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紅松
轉(zhuǎn)眼到了1985 年的中秋節(jié)。
往年這個時候,父親總要早早買上幾斤肉,順手從供銷社里掂回幾斤用紅油紙包著的月餅,之后,一家人會快快樂樂地過個中秋節(jié)的??蛇@個中秋節(jié),美食幾乎與我家無關(guān)了。
十五的月亮慢慢爬上了天空,宛如銀盤一般又大又圓,月輝慢吞吞地灑滿小院。悶頭坐在一堆玉米旁撕扯著苞葉,我們誰也沒有吱聲。這樣的夜晚,別人家都有闔家歡樂,都有月餅飄香,我們?nèi)绾文艹鲩T去艷羨別人家的幸福呢。
實在受不了院子里的壓抑,起身離開家,我去了學校。
夜很靜怡,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和筆尖在紙上劃過時的沙沙聲。忽然有了輟學想法。眼淚隨即不爭氣地涌了出來,一滴滴順腮而下。
驀地,聽見教室門“吱呀”響了一聲。抬頭一看,華發(fā)斑白的殷老師迎著燈光走了過來。
殷老師是隔壁二班的班主任。二班是初二最難管的一個班,調(diào)皮搗蛋的學生基本都在這個班里。大家都替殷老師捏了一把汗,心想殷老師慈眉善目的樣子實在難以震懾到二班的那一群渾小子們。結(jié)果令人意外,原本班風渙散的二班很快變得讓人刮目相看。二班最讓人頭疼的孬學生“鐵塔”摟著我的肩膀悄悄告訴我:“殷老師比俺爹都關(guān)心俺,再搗亂真有點對不起他?!蔽蚁嘈艍褜嵢缧∨僖话愕摹拌F塔”說的是真心話,要不然整天遲到的他絕不會被校長破天荒地接連表揚了好幾次。
“乖,這么晚了,該回家了!”走到跟前,殷老師伸出一只手摩挲了一下我的頭。
老師的手像極了我那隱藏在思念深處的父親,輕柔而溫暖。
我想,殷老師一定關(guān)注我很久了,不然,他咋知道我在教室?這么晚了還過來催我回家?可面對慈愛和善的殷老師,我能向他傾訴一肚子的無奈和難以言說的委屈嗎?我能說出自己打算輟學的想法嗎?
送我到學校門口時,殷老師好像想起了什么,他扭身往宿舍方向小步跑了過去,一小會工夫,他手里拎著一包東西氣喘吁吁地小步跑了回來。
是月餅!沒錯,殷老師手里拎著的是一包月餅!
月光下,一股月餅特有的香味倏然鉆進鼻子。那是一股讓人垂涎的味道!那是一股讓我糾結(jié)了一個晚上都不能釋懷的味道!看到月餅的一瞬間,我的眼眶一下子濕潤了。頓時明白,善良細心的老師一定看透了我內(nèi)心的困惑和掙扎,但老師并沒有向一個心底里隱藏著些許自尊的孩子說一句憐憫話,他只是將一包原本應該拿回家和自己孩子們分享的月餅給了我。
直到今天,我依然清晰記得那晚從老師手里接過月餅時的情形——月光皎潔,樹影婆娑,老師消瘦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長,像拓在地上的一幅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