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保姆不一般

李慕雪

中學生學習壓力大，很多家長擔心孩子吃不好，就精心搭配營養(yǎng)餐送到學校。程錚的媽媽譚玫也是送飯大軍中的一員，但是這飯卻不是給程錚送的。

譚玫是一名保姆，服務的雇主家的女兒也在這所學校讀書，剛好還和程錚同班，譚玫來送飯屬于工作的一部分。

這天程錚從食堂打飯回來，看到一個穿白裙子的漂亮女孩站在大門口，一臉的不耐煩，正是譚玫雇主的女兒葉靈。譚玫送飯居然遲到了？程錚不放心，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這時譚玫騎著電動車風風火火地趕來了。

幾棵大樹下的陰涼地方都被送飯的家長們占滿了，譚玫來遲一步，帶的折疊小餐桌只能擺在大日頭底下。她急忙從電動車上往下搬東西，姣好的臉上漾滿笑意，“靈靈，餓壞了吧？今天除了煲的骨頭湯，還有玉米炒蝦仁，涼拌藕片，都是你愛吃的。哦，還有熬的紅豆粥，兌了鮮牛奶，在冰桶里冰著呢！”

葉靈一臉不耐煩，譚玫打開遮陽傘，整個傘都傾斜在葉靈頭頂上方，她自己大半個身子在烈日下曬著。葉靈這才坐下來，磨磨蹭蹭地吃著。程錚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周邊的孩子們要么坐在電動車上，要么在地上蹲著吃，只有葉靈排場大，又是餐桌又是椅子的，還讓他媽媽撐傘。

“家里有幾個臭錢，真把自己當公主了……”程錚小聲嘀咕。他突然看到媽媽撐傘的手纏著一塊白紗布，急忙走過去問：“媽，你的手怎么了？”

譚玫笑笑，接著說：“沒事，剛才著急開高壓鍋，被燙了一下。”“你又用高壓鍋燉骨頭湯了？”葉靈一聽放下了碗，“不是告訴過你嗎？骨頭湯要用砂鍋慢慢燉，燉上五六個小時才好喝……”

“今天跑了好幾個地方才買到你要的排骨，做飯時間就緊張了，你先湊合著喝一點，我明天早早用砂鍋燉上！”譚玫討好地說。

程錚忍不住說：“用高壓鍋就是為了節(jié)省時間，提高效率，家家戶戶都在用，怎么到你家就不能用了？”

葉靈成績不太好，平時就討厭程錚那副自以為是目中無人的樣子，于是嘲弄地說：“我爸給我雇保姆就是擔心我在學校吃不好，我喜歡吃什么樣的，她就得做什么樣的……”

這時周圍的學生和家長們紛紛側目，程錚憋得滿臉通紅，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譚玫急忙說：“趕緊回去吃完飯寫作業(yè)，在這兒磨磨蹭蹭干啥呢？”葉靈越發(fā)得意起來，故意說熱。譚玫一邊催促程錚回去，一邊騰出手給葉靈扇扇子。

程錚恨恨地往回走，胸腔里涌動著一股說不清是屈辱還是心酸的感覺，眼淚一滴滴砸在飯盒上。

午飯時的這一幕對程錚影響很大，整個下午都郁悶不已，晚自習回到家一頭鉆進自己屋里。譚玫拿了一盒奶油曲奇進來，說：“錚錚，這是葉叔叔送給你的，還是進口的呢！”

程錚一看是從葉家?guī)Щ貋淼臇|西，脫口而出：“媽，當保姆和在超市工作收入差不多，你以后還是去超市上班吧！”

譚玫一怔，惴惴不安起來：“錚錚，是不是媽在你同學家當保姆，讓你覺得沒面子了？”

程錚看著媽媽誠惶誠恐的樣子，不禁鼻尖一酸。他很小的時候爸爸就去世了，媽媽一個人拉扯他長大，這些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自己怎么可能嫌棄她呢？程錚堅定地說：“媽，你干什么工作我都不嫌棄你，我只是不想讓你再受她那份氣，你把工作辭了吧！”

