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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的酸楊桃(短篇小說)

    2024-01-18 02:26:37符浩勇
    椰城 2024年1期
    關(guān)鍵詞:瓜棚楊桃

    作者簡介:符浩勇,漢族,海南省屯昌縣人。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金融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曾任海南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F(xiàn)居???。

    曾在《人民文學》《當代》《天涯》《小說界》等文學刊物發(fā)表小說600余篇。著有長篇小說《四英嶺人家》,小說集《你獨自怎可溫暖》《山里太陽山外月亮》《今生盛宴》等18部。曾獲多屆海南省南海文藝(文學)獎、第六屆全國小小說“金麻雀”獎和《小說選刊》最受讀者歡迎小說獎等。

    牛雄第一次看見菊蘭的時候,他半躺在蔗園坡的看瓜棚里正津津有味地讀著一本書。

    牛雄在縣城中學讀高中,每到一個月的那個周末,他都要從學?;氐剿挠X下的村莊一趟,不僅僅是想家了,要見見爹娘,更重要的是回來取下一個月的伙食費。每一趟回來,他都聽見爹和娘在背地里嘀嘀咕咕,斟酌著這一次又該向哪個親戚討口暫借,或者由誰戶人家張口湊數(shù)更合適,其實就是擔心借不到,互相推諉。牛雄心里煩,不愿意看到爹娘滿面焦慮的愁容,就想找時機躲開,要找點別的事情做做,于是他匆匆吃過午飯后,便溜到離不遠的蔗園坡來西瓜園里看瓜。

    正午的陽光炙熱,四下里靜悄悄的,只有楊桃樹上的夏蟬臊熱地叫鬧著。牛雄深陷在書里行間,可翻來覆去地就只看那么一兩頁的內(nèi)容,希望能看出更多的花花綠綠來,那焦躁的神情就像一個小男孩隔著一道高高的院墻,走來兜去,踮起腳尖要看清院墻內(nèi)的景物繡色而不得進去。

    酷熱難耐,牛雄坐起身來,除了一條舊皺的小褲頭,赤著胳膊,渾身光溜溜的。就在這時,牛雄就看見有個人影出現(xiàn)在看瓜棚前,他欠身伸長脖子往外一看,原來是個大姑娘,嚇得他趕緊穿好汗?jié)n的背心和鼓囊偽長褲,這才悠地起身迎了出去。

    姑娘很俊秀,在村里卻從來沒見過,大熱天里連頂?shù)静菝币膊淮?,一張瓜子臉被當午的太陽曬得通紅,正抬頭朝那顆長在看瓜棚邊上的楊桃樹張望,見他走出來,便嘴唇微微一揚笑了。

    “姐姐,你要找誰?”牛雄見狀,探問道。

    “我……不找誰。我到這里是想跟你討要一樣東西吃?!惫媚锒⒅P壅f。

    “這……什么東西?”牛雄心里一驚,狂跳起來。

    姑娘咯咯地笑了起來,看著牛雄的窘態(tài),大概是猜出他的心思,就說:“看把你緊張的,不是要吃你的西瓜!喏,你看——”她抬手朝楊桃樹上指了指,“我就想討幾個楊桃,可不可以呀?”

    “可以,當然可以。”牛雄順勢也嘿嘿地笑了笑。他為剛才自己的誤解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又說:“就是西瓜也不算什么,只是還不夠熟透,不盡甜。你要想吃,我這就摘去!”

    “不,我就想吃楊桃,不吃西瓜?!?/p>

    “可是姐姐,楊桃果也還沒熟,又酸又澀呢!”想了想,又說:“我想起來了,瓜園東邊有棵胭脂樹,胭脂果也該熟了。胭脂果又香又甜,比楊桃好吃多了,我過去看看,給你摘幾個來?!?/p>

