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田滄海東寨港（散文）

作者簡介：許燕影，福建晉江人，現(xiàn)居海南?？?。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海南省作家協(xié)會理事，海口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已出版詩集《輕握的溫柔》《我怎能說出我的熱烈》，中英文雙語詩集《湍急》及散文集《踏花拾錦年》《那些漫過腳踝的水》等，詩曾獲獎并入選多種集子。

曾被一個陸陷成海的傳說深深吸引，據(jù)說這片海域埋藏著沉睡的七十二個村莊。而今，明朝萬歷年間地震留下的裂溝還在，東面古河道仍有一石橋橫跨河道兩旁。只是，再難見水底阡陌縱橫的古耕地、石水井、古戲臺及一些明代建筑，只能等18年一次的天文大潮，海水退下十幾米才有機會得以一窺。

慕名而來，卻被生長在這片海域的植物打動，茂盛的綠植連綿海岸數(shù)十公里，隨波搖曳，仿佛無邊無際的“海上森林”，這便是聞名遐邇的東寨港紅樹林。

最初對“指綠為紅”的樹木之名感到好奇。原來，這些蔥蘢碧綠的植株樹皮，其富含的單寧酸被空氣氧化后會變紅，常被人借以染色之用，久而久之便以紅樹稱謂。而除了好奇，我對生長在海水里的這些植物更多充滿了敬畏，它們是如何抵抗鹽堿的侵蝕，不屈不撓地連綿生長？

一個契機，讓我再度重游這片位于?？诿捞m區(qū)東北部面積達3000多公頃的紅樹林，有幸近距離臨近這些由喬木、灌木組成的綠植，由此對這片神秘的? ? ? “海上森林”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

水是萬物之源，任何生物新陳代謝都離不開水。而紅樹植物卻能浸蝕在海水里頑強生長，這不得不讓人心生景仰?；蛟S正是惡劣的環(huán)境，才促使它們不斷自救，并建立起一套抗風暴及過濾鹽的生存體系。每當潮水回落，便能看到這些植物基部龍蟠虬結(jié)的龐大氣根，交錯糾纏牢牢盤踞于淤泥中，堅不可摧。這些奇特的根系千姿百態(tài)，有起支撐作用的支柱根，有防止風浪的板狀根，還有專門呼吸的氣根。更為神奇的是，明明是植物，卻具有動物胎生的繁殖功能。為避免種子落入海里無法存活，它們將發(fā)芽過程進化成在樹梢完成，發(fā)芽后才隨風飄落，在海里四處安家，此起彼伏、茁壯成長，由此擔負起海岸衛(wèi)士的重任。每想到紅樹植物這些夾縫求生的堅韌秉性，便百感交集。它們多像逆境中不妥協(xié)的勇者，終憑自己的毅力走出一條逆襲之道。

新修的棧道蜿蜒在翠綠的環(huán)抱中，水鳥低飛，水波粼粼。走在棧道，正午的陽光落在成片的綠林上，偶可看到葉片上有白色晶體閃閃發(fā)亮。疑惑中，同行的老師適時做了科普。原來，這是植物分泌腺體排出體外的鹽體液，經(jīng)日光照射，水分慢慢蒸發(fā)后，殘留葉片的白色粉沫，其實就是鹽晶。只是，更多時候，紅樹會將植株內(nèi)的鹽分轉(zhuǎn)到即將脫落的枝葉上，以此排走不需要的鹽分。當我下意識望向脫落于淤泥上的枯枝敗葉時，意外發(fā)現(xiàn)，很多顏色艷麗的小螃蟹，在紅樹的根莖間，或忙碌地來回穿梭，或調(diào)皮地探頭探腦。這些小精靈們雖然個子袖珍，卻長著夸張的大鉗子，不時開合舞動，一副張牙舞爪的奶兇模樣，非常可愛有趣。沿海一帶人形象地將此動作稱為“招潮”，有說是為了恐嚇敵手，也有說是為了求偶，所以這種蟹也被戲稱為“招潮蟹”。別看它們小不點的個子，卻日夜不休鑿洞覓食，無形中改變了土壤環(huán)境，它們的存在，為紅樹林生態(tài)系統(tǒng)創(chuàng)造了意想不到的奇跡。