“能受啥氣？靈靈只是孩子脾氣，再說能幫忙照顧照顧她，我心里也好受些?！弊T玫神情復雜，似乎有什么難言之隱。程錚聽她話里有話，便追問是怎么回事。

“靈靈的爸爸葉知秋是我高中同學，和你爸爸也認識?！弊T玫說，她結婚后不到一年，程錚的父親就出意外去世了。當時譚玫懷著一對龍鳳胎，孩子出生后，老大程錚沒滿月就查出患有小兒麻痹癥，她只好到處借錢給程錚治病。一個單身女人，帶著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哪有人肯借錢給她？譚玫走投無路，只能把小女兒送人。最后還是葉知秋借給她一筆錢，程錚才得到及時救治，萬幸只留下了輕微跛腳的毛病。

程錚聽完非常震驚，他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妹妹，急忙問道：“那我妹妹現在在哪？”

“應該挺好的，收養(yǎng)她的是戶好人家?！弊T玫不愿深說，嘆了一口氣，“其實靈靈也挺可憐的，以前還好，后來有了弟弟，她媽媽就不怎么喜歡她了。去年她爸媽離婚，她媽媽帶著兒子去了美國，一次都沒回來看過她。靈靈堅持要喝用砂鍋熬上幾個小時的骨頭湯，就是因為她媽媽以前這么給她熬過一次，這孩子是想媽媽了。”程錚聽了非常意外，莫名覺得有些解氣，又不由得暗暗慶幸，雖然他跟著母親過得很清苦，卻比葉靈幸福多了。

第二天是月考，程錚剛好坐在葉靈后面，看到有人偷偷給她遞答案。葉靈攥在手里，剛要打開，這時程錚把文具盒一推，“咣當”一聲掉地上了。

監(jiān)考老師走過來，葉靈被抓個正著，試卷當場作廢。葉靈出考場前，狠狠瞪了他一眼。程錚裝作沒看見，低頭繼續(xù)答題，心里隱隱有些得意。他原本是想趁這個機會教訓一下葉靈，卻沒想到給媽媽招來了更大的麻煩。

程錚吃完午飯后，照例到學校大門口看一眼媽媽，結果只見葉靈一個人坐在樹蔭下吃飯?！拔覌屇?？”程錚問。葉靈慢悠悠地說：“去買哈根達斯了，學校小賣部的冰棒太難吃！”

要買哈根達斯，最近的也得跑到萬達廣場，來回要將近二十分鐘的路程。葉靈讓譚玫頂著烈日跑那么遠，就為了買哈根達斯，顯然是在報復程錚。

程錚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你考試作弊本來就不對，有怨氣就沖我來，折騰我媽算什么本事？”

“這么說，你承認剛才是故意的了？”葉靈瞪視著他。

程錚攥緊拳頭，正要說話，這時譚玫回來了，急急忙忙停好電動車，抱著冰桶趔趄著走過來，膝蓋上擦傷了好大一塊。她把冰桶交給葉靈，又趕緊掏錢給程錚：“你要吃冰棒嗎？媽給你錢，你去小賣部買一根吧！”程錚哪有心情吃冰棒，急忙問：“媽，你的腿怎么了？”

“沒事，剛才騎得快，躲車時摔了一跤……”譚玫輕描淡寫地說。

葉靈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安，很快又氣鼓鼓地說：“我早說了點外賣，你非得要省五塊錢的配送費，這下好了吧？算了算了，你去醫(yī)院看看吧！醫(yī)藥費讓我爸出……”程錚沖口而出：“不用你們出，我們不稀罕你們的臭錢！有再多錢有什么用？你媽還不是不要你？”

“錚錚！”譚玫神色驚慌地呵斥他。葉靈氣得臉色煞白，使勁兒推了程錚一把，程錚一下子跪在地上，膝蓋擦出血了。

葉靈有點兒驚慌，程錚一聲不響爬起來，進了校門。

葉靈闖了禍，葉知秋帶著她來道歉，程錚一看見磨磨蹭蹭的葉靈，血氣頓時就往頭上涌，對葉知秋說：“葉叔叔，我想替我媽辭職，麻煩你再找一個保姆照顧你女兒吧！”

譚玫一愣，只好對葉知秋說：“你先請個人給靈靈做飯，要是哪天靈靈想吃我做的菜了，我就在家做了送到學校，這樣倆孩子都能吃到！”

“不行，我不許你辭職！”葉靈沒料到程錚竟然自作主張?zhí)鎷寢屴o職。一想到譚玫會離開，她就像回到了媽媽帶弟弟出國前的那一刻，感覺自己再次被拋棄了。“靈靈，你太任性了，這件事要譚阿姨自己決定。”葉知秋說。