    “不了,我就愛吃楊桃,不吃胭脂?!?/p>

    “那好吧。”牛雄說罷,撐起一條接了兩截竹杠的長竹竿,抬頭向楊桃樹上瞅了瞅,凝神捅一些長得大做的果子,稍不一刻,三下五落二,就有好幾個大果子掉落在地上。

    姑娘一邊追著撿一邊嘴里說夠了夠了,牛雄這才停了下來,已有汗珠在他的額頭浮現(xiàn)。姑娘彎下腰去撿完散落在地上的果子,牛雄飄眼過去,就看見有兩砣粉白在太陽曬不到的領(lǐng)子里晃晃悠悠,直晃得他臉燒心跳。姑娘好像也意識到了什么,以手遮掩領(lǐng)子。牛雄一個愣怔,臉上騰的一下就變得通紅,慌忙掉過頭去看向遠處開闊的西瓜園,那里除了未長大定形的西瓜,還有瘋長的藤蔓彎彎繞繞迂回糾纏在一起。

    姑娘用嘴吹去楊桃表皮上的灰塵,蹲在樹蔭下就吃了起來,連著吃三四個,這才停下來,甩去手上的汁液,咂著嘴說:“又酸又甜,味兒正好,真爽口,好吃!”然后又看著牛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牛雄興上心頭說:“你要是覺得好吃,那我就再多摘幾個?!?/p>

    姑娘婉拒,說:“不吃了!吃了還想吃才是最好。貪吃多了,就沒味了。要是想吃,我會再來的。”說罷又補上一句:“你不會不讓吧?”

    牛雄再次端詳起向姑娘來:她烏黑的頭發(fā)扎兩條齊整小短辮,身穿白色短袖和淺藍色短裙,像一個高年級的中學生,兩只大眼睛睫毛撲閃撲閃,很有精神活氣,特別是那兩個迷人的小酒窩,笑起來恰到妙處。他心里喜歡,卻又有些納悶,就說:“可是姐姐,我們好像沒見過,我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姑娘告訴他,她叫菊蘭,她家在四英嶺山的另一邊,雖然不屬同一個縣轄,但翻山不遠就到她的家鄉(xiāng)。她是到村里來走親戚的,村里誰誰是她的姑姑,小時候來玩過幾次,但已經(jīng)有好多年沒來過了。這次來,村里村外都變化極大。

    “說不定我們小時候還一起玩過呢,只是時間久了,就互相認不出來了?!本仗m說著,轉(zhuǎn)身就進了看瓜棚。

    牛雄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站在了看瓜棚的門邊。

    “咦呀,你這書是路遙的小說《人生》!你看完了沒有?可以借我看看嗎?”菊蘭拿起書,一邊翻著一邊說。

    牛雄本來想說自己還沒有看完哩,可話出口來卻是:“我是跟班里的同學借的,說好了這兩天要還。我先還給他,下次方便了再另借給你看?!?/p>

    菊蘭就抿嘴笑了,說:“上高二的時候,圖書館里只一本,許多人去登記排隊,沒等到,我就休學了?!迸P坌睦锵耄植坏媚?,她看起來像個高年級的中學生。他本想問她為什么休學了,但又覺得有什么不便之處,便忍住了沒問。菊蘭又說“下次我還來,但你要答應(yīng)我,除了楊桃,還有路遙的《人生》哦?!迸P鬯实貞?yīng)聲:“一定的!”

    “牛雄——”

    牛雄聽到有人喊他,扭頭一看,是村里的祥運走過來了。

    祥運年近四十,還未娶媳婦。年輕時是因為懶。他的懶惰在村里是出了名的。牛雄聽村里人說,你就是把米把肉放到他家的廚房,他也懶得燒來吃;晚上睡覺,尿水子一脹,就往窗眼子里朝外頭澆,早上太陽一曬,臊氣難聞。十貧九懶,人一懶,貧窮就會找上門,甩都甩不掉。他屋里精腿子打得光床響,沒個女的愿跟他過。政策松放后,祥運一改懶惰的形象,外出打工,混了幾年,還當上了個小包工頭,掙了些錢。這時候,上門說親的人就多了起來??墒?,他因為有了幾個錢,就開始挑人,挑來挑去挑花了眼,高不成低不就,至今還打著光棍。

    “跟誰說話啊,這么熱鬧?!毕檫\說著就到了瓜棚前。

    這時,菊蘭從瓜棚里走出來。祥運一見,兩眼發(fā)亮,對牛雄說:“這是誰???想不到你這里還藏著個大美人哦!”

