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玉峰?王涵予
摘 要:《莊子·漁父》一文以《論語》中的相關記載為背景,對孔子和子路師徒二人極盡調(diào)侃、揶揄之能事,行文妙趣橫生,令人忍俊不禁。在文學尚不自覺的先秦時期,其所體現(xiàn)出來的這種對文章趣味性、可讀性的自覺追求的確顯得難能可貴。而對于該篇作者刻意為之的幽默藝術,迄今竟無一人指出,以致大大影響了對它的深刻理解,實屬遺憾。
關鍵詞:漁父;孔子;子路;幽默藝術
一、引言
在先秦時期的說理散文中,《莊子》一書被公認是最富有文學色彩的。其中有一篇名為《漁父》的奇文,結(jié)構(gòu)獨立完整,行文妙趣橫生,對孔子和子路師徒二人極盡調(diào)侃、揶揄之能事,大有現(xiàn)代人的“惡搞”之風。然而令人遺憾的是,迄今為止竟未有人發(fā)現(xiàn)這篇精心結(jié)撰的趣文到底有趣在何處,因此也就從來不曾引起文學研究者的注意和重視。
《漁父》的大意是寫孔子帶領弟子在水邊樹林里讀書弦歌,遇一漁父下船而來。漁父聽孔子彈琴畢,招子貢、子路二人問話,在了解孔子其人之后,評其離道甚遠,隨即笑著離開。子貢將此事還報孔子,孔子知遇“圣人”,匆匆追至水邊向正準備離去的漁父虛心求教。漁父乃痛批儒家的禮樂人倫觀念,而向其授以道家“法天貴真”之大道。漁父離開之后,子路對老師在漁父面前過于謙卑的表現(xiàn)頗為不滿??鬃蛹闯馄溱ゎB不靈,并向其解釋“道之所在,圣人尊之”的道理。
這篇文章的描寫異常精彩,動作、語言生動形象,外貌、神態(tài)惟妙惟肖,很能體現(xiàn)人物的精神風貌及性格特征,如文章開頭寫漁父的出場:
奏曲未半,有漁父者,下船而來,須眉交白,被發(fā)揄袂,行原以上,距陸而止,左手據(jù)膝,右手持頤以聽。
“須眉交白,被發(fā)揄袂”,其形象瀟灑自然,儼然一派仙風道骨模樣,一望便知是位得道高人?!皳?jù)膝”“持頤”,描畫細微,其傾聽琴曲時的那副專注神情,宛然如在目前。當然,像這樣的精彩描寫在《莊子》一書中比較常見,因此尚不足為奇。該文的真正奇特之處是通篇對孔子與子路師徒二人極盡“惡搞”之能事,令人讀之忍俊不禁。不過,由于《漁父》的創(chuàng)作受《論語》一書的影響甚大,其整體構(gòu)思、情節(jié)設計、人物安排等基本上都是以《論語》中的相關內(nèi)容為依據(jù)或原型。如果不能意識到這一點,要想領會該文略顯典雅隱晦的“妙趣”便非常困難。
二、對孔子的調(diào)侃
春秋時期,儒、墨并稱顯學。身為儒家之祖的孔子其地位雖不如后世之崇高,但在當時絕對是個知名人物。那時的許多隱士對他都很熟悉,如石門晨門一聽子路提到孔子,馬上就問:“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與?”(《論語·憲問》)而荷蕢者過孔氏之門,勸他“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論語·憲問》),楚狂接輿也唱歌勸他世亂則隱(《論語·微子》),可見他們對孔子的為人都十分了解。長沮、桀溺雖不認識孔子,但當孔子使子路向他們問津時,長沮曰:“是魯孔丘與?……是知津矣?!保ā墩撜Z·微子》)可見他們也是久聞孔子大名并知道他是個博學多識的人,所以才用“是知津矣”來打趣他。至于荷蓧丈人回答子路說:“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孰為夫子?”(《論語·微子》)顯然他并非真的不知道夫子,否則也不會譏諷夫子“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了。然而在《漁父》一文中,身份同樣是隱士的漁父卻對大名鼎鼎的孔子一無所知:
