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坤朋,王崇臣,秦紅嶺,尚君慧
水是生產之要、生態(tài)之魂,是一座城市賴以發(fā)展的根基。城市的水源、防衛(wèi)、排水、園林、交通等各方面活動都離不開水的維系,因此對于水的治理利用也是歷朝歷代城市規(guī)劃發(fā)展的永恒話題[1]。在河湖水利規(guī)劃時,如何依托自然河湖構建一個系統(tǒng)的水利體系,滿足城市水源、防衛(wèi)、排水、園林、漕運等諸多需求,并保證其平穩(wěn)有序運行和抵御洪澇災害,是古代城市水利規(guī)劃的核心[2]。其中不僅蘊含著古代治水、用水和理水的理念,也凝聚著古代匠人的規(guī)劃思想和智慧。
北京作為五朝古都,對于水的治理、開發(fā)和利用一直伴隨著都城的發(fā)展演變[3]。在地理環(huán)境上,北京地處華北平原最北端,地勢西北高東南低,呈三面環(huán)山、東南向海的地理格局。北宋文學家范鎮(zhèn)在《幽州賦》中以“是邦之地,左環(huán)滄海,右擁太行,北枕居庸,南襟河濟,形勝甲于天下,誠天府之國也”來形容北京地理環(huán)境。北京城西南為永定河,東北為溫榆河、東部為北運河、潮白河,境內河流水系大多自西北流向東南。在中心區(qū)域有3 處對北京影響至關重要的河湖:(1)北京西南的蓮花池和蓮花河;(2)北京中心區(qū)域的長河、什剎海、北海、中海等;(3)海淀玉泉山諸泉和昆明湖。這些河流湖泊多為永定河沖積扇溢流或遷移改道形成,最終都向東匯入北運河。
依托天然地形和河湖環(huán)境,北京歷朝歷代城市規(guī)劃者均開展了大量的水利建設[4]。其中金代是北京河湖水利體系的探索階段,為日后水利體系的形成奠定了基礎[5]。元代則是北京河湖水利體系的形成階段,也是北京水利開發(fā)的高峰。明清在元代格局基礎上進行了優(yōu)化和完善,最終形成了北京系統(tǒng)的河湖水利體系[5,6]。因此,這一體系是歷朝歷代水利規(guī)劃的智慧結晶,不僅有效滿足了北京城市發(fā)展的水源、供排、防衛(wèi)、漕運、園林建設等諸多需求,同時具有平穩(wěn)的調蓄機制和強大的雨洪蓄排能力,并運用了諸多河道規(guī)劃設計的工程智慧,突出體現(xiàn)了古代用水、治水和理水的思想理念,對當代城市生態(tài)建設具有極大的借鑒啟示價值。目前針對北京古代河湖水利體系的研究已較為深入,如20 世紀40 年代,侯仁之基于文獻研究和田野調研,初步探究了遼金至明清北京歷史河湖的變遷。進入新世紀后,尹鈞科、吳文濤等學者基于歷史文獻法,進一步梳理了這些河湖流向、空間環(huán)境變遷,這些工作系統(tǒng)的探究了古代北京河湖水利水系的變遷,但側重于水利歷史的研究,較少涉及水利規(guī)劃思想、經(jīng)驗智慧和工程技術的分析。對此,本文旨在從水利格局、調蓄機制、雨洪蓄排、水利工程設計等角度,系統(tǒng)研究古代北京城市河湖水利體系的規(guī)劃思想和經(jīng)驗智慧,以期為當代城市水利開發(fā)、海綿城市建設等提供參考借鑒。
城市發(fā)展對于水的需求是多樣的,城市的治水和理水需要滿足水源、漕運、園林、防衛(wèi)、供排等多元需求。