一群人就這樣趴在棧道護欄觀看群蟹舞蹈，之前開船帶我們游玩的當?shù)貥懛蛘寐愤^，很好奇大家在看什么。有人問道：這蟹可以吃嗎？我聽到了本地人最凡爾賽的一句回答：大蟹我們都不想吃，誰還會吃這種蟹。確實豪橫啊，想起一早在北港村趕海遇到的當?shù)刳s海者，有嬉鬧的小朋友，有帶著幼兒的年輕媽媽，有壯年人也有年長者，似乎都感覺不到有勞作的因素，多數(shù)人悠哉著更像是娛樂。其實，他們有很嫻熟的技藝，籮筐里也滿載著成果，但幾乎都很悠閑隨意。一位大姐在淺灘挖蟶子，細長的鉤子叉進灘涂，一鉤一個準。嫻熟的動作把一行人看呆了?？次臆S躍欲試的樣子，便把工具遞給我。但我是盲叉的，幾個回合，一無所獲。為了讓我體驗收獲的快樂，她手把手教我，甚至在捕獲到戰(zhàn)利品時才轉(zhuǎn)手讓我提鉤，這純粹摘取別人成果的擺拍，卻也讓我歡喜雀躍。擔心打擾太久，我們適時告辭，這位大姐居然要把桶里收獲的幾斤蟶子送給我?？此嗄_踩在淤泥中，而我刻意買了高筒雨鞋，戴著準備抓蟹的手套，這全副武裝的樣子，自己也忍不住好笑。其實，他們的快樂才是純粹地緣自于內(nèi)心，這是被很多瑣碎束縛的我無法企及的。很喜歡當?shù)厝说挠押脽崆?，喜歡他們悠閑自在的松馳感。我時常反思，到底是心態(tài)，還是天時、地利、人和的特殊資源，給了當?shù)匕傩者@種從容的幸福感。也許二者兼有吧。

整一個下午，終于也放慢腳步徜徉于棧道，蟹舞亭、椰風亭、游龍廊、鷺影閣、飛羽廊、攬月臺等觀景平臺一個都不舍得錯過。何其幸運，正好有專業(yè)老師同行，這一次狠狠惡補了不少植物知識?！鞍甯鶚洹敝Q的鐵銀葉樹，耐寒性強的秋茄、木欖，還有本地人稱為海豆的白骨壤，長得像荸薺的海桑果以及辣椒狀的蠟燭果等，都在我的眼皮底下展示它們的傲嬌。雖已入冬，依然還能看到一些植物的枝椏上紅的、黃的、白的花蕊星星點點，它們和尖瓣海蓮花、卵葉海?；ㄒ黄穑瑸檫@成片的綠意增添了不少柔媚。據(jù)統(tǒng)計，東寨港紅樹林的樹種有幾十種之多，占全國紅樹植物種類的97%。作為全國最大的紅樹林自然保護區(qū)，這里生態(tài)保存完好，因而也招引著各種鳥類及魚、蟹、蝦等生物前來棲息。

夕陽已經(jīng)西下，落日余暉如縷縷金光灑在海面，登上三十三米高的海鏡·月之塔，放眼望去，陸陷成海的東寨港全景盡收眼底。此刻，曲曲彎彎的河道被紅樹林簇擁著，水鳥翩飛如帆影點點。演州、三江、演豐東和演豐西四條河流，從東南西三個方向匯聚于此，于緩緩中北流入海，一切如此祥和、安謐，仿佛怕驚擾一個恒永的夢。

是的，400年桑田滄海，誰還會記起那場地震，記起沉睡海底的72個村莊。而今，面對這片神秘的海域，面對這生生不息的紅樹林，該如何追溯東寨港的前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