客指孔子曰:“彼何為者也?”子路對曰:“魯之君子也。”客問其族。子路對曰:“族孔氏?!笨驮唬骸翱资险吆沃我??”子路未應……又問曰:“有土之君與?”子貢曰:“非也?!薄昂钔踔襞c?”子貢曰:“非也?!笨湍诵Χ€。
若換作他人,在子路回答“魯之君子”時恐怕馬上就會像長沮一樣猜到是“魯孔丘”,然而漁父卻沒有。甚至直到子路說出“族孔氏”時,漁父仍然沒有表現(xiàn)出一副久仰大名、肅然起敬的模樣,只是淡淡地問了句“孔氏者何治也”。最后在了解孔子是個什么樣的人之后更是“乃笑而還”,分明是有些不屑了。這無疑是作者為了抬高漁父貶低孔子而有意為之:你孔子不是聲名遠揚與萬乘之主千乘之君都分庭抗禮的嗎?可在得道的漁父眼里就只能算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無名小卒了。
孔子的謙恭好學是盡人皆知的事實,這在《論語》一書中有太多的記載,如《八佾》云:“子入太廟,每事問。”而他自己也曾說:“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保ā墩撜Z·公冶長》)《漁父》作者緊緊抓住孔子的這一特征,用夸張的筆法把他的謙恭好學描繪得惟妙惟肖。當子貢將與漁父交談之事“還報孔子”時,孔子斷定這是一位得道的“圣人”,立刻“推琴而起”“乃下求之”。一個“推”字和一個“乃”字,便將孔子欲拜見“圣人”的急迫心情刻畫無遺。殆追至澤畔,見到正要引船離去的漁父,孔子又“反走,再拜而進”。成玄英疏曰:“反走前進,是虔敬之容也?!保ā肚f子集釋·漁父》)當漁父問他“子將何求”時,孔子的回答可謂謙恭之至:“曩者先生有緒言而去,丘不肖,未知所謂,竊待于下風,幸聞咳唾之音,以卒相丘也!”漁父對孔子頗顯過謙的言行覺得甚是可笑,但同時也很感慨,便道:“嘻!甚矣,子之好學也!”一個“嘻”字,其調(diào)侃之情已是溢于言表。此后的交談中,孔子跟漁父幾乎是每說一句話之前都要“再拜而起”,用文中子路的話說就是“曲要磬折,言拜而應”,仿佛今天一位學生在老師面前,每回一句話都要鞠一下躬,其畢恭畢敬、誠惶誠恐之態(tài)不禁令人啞然失笑。
就在漁父慨嘆孔子“好學”之后,孔子馬上回答說:“丘少而修學,以至于今,六十九歲矣,無所得聞至教,敢不虛心!”這里的“六十九歲”可不是隨意杜撰的一個數(shù)目,而是作者的刻意安排,其中大有可笑之處??上С尚⑹柙唬骸扒鹕倌暌褋?,修學仁義,逮乎耆艾,未聞至道,所以恭謹虔恪虛心矣?!保ā肚f子集釋·漁父》)他把“六十九歲”泛泛地解釋作“逮乎耆艾”,說明也沒有看懂這句話里面的玄機。那么,這句話到底有何好笑呢?答案還得從《論語》一書中來探尋??鬃釉f:“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論語·為政》)可見孔子認為自己是在七十歲的時候才修煉達到人生之最高境界的。而在《漁父》一文中,作者讓孔子自云活到六十九歲還無所得聞至教,那么他七十歲時能達到人生之最高境界當然只能歸功于這次漁父對他的開導了。文中漁父在其結(jié)束教導之時即明言:“惜哉,子之蚤湛于人偽而晚聞大道也?!弊髡咴谶@里信手拈來孔子的名言進行調(diào)侃,譏諷其數(shù)十年修為尚不及聞漁父一席話。當你真正讀懂了它時,還能不會心大笑、捧腹噴飯么?可惜對于作者精心編排的這樣一個“梗”,迄今為止竟然沒有一個人看出其中的奧妙來。于是,仿佛講完一個頗為深奧但確實可笑的笑話之后,卻發(fā)現(xiàn)全場一片茫然,全然沒有得到他所期待的效果。這位幽默風趣的先秦道家作者終于只好一直郁悶至今了。