    牛雄說:“她叫菊蘭,來咱村里走親戚,我也是剛認識的,她到我這里來是要尋楊桃吃。”

    “大熱天的吃什么楊桃!”祥運從褲兜里掏出一張大額的紙幣,拍到牛雄手里,“去,摘個大西瓜,我請客!”邊說邊拿眼睛瞟向菊蘭,顯得很豪爽的樣子。

    牛雄剛要說什么,菊蘭已經(jīng)先開口了,她說:“人家的西瓜還未熟透,你要吃可以到墟集買。牛雄我還有事,走了!”朝牛雄揮揮手,就離開了。

    菊蘭走了,牛雄看著她的背影心里不由有些空落,總覺到還有什么話沒有說完。他轉(zhuǎn)眼發(fā)現(xiàn),祥運一直盯著菊蘭的身段,咽了一下口水。上前把錢塞還給他時,他愣是沒能回過神來。

    吃過晚飯,爹拖一把椅子在門檻邊靠門坐下,一把葵扇擱著大腿上,嘴里吧嗒著水煙,兩眼看往庭院的門外,牛羊陸續(xù)歸舍,夜色漸漸鋪蓋下來。娘收拾好碗筷,涂掃了伙房里的垃圾,懶得端到院外去倒,也拿一張矮凳坐過來歇息。

    “過幾天,我打算跟著祥運到外面去打工?!钡烈饕幌?,說。

    “不去不行嗎?一直都這樣過來了?!蹦锿靹袼f。

    躲在廂房里的牛雄這才知道,祥運這次是從縣城回來招工的,他在海島東南那邊有個外包工程的朋友,要他回鄉(xiāng)來招一些青壯勞力去沿著東線??谥寥齺喚€修筑高速公路。

    “不去又咋辦呢?牛雄要上學,現(xiàn)在是讀高中,將來還要進大學,還是早打算,早積攢為好。呆在家里兜轉(zhuǎn)沒什么好處哩!”爹像在盤算,又似自言自語。

    娘聽了仿佛有話要說,卻未知從哪里說起,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四英嶺坐落在兩縣三鎮(zhèn)交界處,山峰海拔有多高,山下村里人從不知曉,只知道山上的樹林茂密,藤蘿葳蕤。山上還修了個水庫,叫加樂潭。村里人農(nóng)忙時種稻種谷,交足國家的糧食之外,自己也能填飽肚子;農(nóng)閑時則上山砍藤伐木,編笸籮淺筐、箍木桶木盆、劈做犁轅牛軛……這些東西拿到集市上,也能換幾個錢,補貼家用,一直以來,日子就這樣將就著過下來。每次村里人結(jié)伴進山都搞得熱熱鬧鬧的。進山前搞個儀式,一起吃個飯;十天半個月后返回,多多少少都會帶回些野物,辦個晚宴,請來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一起喝酒慶賀。牛雄剛讀小學四年級那年,隨爹進過山,覺得挺好玩的,那些情景至今記憶猶新??蛇@些年來,年年亂砍濫伐,開荒種橡膠種檳榔,山里的植被資源就少了,加上時代變遷,原來那些搶手的笸籮淺筐、木桶木盆現(xiàn)在不再時興,再勤奮也換不來買油鹽醬醋的錢。牛雄隱約聽說,今年開春以來,這幾個月他在學校的學費伙食費,都是爹娘觍著臉向別人家求借來的。