金代是北京大規(guī)模河湖水利開發(fā)的起點。在水源方面,金代在遼南京的基礎上營建了中都城,以都城西側的西湖(今蓮花池)為水源。為滿足城市防衛(wèi)和宮苑用水需求,金代將湖泊下游洗馬溝(今蓮花河)一段圈入城內。河流自都城西城墻入城,入城時一部分河水被蓄留,用來補給護城河,其后分為兩支,一支南流東折流經(jīng)宮城前;另一支被引進皇城內院,為皇家的同樂園和魚藻池供水;兩支河流在皇城南面匯合,然后流出都城。這樣通過蓮花河的導引,巧妙解決了城市的水源、防衛(wèi)、園林等多項需求。
為滿足城市漕運需求,金代依托中都城西北的什剎海水域,構建了一個系統(tǒng)的漕運體系,這一體系日后成為了元至明清水利體系的核心。遼代時,什剎海與今天的北海、中海相連成一體,是一片廣袤的水泊,位于古高梁河(今長河)下游,今稱“三海大河”。金中都修建后,依托三海大河秀美的風光,修建了太寧宮,并在湖中遍植白蓮,改稱白蓮潭。同時為解決中都漕運問題,金代還以白蓮潭為中心,在曹魏車廂渠下游河段上,疏通形成了漕河,從白蓮潭北端引水,東入潞河(今北運河)[7]。同時,開金口河,引永定河水東接中都城北護城河,然后自北護城河,開鑿閘河,東入潞河,以便潞河漕船駛到中都城下。因金口河水勢兇猛,水性渾濁,不久后淤塞。后來金代又將高梁河的上源(今天紫竹院湖泊前身)改至甕山泊(今昆明湖),以甕山泊和玉泉山為水源,為白蓮潭供水[8]。這樣利用中都城周邊的自然河湖,構建了一個包含水源、河道、水庫,并與中都護城河聯(lián)動的漕運體系,雖然這一體系運行多不順暢,水源不穩(wěn)定,但卻為后來北京漕運水利格局奠定了基礎(圖1)。
圖1 金代中都城水系規(guī)劃示意圖
元代在金代水利格局規(guī)劃的基礎上,通過劉秉忠和郭守敬等人的規(guī)劃營造,構建了一個更為科學的水利體系。由于大都城營建時,金中都宮殿已被焚,且蓮花河水量有限,不足以維系一個龐大都城的運轉。所以,當時的規(guī)劃師劉秉忠做了一個大膽的規(guī)劃,將金代白蓮潭圈入了城內,并一分為二,南邊圈入皇城,稱為太液池,北邊皇城外的水泊則改稱積水潭,即今什剎海。圍繞積水潭,元代水利學家郭守敬構建了一個系統(tǒng)的漕運體系。先是以甕山泊和玉泉山為水源,通過高梁河引水至積水潭,再以積水潭東北端為起點,改造金代的漕河為壩河,向東與通州潞河相連,初步解決大都漕運問題。但甕山泊和玉泉山水源難以滿足龐大的漕運需求,其后郭守敬又以昌平白浮泉為水源,開鑿白浮甕山河,引白浮泉水及沿途諸泉至甕山泊,再導引至積水潭,并以積水潭東南端為起點,在金代閘河基礎上修建了通惠河,在張家灣匯入通州潞河。通惠河和壩河都向東與通州潞河相連,這樣潞河上的漕船經(jīng)由兩條河道就可以直抵積水潭,同時兩條河道還兼具城市排水功能。此外,圍繞皇城內的太液池,元代建設了大內、隆福宮和興圣宮,為給太液池供水,專門開鑿了一條金水河,引玉泉山水,自皇城南北兩側入太液池,然后自太液池南端向東引,經(jīng)宮城前方,匯入通惠河。
為解決都城防衛(wèi)和排水問題,元代在都城四周建護城河,其中北護城河地勢最高,總體西北高東南低。元代還在都城內沿著主要街巷和胡同建明溝暗渠排水系統(tǒng)[9,10],其中磚砌明渠沿城內主要的南北大街,在渠兩旁設置與之垂直的暗溝,明渠最終匯入干渠,干渠又通過城墻的水關涵洞,與城外護城河相通[11],護城河又連接著通惠河、壩河等。這一系統(tǒng)不僅主次分明,順應了北京地勢特點,還通過湖池相連、河渠穿城、城壕環(huán)繞,形成了一個多功能的河湖水利體系,將水源、漕運、防衛(wèi)、園林、排水等功能集于一體,滿足了大都城的多元需求,堪稱古代水利規(guī)劃的杰出范例[12](圖2)。