在漁父對孔子進行一番教導之后,孔子還不滿足,竟提出要親至其家執(zhí)弟子禮:“今者丘得遇也,若天幸然。先生不羞而比之服役,而身教之。敢問舍所在,請因受業(yè)而卒學大道?!笨上ПM管這位虔心向?qū)W的儒家圣人極力奉承對方貶低自己,不惜低聲下氣誠懇請求,漁父還是不為所動,終于“刺船而去”了。接下來的描寫更加精彩:“顏淵還車,子路授綏,孔子不顧,待水波定,不聞拏音而后敢乘?!痹囅胂螽敃r的情景,大約孔子一面畢恭畢敬目送漁父遠去,一面頭腦里尚在回味方才所聞之大道,一面又對漁父終不肯收己為徒飄然離去而深感憮然。其且驚且呆之茫然神情,被作者用寥寥數(shù)語描繪得栩栩如生,給人留下極其深刻的印象。
孔子在漁父面前的種種謙恭言行,不由讓筆者聯(lián)想起一副尊人卑己臻于極致的趣聯(lián):“太尊翁,尊翁在上,上至三千里凌霄,玉皇蓋樓,您在樓頭做壽;愚晚生,晚生在下,下至十八層地獄,龍王淘井,我在井底挖泥?!笨鬃尤绱诉^于謙卑的言行讓其弟子子路都看不下去了,以致漁父甫一離去,子路立即就質(zhì)問自己的老師:“由得為役久矣,未嘗見夫子遇人如此其威也。萬乘之主,千乘之君,見夫子,未嘗不分庭伉禮,夫子猶有倨傲之容。今漁父杖拏逆立,而夫子曲要磬折,言拜而應,得無太甚乎?門人皆怪夫子矣,漁人何以得此乎?”
其實這篇文章中還有不少言論同樣具有明確的針對性,比如漁父斥責孔子:“今子既上無君侯有司之勢,下無大臣職事之官,而擅飾禮樂,選人倫,以化齊民,不泰多事乎?”這恐怕是針對孔子自稱“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論語·泰伯》)的反諷。又漁父說“人有八疵,事有四患,不可不察也”,其中有幾條可以看出明顯就是針對孔子本人的,比如“非其事而事之,謂之摠”,“莫之顧而進之,謂之佞”??鬃蛹确恰坝型林保址恰昂钔踔簟?,卻偏要汲汲奔走于諸侯之間以救世,這當然是“非其事而事之了”;諸侯無一肯重用他,他偏還要游說不已,直到年老跑不動了才肯罷休,這不是“莫之顧而進之”又是什么?還有幾條如“見過不更,聞諫愈甚,謂之很”,“人同于己則可,不同于己,雖善不善,謂之矜”,筆者以為同樣也是對孔子的暗諷。在道家隱士看來,當時已是一個無可救藥的亂世,孔子“知其不可而為之”的積極救世行為是愚蠢的,所以荷蕢者、楚狂接輿等才會去勸阻他。然而孔子依然故我、絲毫不為所動,這種行為我們可以看作是堅持個人理想,但在作為道家的漁父眼里,那可就是“見過不更,聞諫愈甚”了。對于道家的許多觀點,道家自己當然認為那是“善”的,但因與儒家思想相左,在孔子那里肯定就要認為它“雖善不善”了。比如桀溺曾這樣對子路說:“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且而與其從辟人之士也,豈若從辟世之士哉?”孔子聽說后就深不以為然,反駁說:“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論語·微子》)
三、對子路的揶揄
《漁父》作者對子路的揶揄,雖精彩程度不如對孔子,但態(tài)度上卻更嚴厲一些。在該文中,子路是一個被作者刻意貶低的人物。我們看漁父招子貢、子路二人交談的那一節(jié),當漁父問孔子是誰以及他的姓氏這樣一些簡單問題時,搶著回答他的便是子路;但當問到“孔氏者何治也”這個比較難一些的問題時,卻是“子路未應,子貢對曰”。為什么子貢要在漁父與子路對話之時貿(mào)然插進來?這樣不是顯得自己很沒禮貌和愛好表現(xiàn)么?合乎常理的推測是:這是作者的有意安排,是在不露聲色地向人暗示子路的反應遲鈍及愚笨無知,以至連自己老師所治為何都未能深刻理解。而子貢在一旁見子路遲遲回答不上來,場面尷尬,這才出面替他解圍。然而要知道,這一情節(jié)其實亦有所本,《論語·述而》載云:“葉公問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對。子曰:‘女奚不曰,其為人也,發(fā)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p>