    “老是窩在家里也不是個辦法,你沒看見嗎,那些出去打工的人,春節(jié)回來一個個都是腰包鼓鼓的,有幾個還往家里扛彩電呢?!钡裨陂_導娘。

    “你要是出去了,地里那么多的活我一個人哪干得過來?”娘卻無不擔憂。

    “還能干就多干些,能有多少是多少,小孩還小,只要能填飽肚子就將就,為小孩長遠打算,要想掙錢還得出去打工?!钡鶛M豎說的都是理。

    聽爹娘這么一說,牛雄在廂房里坐不住了。像自己這種家庭條件的人要讀個大學實在是負擔不起,爹娘為了他上學,背地里總是省吃儉用,天一晚就滅燈上床,省去電費。飯桌上多是啃咸蘿卜蘸鹽花,最能下飯的是幾只稀拉的咸魚頭。再說了,考上考不上還不一定呢!與其硬著頭皮讀下去,還不如現(xiàn)在就輟學出門打工掙錢去。他覺得祥運那樣曾經(jīng)懶惰的人都能在外摸爬滾打流汗掙到錢,自己潛心費心打拼決不會比他差,今后肯定能混得比他出人頭地。他又想起今天中午在蔗園坡看瓜棚邊見到的菊蘭。菊蘭在讀高中時為什么輟學呢?不太清楚,這就是總覺還有什么話沒有說完的緣故。她大概也是因為家里窮,生活條件困難吧。要是能夠約上菊蘭一起去出門打工,那就再好不過了。牛雄心火一熱,就動了輟學打工的念頭,他從廂房沖向庭院里的爹娘,說:“我……不想讀書了。爹,娘,你們好好在家待著,我出去打工掙錢好了,讓我啃再多的書,也不見得長出象牙來?!?/p>

    牛雄這個想法立刻受到父親的強烈反對?!靶『⒆佣裁矗∧闶裁炊疾挥枚嗾f,”父親訓斥他,“小孩將來要有出息,讀書才是唯一的出路,你懂不懂?別的事你都不要管,給我把書讀好就行,爹娘就是砸鍋賣鐵也要供你讀書?!?/p>

    牛雄見到爹的態(tài)度如此強硬,就不再堅持了,他記得,前些年,村里有個人在讀高中,參加高考一連補習了四年,最后終于考上了中專學校,那可是父母鄉(xiāng)親一輩子的夙愿,村里家家戶戶隨份子擺大宴,湊錢買的上萬頭鞭炮,有人拿到高高瓦房屋頂去燃放,時長達半個多小時,燒亮了半邊天。牛雄從小就不服輸,他也想讀書,他也要把這份榮耀帶給勤勞的爹。牛雄的骨子里內(nèi)生著讀書人耿直的秉性,其實,他還是很留戀校園里的生活的。

    第二天一早,娘要送他出村,牛雄婉謝了,他不想見親人落淚。娘往他衣兜里塞了些錢,千叮嚀萬囑咐,要他爭口氣好好讀書。他嗯嗯啊啊地應(yīng)允,向母親擺擺手,然后走出了家門。

    走到村邊,牛雄抬頭向遠處四英嶺迷蒙的輪廊眺望,最后目光在兩山交界的坳口逗停,祖輩人留下話說,那是山里人走出去的必經(jīng)之路。他不由加緊了腳步。

    牛雄沒有想到菊蘭會跑到縣城中學來尋他。

    那天是周末,天空瓦藍瓦藍的,沒有一絲云彩。學校大門外面的公路靜悄悄的,上午的陽光透過椰子樹葉,斑駁搖曳。

    牛雄手拿一本書,頭微微仰起,腳下走著卻不看路,兩片嘴唇翕動不停,念念有詞,如和尚念經(jīng)一般,突然就有個人一下子面對面地站到他眼前,手臂用力一個比劃,然后喊了一聲:“嗨——”

    牛雄抬眼一看,脫口而出:“菊蘭,是你!”

    菊蘭有失落,說:“剛才我喚你你也不應(yīng),是不是不愿理我了?”

    牛雄否認:“不是。我剛才沒看見?!?/p>

    菊蘭挪揄說:“你走路頭抬得那么高,驕傲得很!怕是爹娘來了都看不見哩。”

    牛雄的臉唰一下就紅了,連忙說:“沒有沒有,剛才在背書,確實沒注意?!本仗m就“嘻嘻”地就笑了起來。

    牛雄問:“你來……有什么事嗎?”

    菊蘭疑問,說:“嗯。你要干什么去哩?”

    牛雄解釋說:“想到外頭背書去哩!”

    菊蘭鬧不明白就問:“學校教室里好,為什么到外頭去?”