圖2 元代大都城水系規(guī)劃示意圖
此后,明代在元大都的基礎上營建北京城,其水利體系基本沿用了元代的格局,但較之元代,明代的河湖體系功能退步。壩河上游被改建成北城墻的護城河,白浮甕山河也被廢棄,積水潭水源減少,逐漸縮減成三片小的水域,并改稱什剎海。宣德年間,皇城墻東擴,將積水潭下游通惠河一段圈入城內,積水潭逐步喪失漕運港口功能,城內不再通航,通惠河的漕運碼頭也改至城外的大通橋處;此外引玉泉山水至大內太液池的金水河,因年久失修,城外河段逐漸淹沒,城內河段則保留下來,成為明代的大明濠。但值得肯定是,明代在太液池南挖掘南海,形成了北海、中海、南海三海并立格局,并構建了系統(tǒng)的護城河體系。同時營建了多處園林,使水系的水利風景功能加強。清代在延續(xù)明代水利格局的基礎上,進一步強化園林建設。乾隆皇帝大規(guī)模擴浚了甕山泊,改稱昆明湖,并引玉泉山、臥佛寺、櫻桃溝、香山等諸泉水,匯集到湖中,以昆明湖為核心,向東為西山諸園提供水源,向南為京城供水。為了治理西郊玉泉山、香山一帶泉流疏泄不暢問題,乾隆皇帝還將釣魚臺西側低洼的潭池疏浚成湖(今玉淵潭),修筑香山引河將西山諸泉水導引至此。通過這些疏浚工程,形成了以玉泉山諸泉和昆明湖為核心的園林群,使京城河湖水利體系的園林建設達到巔峰(圖3)。
圖3 明清北京城水系規(guī)劃示意圖
近代,由于城市防洪壓力較大,大部分城市在水利體系規(guī)劃時,更多側重于排洪和景觀,使很多河流成為特定功能的載體,或為城市快排河道,或為城市景觀河道,未能充分發(fā)揮河湖的多元價值和效益。而北京古代河湖水利體系在規(guī)劃時,多基于多種城市需求出發(fā),功能十分多元,其河道、湖泊也具多樣的作用,如水源、調蓄、交通、園林等[13]。這種多價值目標的規(guī)劃導向,對于當下城市河湖水利體系的構建而言,無疑具有重要借鑒意義。
滿足城市發(fā)展的需求是古代城市水利規(guī)劃建設的主要目標,這一目標實現(xiàn)有賴于水利體系平穩(wěn)運行,而平穩(wěn)的運行有賴于完整的調蓄機制。這種機制是實現(xiàn)城市水利體系多功能目標的基礎,也是北京古代城市河湖水利體系規(guī)劃思想和營造智慧的體現(xiàn)。
北京是典型的山前傾斜平原地形,地勢西北高,平均坡度1‰~2‰,這種地勢高差下,如果自西山引水直接穿過北京至通州不加阻攔的話,必定十分湍急。因此古代在河湖水利規(guī)劃時,采用了層層攔蓄、逐級引導的方式:設置合理的蓄水水泊和閘壩,然后按照地勢逐級向下引導,使水流的平緩流瀉,滿足了城市用水和漕運行船的需求,保證水利體系平穩(wěn)的運行。
按照水利體系的層級劃分,北京古代河湖水利體系大體可以劃分成3 個層級,其中西山海淀區(qū)域地勢海拔較高,是上游供水蓄水水源區(qū)域,中心城區(qū)是中游用水蓄水區(qū)域,朝陽、通州區(qū)域地勢較低,是下游排水漕運區(qū)域。