葉靈雖然態(tài)度強硬，卻知道自己沒有把握留住譚玫，她被這種無助感打敗了，嗚嗚哭了起來：“我媽媽出國以后，都是譚姨在照顧我。我知道我不好，可是我每次一使小性子，譚姨就慣著我。我就喜歡她那么慣著我，像媽媽慣弟弟一樣，我以后改就是了……”程錚的心里也有點兒不是滋味，好心地勸她：“你是白富美大小姐，成績雖然差點兒，一努力就趕上來了，不比我又跛又窮的強多了？這么一比，是不是幸福感瞬間提升了？”

葉靈抹了一把淚，兇巴巴地說：“跛腳有什么關系？窮有什么關系？你有那么好的媽媽，如果能換，我情愿和你換！”“靈靈，快別哭了……”譚玫神情復雜，欲言又止。葉知秋似乎下定了決心，看向譚玫：“咱們一直認為自己是為孩子好，也許這么想錯了！譚玫，是要物質上的富足，還是親生媽媽的陪伴，我們至少應該給靈靈一個選擇的機會?！?/p>

葉靈一頭霧水，程錚卻聽得石破天驚，難道葉靈就是從小送人的妹妹嗎？這、這怎么可能？

程錚猜得沒錯，當年譚玫走投無路時，伸出援手給程錚治病的是老同學葉知秋，收養(yǎng)妹妹的也是他！葉知秋把事情的經過從頭說了一遍，葉靈難以置信，卻又恍然大悟，“怪不得有了弟弟，媽媽就不像以前那么愛我了，原來我不是她親生的?！?/p>

葉知秋面露愧色：“當時我愛人有病不能生育，到處求醫(yī)治療。有人跟她說河南一帶有個說法叫‘壓子’，像她這種情況先抱養(yǎng)一個孩子，以后就能生出自己的孩子了。剛好你媽媽遇到難處，養(yǎng)活不了你們兄妹兩個，我們就收養(yǎng)了你?！?/p>

葉靈看看葉知秋，又看看譚玫，激動地說：“所以我爸和我媽離婚后，你就來我家做保姆……你是為了彌補小時候沒能照顧我？”“媽媽對不住你，你哥哥有病，我總得把你哥哥留在身邊。”譚玫含淚說。

葉知秋敬佩地看了譚玫一眼，語氣堅定地對葉靈說：“雖然你沒能在親生媽媽身邊長大，可是我內心一直是把你當親生女兒看待的。你的親媽媽也從來沒有拋棄過你，這么多年，她一個女人含辛茹苦，不但養(yǎng)大了你哥哥，還拼命掙錢，把我當年借給她的錢一分不少地還給了我，就是怕人家說她賣了女兒救兒子。靈靈，有我們愛你，你不比任何一個孩子過得差……”

葉靈放聲大哭，大家都明白，她需要慢慢消化這巨大的心理沖擊。

原本譚玫打算去超市工作，后來發(fā)現到學校送飯的家長越來越多，就計劃代理學生營養(yǎng)餐，幫工作繁忙的家長給孩子做飯送飯。譚玫的這一決定，得到了程錚、葉靈和葉知秋的全體支持，很快辦理了健康證和相關手續(xù)，“譚玫營養(yǎng)私廚”風風火火地張羅起來了。譚玫廚藝好，衛(wèi)生過硬，人也有親和力，一開業(yè)就很紅火。

葉靈整個人像脫胎換骨一般，雖然在葉知秋的堅持下她還住在原來的家里，卻再也不耍大小姐脾氣了。她拒絕了葉知秋再請一個保姆的建議，每天和大家一起吃譚玫配送的營養(yǎng)餐，在程錚的輔導下學習成績也飛快地進步，讓大家刮目相看。

葉知秋也被這種溫暖積極的氛圍感染了，一有空閑就往這邊跑，主動幫譚玫打下手。

看到這一幕，葉靈趴到程錚耳邊神秘地說：“我聽我爸說，當年咱媽可是班花，他還暗戀過咱媽，你說他倆能在一起嗎？”“有空多看書，下周就期中考試了，今天劃的重點背出來了嗎？”程錚故意瞪她一眼，沒好氣地說。葉靈吐吐舌頭，乖乖不說話了。

程錚嘴角微微蕩起一抹微笑，他不知道將來會怎么樣，但生活肯定會越來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