    牛雄又說:“外頭尋個僻靜處,好背得下。”

    菊蘭夸起牛雄說:“你這么用功,將來大學肯定能考上!”

    牛雄似乎沒有信心,說:“哪有那么容易!我一點把握都沒有?!?/p>

    說到考大學,牛雄滿臉愁容。他告訴菊蘭,時間很緊,高考的內(nèi)容卻還沒復(fù)習完。高考之前是預(yù)考,預(yù)考是高考資格選拔賽,既有公平之處又殘酷無情。很多本來可以考上大學生的人,因為預(yù)考發(fā)揮失常,就被擋在大學門外。預(yù)考在高考前一個月左右舉行,由縣教委統(tǒng)一命題,全縣統(tǒng)考。預(yù)考過關(guān),不少人喜極而泣,如果預(yù)考失常,那就只能黯然離校,直接背書包回家了,連參加高考的資格都沒有。菊蘭就勉勵他,那你還要再加把勁哦!然后菊蘭說:

    “你知道我今天為什么找你嗎?”

    牛雄揺頭說:“不知道!”

    菊蘭嘆了一口氣,流露出失意,說:“我就知道你沒有把答應(yīng)我的事放在心上……”

    牛雄倏地好像記起什么,“我想起來了,你是不是來找我借書的?”

    菊蘭說:“你說呢?”臉色由陰轉(zhuǎn)晴。

    牛雄吿訴菊蘭:“書已借出來了,放在宿舍里,我?guī)闳ツ冒伞!?/p>

    牛雄就帶著菊蘭往學校里走。進了大門,是一條很大的校道,校道兩旁也全是椰子樹,傘形的椰葉撒下一片蔭影。大約一百米后,是一幢三層混合結(jié)構(gòu)教學大樓,校道在教學樓前種著九里香向兩邊分開。

    走到教學樓一角,一陣濃郁花香襲來,菊蘭說:“啊——是玉蘭花!”

    牛雄說:“昨晚下了一場雨,所以今天的玉蘭花就顯得特別香?!本仗m忽然說:“真想摘一朵。”沒說完,牛雄就爬旁邊的大石頭上,又踮起腳尖扒拉樹葉,摘下了一朵來。

    菊蘭將花朵戴在頭上,問牛雄:“好看嗎?好不好看?”

    沒等牛雄回答,菊蘭說:“還是取下來吧,別人見了會笑話的?!彼鸦孟聛?,捧在手心里嗅了又嗅,然后小心翼翼地裝進衣兜里。牛雄忽然從菊蘭的忸怩狀看出嫵媚來。

    進了學生宿舍,屋里有兩個同學在看書,都斜眼看向秀色的菊蘭。牛雄連忙解釋:“村里的親戚,找我借書來的?!逼渲械囊粋€說:“是表妹吧?!绷硪粋€則說:“你們兩個好好聊?!庇窒虻谝粋€擠眉弄眼,“我們?nèi)ソ淌野?,免得妨礙了人家?!比缓髢蓚€人嘻嘻哈哈地就走了。

    菊蘭看見墻壁上、上鋪的床板下貼著好多小紙張,上面是文言文課文和各種理科公式,就笑了,說:“都一樣哩,我以前在宿舍也是這樣用功的?!?/p>

    牛雄緊接說:“對了,好像你說過你讀了高二的。”

    菊蘭說:“是啊,如果不是輟學,我現(xiàn)在也讀高三,和你一樣?!?/p>

    牛雄又說:“那你為什么就不讀了呢?”

    菊蘭聽了,欲言又止,過一會才說:“又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不提了?!迸P鄞蟾乓膊鲁鍪鞘裁丛?,不想傷了她的自尊,就不再追問。

    牛雄給菊蘭遞了一杯水,倆人一時都不說話。牛雄捋了一下頭發(fā),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顯長,面容消瘦,嘴唇上面短髭凌亂邋遢。

    菊蘭說:“有時間上街去理個頭發(fā),胡子也該刮一刮了,看你那模樣,像什么樣了!”