在第一層級中,昆明湖是西山供水區(qū)域的核心樞紐,其功能主要為蓄積西山諸泉,為城市中心區(qū)域和下游漕運提供水源,起著水源和一級調蓄的作用。早在金代時,就將玉泉山諸泉匯集湖中,再通過高梁河向下引蓄。元代建立大都城后,開鑿白浮甕山河,引白浮泉和西山諸泉至昆明湖。此后,乾隆皇帝又大規(guī)模擴挖昆明湖,擴大了其調蓄能力,并在玉泉山下開挖了養(yǎng)水湖和高水湖,攔蓄玉泉山水;修建石渠,引臥佛寺、櫻桃溝和香山諸泉,導引至湖中,逐漸形成了以昆明湖為核心,涵蓋西山諸泉的城市水源供水體系。
在第二層級中,什剎海和太液池是都城水利體系和中游用水蓄水區(qū)域的核心與調蓄樞紐,兩處水泊一方面承接上游水源,為城市提供園林、生活等用水,另一方面向下游漕運供水,是水利體系中的第二級調蓄水庫。如元代時什剎海向上通過高梁河引蓄昆明湖水,并與通惠河和壩河漕運相通,是漕運水利體系的核心,除了調蓄,還兼具港口的作用;而太液池則通過金水河承接玉泉山水,是皇城園林的核心,兼具苑囿和調蓄功能;高梁河和金水河為太液池、積水潭和護城河供水,是城市供水的水源渠道;明清時期,北京河湖水利體系完整性被削弱,為太液池供水的金水河被廢棄,但什剎海和太液池仍具重要的調蓄、園林、供水等功能。除此之外,明清時期在城市外圍還有護城河、玉淵潭、紫竹院等河湖,也起著重要的緩沖、補蓄作用。
在第三層級中,通惠河和壩河是下游排水和漕運核心。一方面承接都城排水,是都城排水的大動脈,如元代時城市排水主要依靠明溝和暗渠,這些排水最終都會通過護城河匯入通惠河和壩河,最后通向通州北運河。明代在延續(xù)大都城排水系統(tǒng)的基礎上,在城內以大明濠、三里河、龍須溝等為排水干道,在皇城內以內外金水河為排水干道,最終都通過壩河和通惠河排至通州北運河。另一方面,這兩條河道具有重要的漕運功能。元代時,壩河和通惠河連結著積水潭與通州北運河,是整個漕運系統(tǒng)最為關鍵的段落,堪稱漕運的大動脈。明清之后,下游壩河漕運功能喪失,僅剩通惠河通漕,但其仍然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
除了利用湖泊調蓄,古代北京還有一套科學的閘壩蓄水體系。以元代為例,郭守敬在規(guī)劃建設壩河和通惠河時,為了防止河道流瀉過快,漕船無法行駛,專門在壩河上設置了阜通七壩,在通惠河上下游設置了24閘。如通惠河上游段—高梁河上設有廣源閘、西城閘,調蓄供水水量;中游段—什剎海上下水口設有朝宗閘和澄清閘,調蓄水庫水量;下游段設有慶豐、平津、通流、廣濟等水閘,調蓄漕運水量。通過水閘成組設置,保證河道水流平緩流瀉,使漕船平穩(wěn)梯航行駛。又如,清代乾隆皇帝在治理西山水系時,在昆明湖西堤上設置了三座閘門,在東岸設置了5 處水閘,通過閘壩體系,使昆明湖成為一個供蓄排一體的水利樞紐,既可以給高梁河供水,還可以給東面的暢春園、圓明園提供園林用水,給六郎莊、上莊等提供灌溉用水,也可以向清河泄洪排水。
通過湖泊和閘壩的層層攔蓄、逐級引導,古代北京構建了一個平穩(wěn)均衡的河湖水利體系,保證水流平緩,滿足了城市用水和漕運行船的需求(圖4)。
圖4 元代河湖水利系統(tǒng)的調蓄機制
北京古代河湖水利體系除了具有多樣的水利功能、平穩(wěn)的調蓄機制,還具有應對雨洪的蓄排能力。這種突出的能力主要來源于河湖溝渠的相互聯(lián)通和龐大的調蓄空間。
