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雪峰
每有月光的夜晚,出來走路,仿佛是走在月光流瀉的銀河一樣舒暢,不經(jīng)意間,人的身體也成了月光漂移的河流,說不出有多溫暖。顯然,這是天象,與煙火人間差不了多少。
但,往事卻如月光一般皎潔。
村莊于我是永遠的心靈驛站,月光于我則是一生的承諾。小時候,沒死沒活地在漆黑夜里穿行于村莊,夜游神一樣不知疲倦地游蕩。天不怕,地不怕,還怕村莊幾只老狗不成?狗叫聲,恰恰是我熟絡(luò)村莊的標志。狗熟悉我的氣味、我的腳步聲,起先是不明情況地叫幾聲,后來知道了情況就不叫了。顯然,狗熟悉我的規(guī)律,知道此時的我又要夜游了。我是村莊唯一的夜游神,只有月光能夠窺察我的心思。
每晚不出來,我莫名地擔心我會在星星眨眼時錯過了美好愿望,便不能入睡,眼睛一直都要追尋著星星和月亮。這個時刻,是心靈與天地最為無間的時刻,心靈的狀態(tài)也是融合天宇的狀態(tài)。直到星星沒了,月亮沒了,才會茫然地走回來睡覺。
夜下,潛伏到瓜地,彎腰弓背,既小心翼翼,又理直氣壯地在瓜地竄來竄去,掃描月光下每一個看似成熟的西瓜,瓜秧被月光拉長,顯得生機盎然,蹲下去,用手彈著西瓜皮,判斷西瓜成熟度,然后才不慌不忙地扯斷瓜秧,把瓜掂量來掂量去,有些不忍心地裝進蛇皮袋子,然后背上就走。瓜地里,留下了我的氣息,我的腳印,我的身影。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瓜地里,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偷了瓜,還要留下大小便做記號,就像動物用氣味劃定自己的勢力范圍。沒有人跟蹤,沒有人把我的行為看在眼里,我有些自以為是,為自己站崗放哨。月夜瓜地,我想著好多心事,跟蹤我的月光,也被我落下,回到家里,把瓜放在房頂,讓西瓜的心事成為被月光朗照的對象。
月光如水。親人們都坐在院落納涼。四下一片沉寂,清風徐來,每個人臉上都舒展了,笑意嫵媚,留給身邊的月光不少興奮。月光把納涼的情節(jié)照得格外清晰。親人有一搭沒一搭地拉著話,不想錯過難得的一絲涼風吹來,不想錯過月光的清涼如水,還有月光下的故事。
在這寂靜里,奶奶坐在門檻上,眼神看著遠方,若有所思,似乎她所有的思想都包含在月光里,被她反復(fù)閱讀和自習。月光如期而來,丈量著夜的長度,也丈量著奶奶深邃的思想。
爺爺躺在炕上吸著旱煙,煙味飄出窗子,順著月光向上走,仿佛也帶著爺爺凝聚一生歲月的味道一起飄走,月光注定會呼吸人間煙火。爺爺在月光的注視下,渾身舒爽地傾吐歲月的余音。
趁著這個時間,我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一個地方。那里很黑,有隱約的月光,村小學(xué)男教師和女知青秘密幽會,這里的神秘,似乎連月光也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