對于漁父所言之大道,孔子服膺之至,而子路則始終不悟,以至漁父離去之后,他對孔子畢恭畢敬的態(tài)度大惑不解甚至還有些不滿,認為老師的這種表現(xiàn)實在是太過分了,讓學生們都臉上無光。這一情節(jié)安排充分顯示出子路的愚頑無知卻又敢于大膽妄言。漁父在離去之前曾諄諄告誡孔子道:“吾聞之,可與往者,與之至于妙道;不可與往者,不知其道,慎勿與之,身乃無咎。”類似的話,道家說過許多,如《老子》第41章:“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薄肚f子·秋水》:“曲士不可以語于道?!薄稘O父》篇中的子路,就正是這樣一個“下士”“曲士”的形象,是“不可與往者”,以至連他的老師孔子都要感嘆他的“難化”和“樸鄙”,甚至還說:“惜哉!不仁之于人也,禍莫大焉,而由獨擅之!”。
為什么在孔子的眾多弟子中,《漁父》作者偏偏就選擇了子路來把他塑造成一個反面形象呢?難道僅僅是為了用他的愚鈍與無知來反襯出漁父的睿智和孔子的好學?非也!作者這樣安排其實也是大有深意。在《論語》一書里,雖然孔子不同意那些批評勸說他的隱士的思想,但對他們還是比較尊重的,而他的那位天性莽撞的弟子子路可就不同了。一次子路跟從孔子出游落在了后面,荷蓧丈人不僅留他住宿,還“殺雞為黍”招待他;可是過后子路卻對荷蓧丈人的隱居行為大加非議:“不仕無義。長幼之節(jié),不可廢也;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欲潔其身,而亂大倫?!保ā墩撜Z·微子》)子路與道家隱士的這一小小過節(jié)當然會讓身為道家的《漁父》作者大為不滿、懷“恨”在心,于是就借此機會用他的生花妙筆把子路塑造成為一個缺少悟性難體大道的俗物,這不能不說是因為子路曾對隱者出言不遜而給予他的一點小小懲罰。
四、余論
《漁父》創(chuàng)作深受《論語》的影響,相信讀者已經(jīng)從上文中看得很清楚了,然而擱筆之前,筆者還想就此問題再贅述幾句。
《漁父》一文的整體構(gòu)思是借漁父對孔子的批評和教導來宣揚道家思想。文中的漁父是以一個得道的隱士形象出現(xiàn)的,他雖然是虛構(gòu)的人物,但卻并非空穴來風、毫無根據(jù)。據(jù)《論語》記載,孔子在其一生游歷中,的確曾遇到過不少隱士,而且他們都對孔子進行過善意的批評和勸導。比如微生畝批評孔子“丘何為是棲棲者與?無乃為佞乎”(《論語·憲問》),石門晨門批評孔子“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論語·憲問》),荷蓧丈人批評孔子“四體不勤,五谷不分”(《論語·微子》),荷蕢者勸孔子“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深則厲,淺則揭”(《論語·憲問》),楚狂接輿也以“今之從政者殆而”為由勸孔子“已而,已而”(《論語·微子》)。可以看出,《漁父》一文以一位道家隱士來訓導孔子的構(gòu)思顯然是受到過這些故事的影響,我們甚至不妨把上述諸隱士看作是漁父的原型。當然,在《論語》中,那些隱士與孔子均各自堅持自己的人生信念,最終誰也沒能說服誰,而《漁父》一文則是以孔子心悅誠服作結(jié),這是作者為了服從于該文的寫作目的而有意作出的安排。