首先,北京古代城市中河湖溝渠內部相互聯(lián)通,雨洪流瀉非常順暢。如明清時,北京城分為若干個排水分區(qū),降雨時雨水會先下滲,待土壤吸水飽和后形成地表徑流,這些徑流順應地勢排至暗渠,然后匯至城市明溝,明溝再排至大小河渠、水泊和護城河,最終通過城市外部壩河和通惠河排除。其次,這一體系調蓄空間龐大,蓄洪能力突出。如明清北京城總面積約為60.2km2,其中城濠蓄水量966.73 萬m3,城內河渠蓄水量118.56 萬m3,城內湖池蓄水量850 萬m3,總蓄水量達1935.29 萬m3[14]。這些蓄水空間就像一塊巨大的“海綿”,可以有效的吸納暴雨降水(圖5)。通過河湖溝渠相互聯(lián)通,并充分發(fā)揮土壤、河湖的蓄水能力,使雨洪能夠自然消減。
圖5 清代中期北京老城溝渠和坑塘分布
除此之外,這種雨洪蓄排能力還體現(xiàn)在多個水利節(jié)點上,如紫禁城、團城、頤和園等[15]。其中始建于永樂四年(1406年)的紫禁城(今故宮)在600年中經(jīng)歷過上千次的暴雨襲擊,卻很少出現(xiàn)嚴重的積水內澇,這離不開其杰出的雨洪蓄排設計。首先,故宮順應北京地形特點,北高南低,中間高兩邊低,為自然排水創(chuàng)造了有利條件。其次,故宮內有一套主次分明的排水系統(tǒng),包括滲水的地磚、完善的建筑排水、縱橫交錯的明溝、四通八達的暗溝、曲折蜿蜒的內金水河、環(huán)繞四周的筒子河,以及外圍的外金水河、護城河等,共同構成了一個包含地表滲水匯水、地下排水、四周調蓄、周邊排洪的內在聯(lián)通體系[16]。其行洪河道密度達8.3km/km2,是北京城現(xiàn)有河道密度(0.28km/km2)29 倍,具有極強的排洪能力。同時,其蓄洪空間也極為龐大,以筒子河為例,筒子河寬52m,深6m,長約3.8km,蓄水容量為118.56 萬m3,而紫禁城面積0.72km2,以7·21 中心城區(qū)215mm 降雨量為計算數(shù)值,當日其范圍內的降水總量為15.48 萬m3,即使這些降雨全部匯入筒子河,也只能使其水位升高1m[17]。
上述雨洪蓄排的設計蘊藏著中國幾千來治水理水的經(jīng)驗智慧,是經(jīng)時間驗證有效的思想和方法,可為當下海綿城市建設提供諸多借鑒。當前如火如荼的海綿城市建設,一定程度上借鑒了古代河湖水利調蓄的智慧[18]。
北京古代城市河湖水利體系的構建有賴于河湖溝渠的聯(lián)通。自遼金至元明清,北京地區(qū)先后開鑿和疏通了不少于20 條河流溝渠。這些河流溝渠將北京大大小小的河湖聯(lián)通成一體,形成了一個河湖交織的復雜水利體系。其開鑿疏通過程中,運用了大量引水和排水的低技術設計,體現(xiàn)了北京古代河湖水利體系的工程智慧。
如曹魏將軍劉靖在永定河上修筑的戾陵堰。石堰是北京早期的大型水利工程,修筑時充分考慮到永定河水量季節(jié)變化,利用石籠在河道上構筑了一個低矮的堰體,同時在堰體上游北岸開鑿河口,引水至車廂渠。堰體下寬上窄,非常穩(wěn)固,既能壅水分流,又可以溢水。當永定河水量少時,大部分水都可以被堰體阻擋導引至車廂渠,而當永定河水勢兇猛時,則可溢流東下?!端?jīng)注》記載:“山水暴發(fā),則乘遏東下;平流守常,則自門北入”。這種低堰分流設計與都江堰分水堰具有異曲同工之處,都可以巧妙的引蓄河水。