    牛雄就手摸下巴笑了,笑完之后卻不說話,兩只眼睛只顧盯著墻上貼著的那幾張紙看。

    菊蘭三口兩口喝完了那杯水,然后說:“你時間緊,不打擾你,我走了。”

    牛雄就從枕頭下面翻出那本路遙的《人生》交給菊蘭,說:“那我送送你。”倆人走出學校大門口,然后揮手告別。

    牛雄往回走,才走兩步,卻被叫住,便又踅回,不知還有什么事。只見菊蘭從衣兜里掏出一張兩寸大的頭像,舉到牛雄眼前?!罢掌系娜耸遣皇悄??”菊蘭問。

    牛雄一看,正是自己,就問:“你去哪里要來的?”

    菊蘭說:“你先不要管我從哪要來的,就說是不是你嘛。”

    牛雄點點頭。菊蘭就把相片收起來裝入衣兜,笑瞇瞇的什么也不說,再次揮揮手,就走了。

    望著菊蘭遠去的背影,牛雄愣怔的半天。他看清楚了,那張照片上的人正是他本人,那是兩個月前為高考報名去照相館拍的,但他實在想不明白,菊蘭手里怎么會有這么一張照片?她給他看這張照片又是什么意思?

    兩天半的高考終于結(jié)束了。

    牛雄最后一科英語科的卷子交上去后,他像走完長途減負了重擔,從內(nèi)心深處長長地呼了一口氣,考得好也好,不好也罷,盡心盡力的一件事總算做完了,他想,回家之后要先睡它幾天,再玩幾天,好好放松舒展一下被壓抑的心緒。

    然而,后面的情況與他原來設(shè)想的相去甚遠。一回到家,娘就問,考得怎么樣呀?出門遇見村里人,人家也問考得怎么樣?他說不怎么樣,或者說還不清楚。一開始還不覺得什么,問得多了,他就煩了。他想考上,又怕考不上,情況不明,尚在等待,本來就焦慮,架不住別人那樣不停地問,就像一堆被扒拉架空的柴火,火勢更旺了。娘問過兩次,他懶著回應(yīng),娘就知趣不再問了。但村里人不好應(yīng)付,人家好心相問,怎能拒人千里之外,無端去跟人急煞白臉?沒辦法,他只好選擇躲開,見人就背地避見,實在躲不開就選擇沉默或搶著岔開話題。長而久之這樣也還是不妥,別人就說了,還沒上大學就這樣的驕傲,要是上了大學那還得了!他哭笑不得,心里想,要有處可躲避,情愿躲得遠遠的。

    祥運又回村里來了,有幾個想到外面打工的人跑去找他,才知道他這次回來不是為了招工,而是要操辦婚禮。祥運要結(jié)婚了,村里人都為他感到高興,畢竟已經(jīng)是將近四十歲的人了,再不成家恐怕就是一輩子光棍。新娘是村里桂芬嬸娘家的侄女,名叫菊蘭,牛雄一聽,心里瞬間刀割一般,但也僅僅是瞬間,就像夢幻中的事,菊蘭與自己是什么關(guān)系呢?夢里虛晃一下,菊蘭跟自己半毛錢關(guān)系都沒有,夢醒馬上回到現(xiàn)實來,他知道自己的摯愛和眷戀并不是那么回事,只不過心底泛起的余波未了,酸澀地掠過一絲惋惜和遺憾。

    牛雄又來到村邊蔗園坡的西瓜園,瓜園里的西瓜已經(jīng)摘完,枯萎的瓜藤留在地里,等干了聚到一堆一把火燒掉??垂吓镞€在,牛雄沒事時喜歡到那里待著,看看從同學手里借來的書,打發(fā)時間,圖個清靜。其實,他在看瓜棚里書看不進去,心也靜不下來。他覺得自己高考應(yīng)該能考上,他想離開這個沉悶壓抑的村莊??梢淮蚵牐珖袔装偃f人參加高考,可錄取人數(shù)不過幾十萬,十分之一不到,難度太大了,一想到這一點,他又感到悲觀。他越想上大學,就越擔心會考不上,自我折磨,人就焦慮起來,吃不香睡不好,變得更加消瘦,比高考復(fù)習沒日沒夜地用功時更顯疲憊不堪。

