,從美術置景、真人動捕到生物特效、后期制作,中國完全有能力實現(xiàn)百分之百的獨立研發(fā)和制作,為未來的國產(chǎn)科幻電影的進一步發(fā)展奠定了良好的技術基礎。
此外,新時期國產(chǎn)科幻電影在營銷傳播方面也可圈可點。美國塑造了的《黑客帝國》《星球大戰(zhàn)》世界,而《流浪地球》系列便是新時期國產(chǎn)科幻電影開發(fā)系列生產(chǎn)、助力國際傳播的關鍵舉措。在《流浪地球》大獲成功后,創(chuàng)作團隊沒有急于消費成型的IP,而是針對當下觀眾的審美體驗,交代清楚故事的前因后果?!读骼说厍?》大膽進行了“自卷”,架構更復雜、信息更密集、情節(jié)更燒腦、人物更豐滿、情懷更深刻,制作體量也更大,這也為《流浪地球》第三部,乃至第四部電影的創(chuàng)作埋下伏筆。
另外,《流浪地球2》也讓我們看到了衍生產(chǎn)業(yè)鏈發(fā)展的曙光。據(jù)淘寶造點新貨顯示,其官方授權模型周邊已籌金額1.19億元,成交數(shù)超52萬,刷新國內影視衍生品眾籌金額最高紀錄,成為目前唯一一個破億的國產(chǎn)IP周邊眾籌項目。[3]作為系列生產(chǎn)的重要一環(huán),眾籌的背后印證著消費者與電影產(chǎn)生的強烈情感共振。
隨著信息化和全球化的發(fā)展,電影成為跨文化傳播的強大載體,新時期科幻電影展現(xiàn)了中國科幻電影向國際市場邁出了堅實的一步。2019年,《流浪地球》被翻譯成英語、法語、韓語等語言,共發(fā)行了28個版本。今年,《流浪地球2》在中國及北美同步上映,登陸美國一周就已獲得300萬美元的票房成績,成功登上北美周票房前十榜單。
當下機遇與挑戰(zhàn)并存,迎來了最佳的發(fā)展契機。中國電影創(chuàng)作者們前赴后繼、另辟蹊徑,探索科幻元素與其他類型、題材電影的融合,循序漸進地豐富了“電影工業(yè)美學”體系,全方位拓張想象領域,在題材敘事、文化表達、制作技術等方面不斷演進,多方面增強觀眾對國產(chǎn)科幻電影的關注,展現(xiàn)出更大的視野格局。歷經(jīng)了沉寂到覺醒,中國逐漸開辟出具有特定風格的科幻美學道路,本土科幻電影逐步邁向世界。作為成熟的電影類型體系,科幻電影不僅代表一個國家的科技和工業(yè)程度,其超前的想象力還可能引領國家未來的發(fā)展?!读骼说厍颉废盗袨橹袊翱苹眯轮髁鞔笃碧峁┝擞行緩剑屩袊苹秒娪跋盗谢?、工業(yè)化發(fā)展成為可能,同時,新時期中國科幻電影作為一種正向的文化傳播因子“走出去”,向世界傳達中華民族的核心價值理念,傳遞一個真實、立體、富有力量的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