又如,元代時為給皇城太液池供水,開鑿了金水河,引玉泉山水至大都皇城。因為這條河流地位特殊,專為皇家設計,有“濯手有禁”的明令,因此在途中與其他河道相交時,為避免與濁水相混,采用了“跨河跳槽”的工程方法:河道基本上是一條全封閉的地上引水渠道,在與其他河湖交叉處,讓水渠直接跨過其他河流,渠底高程高于所跨河流的最高水位。這樣巧妙的工程設計保證金水河水順利抵達太液池,體現(xiàn)了古代高超的勘測設計、施工測量和建造工藝。
另一條引水河道是白浮甕山河。元初為給都城下游漕運河道供水,郭守敬專門開鑿了一條白浮甕山河,引白浮泉水至甕山泊。河道開鑿時,面臨的一個技術難題就是引水路線,因為白浮泉與甕山泊相去22km,之間地勢高低不平,河流洼地眾多。如果自白浮泉引一條直線渠道至甕山泊,不僅工程量巨大,而且河水在中途很容易流瀉。對此郭守敬想到了一個十分巧妙的辦法,他沿西山腳下,規(guī)劃了一個地勢平坦且海拔逐漸降低的C 字型曲線,作為引水路線,沿渠修筑堤堰。先是自白浮泉引水向西,而后沿西山山麓南行,再東南轉向甕山泊,保證河水能夠順著地勢匯至甕山泊,同時也將沿途的山泉收集起來。由于水渠流經(jīng)山下,途徑很多山谷,為了防止山谷中的山洪沖決河堤,郭守敬在水渠與山谷口相交的地方設計了很多“荊笆編籠裝石”的溢流壩,山谷溪流較小時,可以匯入水渠中,山洪較大時,能自動潰決泄洪,修復工程量也不大。在整個白浮甕山河中,這種結構共有十二處,它巧妙解決了渠道和山溪相接的問題[19]。
除了引水技術,古代北京在河道蓄水方面,也積累了豐富的經(jīng)驗。保持河道合理的水流速度是漕運成功的關鍵之一。針對通惠河坡度比較大的問題,郭守敬在其上下游設立了24 座閘,通過梯段蓄水來保證漕船行駛。還有一個控制河道流速的案例,即北運河的彎環(huán)設計。北運河古稱潞河、白河,是通州漕運的主干河道,也是千里漕運的最后一程。元明清時期,自京杭大運河而來的漕船都要經(jīng)過北運河運抵通州。但北運河水量不穩(wěn)定,年內季節(jié)分布不均、年際變化大。《畿輔通志》記載北運河:“強中有弱,一日忽長,亦一日忽消,山水無根,不能長旺。河水淺時,漕運不濟;河水暢旺,易成潰決”。而通州以南地勢北高南地,土松沙活,難以通過建設閘壩保證河道水勢的平穩(wěn)[20]。對此,古代建設者采用了一個巧妙的設計方法,即“彎環(huán)蓄水”,具體就是設計很多彎環(huán)的形狀,增加河流長度,減少河道縱比降,從而減緩河流的流速,使河道中得以存蓄足夠的水量用于航行。這也是“張家灣距通州陸路只十二里,水路則四十里”的緣故,民間亦傳說北運河有九十九道彎。
除了上述技術,古代北京河湖水利體系中還有諸多水利智慧,如“永定河減水引洪河道”“三開金口河”等。因為古代生產力較低,這些工程方法更多是一種順應自然且成本技術含量低的規(guī)劃設計,即當下“低技術”設計。但其中蘊含著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思想理念,如因循自然的選址布局、低影響的開發(fā)利用、傳統(tǒng)的材料和建造工藝等[21],對當下技術至上論而言,是一種有益的糾正。自然、充滿人文活力的河湖;借鑒多層級雨洪調蓄和相互聯(lián)通的蓄排空間設計,提升城市河湖利用率和連通性,構建大范圍、多層級、立體的“海綿城市體系”,提高城市抵御大雨和暴雨的消解能力。