    “牛雄——”

    門外有人喊了一聲,牛雄能聽得出來是菊蘭來了。此時日頭快落山了,遠處傳來黃牛歸欄的哞叫聲。菊蘭說她是來還書的,手里拿著路遙的《人生》,她鉆進了看瓜棚里,牛雄忙往邊上躲閃,給她騰出地方。菊蘭坐下,她讓牛雄也坐下來,沒話找話地向牛雄問這問那,牛雄嗯嗯啊啊地應(yīng)付著。

    “牛雄,你是不是不情愿搭理姐了?”

    菊蘭說。牛雄說:“你都快嫁給祥運了,論起來,我叫祥運叔,應(yīng)該叫你嬸娘才是?!本仗m就嘆了口氣,牛雄不知道她為什么嘆氣,倆人一時都不說話,干坐著。

    有一會,菊蘭說:“牛雄,還記得你問我怎么會有你的相片嗎?”牛雄像想起了什么,點點頭。

    菊蘭說:“媒婆拿著這張相片上我家說媒,我心里疑惑,拿著這張相片到縣城中學找你落實,就答應(yīng)了媒婆。后來隨媒婆去見真人,才發(fā)現(xiàn)是你們聯(lián)手欺騙了我?!?/p>

    牛雄說:“我沒有騙你,我根本就不知道事情的內(nèi)理。既然是不情愿,你可以反悔呀,提出退婚,哪個還強迫你!”

    菊蘭顯得很平靜,說:“我是想反悔,可是,家里修造房子,我弟又恰好大病一場,我媽已花了他一大筆錢,你說我該怎么辦?”

    牛雄愣住了,老實說,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倆人又陷入了沉默。夜幕降臨,看瓜棚不遠處的水田里蛙聲一片;遠處,村子那邊傳來幾聲疲憊的犬吠。

    “讀高二時,醫(yī)生說我心律不齊……我現(xiàn)在心跳得厲害,你摸摸看?!闭f著就抓過牛雄的一只手,按在自己的手腕上。

    “有沒有反常?總覺得心要從胸口蹦出來!”菊蘭紅著臉問。

    牛雄忙說:“這個我……但我也說不準。”

    話音剛落,菊蘭一下子撲到了牛雄的懷里,嘴里呢喃:“叫姐,叫我姐……我只大你兩個月呢?!比缓缶推疵匚迸P鄣淖齑?,雙手在牛雄的脊背上摸過來撫過去。牛雄往外作勢推著菊蘭,卻又觸到了菊蘭胸前豐軟的乳房,頃刻間電擊一般,身子不由地向后仰去,把菊蘭一下子帶倒在床上……

    瓜棚外有一只什么東西突然“噗——”的一聲飛起,牛雄一下子清醒了過來,對菊蘭說: “嬸娘,這不好?!?/p>

    菊蘭不說話。

    牛雄又說:“讓祥運叔知道了,可不好。”

    菊蘭說:“別提他!他騙我,他以你的名義跟我提親,我把身子交給你,是正當?shù)?,一點都不過分?!?/p>

    牛雄沒有接話,他站起身來,看向瓜棚外。過了一會,才蹦出一句:“今后日子或許會好起來的?!?/p>

    菊蘭也不再說什么,整理好衣服,低頭出了瓜棚,然后逃也似的走了。

    ……

    牛雄再次知道菊蘭的消息是兩年之后,是他從大學回家過年。

    有人告訴牛雄,菊蘭已經(jīng)死了,她是自己跳溪潭死的。

    菊蘭和祥運成婚兩年,胸前一雙乳子調(diào)皮地拱著,可小腹卻還是干癟的,總是不開懷。有個草醫(yī)開偏方:豬鞭燉雞花,吃了再上床。祥運連吃了三個療程,菊蘭每月來事的日子還來事。后又聽外村媒婆說,偷南瓜抱著睡,也能懷。偷瓜要偷扁的,扁的生男。每年南瓜收園尾季,祥運差不多跑遍了鄉(xiāng)里百幾十戶人家,才讓人留下一只扁瓜,夜里就讓菊蘭去偷,回來后抱著睡了七夜,祥運就照例行事,可她的肚子就是隆不起來。祥運在鄉(xiāng)中,見著成親比他晚的人家都抱孫攜兒了,就自愧得抬不起頭來。