《漁父》的主要人物有三個,其中漁父與孔子是無可爭議的主角,而子路則是一個不容忽視的配角。這樣的人物安排,尤其是配角子路的安排同樣與《論語》中的記載密切相關。《論語》中的那些隱士極有可能是道家人物,他們一般都不愿意與孔子直接晤面,其中孔子有三次與隱士發(fā)生關系即是以子路為中介,這些隱士分別是石門晨門、長沮、桀溺、荷蓧丈人,他們對孔子的評價與勸告都是通過與子路的交談來間接轉(zhuǎn)達的。而在孔子與隱士發(fā)生關系的所有相關記載中出現(xiàn)的孔門弟子,也唯有子路一人。既然如此,在《漁父》這篇情景相似的文章里把子路拉來作為陪襯人物,也可以算得上就地取材了。
《漁父》一文中孔子和子路這兩個重要人物的性格特點也與《論語》的記載基本一致??鬃拥闹t恭好學自然不必多說了,《論語》中的子路給人的印象則是有點魯莽,心直口快,而且只要覺得老師不對,立即就會形于辭色,表示不滿;而孔子也多次對他予以批評和教導。據(jù)《先進》篇,當孔子要弟子們“各言其志”時,子路“率爾而對”,孔子當即因“其言不讓”而“哂之”。同篇還評價子路“由也喭”,亦謂其有魯莽之性格缺陷??鬃舆€曾兩次教訓子路,一次說:“由!誨女知之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論語·為政》)另一次說:“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蓋闕如也?!保ā墩撜Z·子路》)可見性格率直的子路的確經(jīng)常在“不知”的情況下喜歡亂發(fā)議論的,不然孔子也不會就這一個問題教訓他兩次了。又,“子見南子”而“子路不說”,急得夫子對天發(fā)誓為自己辯解。(《論語·雍也》)公山弗擾和佛肸謀反,召孔子,孔子欲往,子路又是“不說”,并質(zhì)問老師為什么要這樣做。(《論語·陽貨》)《子路》篇更有這樣一段記載:
子路曰:“衛(wèi)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蓋闕如也?!?/p>
作為弟子,居然當面說老師“迂”,而老師也毫不客氣,反過來就斥弟子“野”??梢悦黠@看出,無論是子路魯莽率直的性格還是師徒二人的斗嘴情形,在《漁父》與《論語》中的表現(xiàn)都是基本一致的。
除此之外,《漁父》中的有些具體情節(jié)也是取材于《論語》或是受到《論語》的啟發(fā),比如文章一開頭便寫孔子坐于杏壇弦歌鼓琴,漁父聽曲,然后招子貢、子路對話;而在《論語·憲問》中,同樣記載有隱士荷蕢者過孔氏之門聽孔子擊磬的故事。在《論語》中,絕大多數(shù)隱士都很清楚孔子是個“頑固不化”的人,因此不愿直接與之辯論。每當孔子主動求見時,他們或是“趨而辟之”,或是“至則行矣”,這與漁父同子路、子貢言畢即去也完全相同。不過,出于該文需要漁父對孔子授以大道的整體安排,漁父這才不得不在聞訊趕來的孔子恭敬備至的懇求之下又停下來對其進行一番教導,但最終也還是沒有答應孔子收其為徒的請求,毅然“刺船而去”了。
在文學尚不自覺的先秦時期,《莊子·漁父》所體現(xiàn)出來的對文章趣味性、可讀性的自覺追求,的確顯得難能可貴。這無疑具有特殊的意義和價值。因此我們以為,對這篇為吸引眼球有意依傍《論語》而精心結(jié)撰的“惡搞”奇文,理應給它在中國文學發(fā)展史上以一席之地。
作者 肖玉峰:重慶三峽學院文學院副教授,文學博士
王涵予:重慶三峽學院文學院2022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