另一方面,可以為當下城市水源開發(fā)、河道規(guī)劃、水資源循環(huán)利用等工程建設,提供多樣的思路和方法借鑒,如借鑒河道“裁直取彎”設計,在滿足城市河道行洪需求的前提下,恢復城市部分河段自然彎曲的河流形態(tài),延緩河段下游洪峰時間,提升河道生態(tài)多樣性。借鑒“低技術”設計,在城市水利工程建設中,順應自然選址布局、因地制宜、使用本土材料和傳統(tǒng)技術,提升工程的綠色性、經(jīng)濟性和可持續(xù)性等??傊@些思想理念和方法是中國水利文化的精髓,未來也必將為構建中國特色城市水利體系提供重要支撐。
北京依水而建,因水而興。對于水的開發(fā)利用伴隨著北京城的形成與發(fā)展,歷朝歷代充分利用北京自然地形和河湖環(huán)境,將“天然水系”與“人工水系”相融合,構建了一個科學系統(tǒng)的河湖水利體系[22]。這一體系是古代北京治水、理水、用水的智慧結晶,其價值突出體現(xiàn)在多功能的水利格局:通過河湖要素的科學規(guī)劃,滿足了城市水源、漕運、園林、防衛(wèi)、供排等多元需求;平穩(wěn)的調蓄機制:通過層層攔蓄、逐級引導,保證了水利體系的平穩(wěn)有序;強大的雨洪蓄排能力:通過河湖溝渠的內在聯(lián)通和龐大的調蓄空間,使雨洪自然消減;巧妙的水利工程設計:通過跨河引水、路線規(guī)劃、閘壩和彎環(huán)蓄水等低技術設計,為河湖水利體系的構建奠定了基礎。
習近平總書記在二十大報告中指出:“尊重自然、順應自然、保護自然,是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國家的內在要求。必須牢固樹立和踐行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念,站在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高度謀劃發(fā)展?!北本┕糯雍w系是千百年來古代勞動人民尊重自然、順應自然、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產物。其核心理念就是充分依循自然地勢和河湖環(huán)境,將“天然水系”與“人工水系”相融,核心方法是依循自然規(guī)律,對水資源進行科學的“調、引、蓄、排”設計。其中蘊含著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思想理念和樸素的工程智慧,涵蓋城市水利體系規(guī)劃、供排機制、雨洪調蓄、工程開發(fā)等方方面面,對于當下城市生態(tài)建設具有諸多借鑒和啟示:一方面可以為現(xiàn)代城市水利系統(tǒng)優(yōu)化、海綿城市建設、水資源管理等提供獨特的觀念和認知,如基于“多價值目標”[23]開展城市水利系統(tǒng)的規(guī)劃,滿足景觀、防洪等基本需求下,注重河湖的生態(tài)品質、社會生活氛圍的改善,打造優(yōu)美、
圖片來源
圖1、2:由尚君慧繪制;
圖3、4:由作者繪制;
圖5:引自參考文獻[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