    村里的開始議論了。上了年紀的說,當初菊蘭過門時,眉目就野水,果真是石女不開花;剛?cè)⒂H的人家警告媳婦,少與她來往,生怕染上了晦氣斷子斷孫。祥運對她的態(tài)度也變了,喂雞時,就沖著雞說:“我養(yǎng)雞,還生蛋,你會嗎?白吃還占窩!”喂豬時,見豬食欲不振,又吼道:“你光吃不長,挨刀的,我宰了你!”祥運的脾氣越來越壞了,常常喝悶酒,去聚賭,有時輸?shù)枚嗔?,回家來就拿菊蘭出氣,滿口污言穢語,有些辱罵的話連他也覺得不占理。不時,還動了拳腳,菊蘭被揍得胳膊、腿腳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就忍不住跑回娘家去,爹挖苦她,娘也不護她,還說:“得忍著點,哪個男人不指望生男生女……”她從娘家回來,又挨祥運的打,還摔了碗,罵道:“你怎不死,還回來!”她也曾想到過死,去到溪邊的深潭邊,猶豫地佇立了許久,又轉(zhuǎn)回家去。她聽說,鎮(zhèn)上有個醫(yī)治不孕癥的神道醫(yī),很靈驗?zāi)?。祥運的賭運越來越差,債務(wù)陷得好深,正好有人牽線去打工,祥運就報名了。

    祥運外出打工回來,他見著菊蘭的身子光鮮了許多,臉色紅潤,久別生出溫情來,夜里沖動的纏著上床,菊蘭卻掙扎不讓。祥運正要動氣,菊蘭悄聲說:“人家有了。”許幾個月,她身子每月來事的日子消失了,小腹里蠕癢癢的,背地里還常常吐酸水。祥運喜不自抑,出門回家,逢上嬸妯婆媳,總是說:“菊蘭終于有了,我也要當?shù)?。?/p>

    此后,村人的目光開始在菊蘭的小腹移動,銹鈍的臉孔又爬上久違的笑影。原先議論過菊蘭的改口說,她積德呢,?;啬锛胰阈扌小O檫\變得百般殷勤,不再外出打工,外出打工掙的錢全用在菊蘭的身上。菊蘭跳溪潭的那天早上,祥運并沒發(fā)現(xiàn)她有什么異常,菊蘭端著衣服出了門,只留下聲:“我走了,有樣東西,你回再看?!毕檫\根本沒當回事,菊蘭被人從溪中撈上來時,已沒了氣息。有人翻開她端來的換洗衣服,在洗衣盆底發(fā)現(xiàn)一封沒有封口的信。信中寫道:

    “這些年來,不能生孩子的不是我,而是你。我懷的孩子不是你的,是你外出打工時,我回娘家去求神醫(yī),被誘騙驗身懷上的。我本可瞞著你,生下孩子,但我辦不到,自你知道我懷上后,對我那樣好,可孩子不是你的……”

    菊蘭死后,埋在村邊的蔗園坡,靠近牛雄家的西瓜園,就在那棵楊桃樹下。那塊地是祥運丟荒的耕種地,別人撿來種壓草豆,只是壓草豆長得還沒有雜草高。

    一個云遮月暗的夜晚,牛雄去到西瓜園那棵楊桃樹下,瓜園里已一片枯萎,楊桃樹也開始落葉,牛雄遙對菊蘭已長滿萋萋青草的墳塋,拜了三拜。他好后悔上大學兩年間,利用假期參加勤工儉學沒有回家,都沒有一絲菊蘭的消息。

    夜風吹來,蔗園坡荒野發(fā)出陣陣低微的嗚咽。牛雄鼻子一酸,淚水就漾了出來,心里輕輕地叫了一聲:“姐,下輩子你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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