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程
走進父母生前建造的老屋,我的心頭涌起潮水般的酸楚。屋內(nèi)擺設(shè)仍然如故,卻不見血濃于水的親人。盡管我們一遍遍地呼喚著父母,卻再也聽不到那熟悉的聲音,只有懸掛在斑駁墻壁上的父母遺像,正用慈祥的目光輕輕地撫摸著我們傷感的心靈。
儲物間里,仍然存放著兒女們兒時睡過的搖籃,工作時父親贈送的黑木箱,母親縫補衣裳用過的蝴蝶牌縫紉機……
一件件遺物,記載著一段段溫馨的歲月和一抹抹不可磨滅的美好時光。
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父母便萌發(fā)了建造自己房子的想法。那時我們兄弟姐妹四人都在學(xué)校讀書,日常開支很大,全靠父母含辛茹苦地撫養(yǎng)。
為了解決建屋資金,父母在荒蕪的山坡上建起了豬欄養(yǎng)豬。他們長年累月地起早貪黑,辛勤勞作,一點一滴地積攢著建屋的資金。
老屋始建于1984年春,完工于1992年秋。由于資金短缺,時建時停,歷時八年之久,父母的辛苦可見一斑。竣工那天,我們終于有了屬于自己遮擋風(fēng)雨的房子。入住那天更是鞭炮齊鳴,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兩年后,母親在老屋辦起了幼兒園。兒童朗朗的讀書聲,打鬧嬉戲聲,以及悅耳的歌聲不斷縈繞在老屋上空,一派生氣勃勃的景象。
我們兄弟三人在讀完大學(xué)后都留在了外地工作,回老屋居住的時候甚少,一年就那么兩三次。每次回家前,母親早早就把我們的被褥洗曬干凈,把日用品準備就緒。父親精心制作了拿手的海味扣肉煲,等候兒孫們品嘗。孫子孫女見到久違的爺爺奶奶,欣喜若狂,有抱住爺爺大腿轉(zhuǎn)圈的,有撲在奶奶懷里撒嬌的,嘴巴甜甜地叫著“公公好,婆婆好”,樂得二老合不攏嘴。父親左右手各抱孫子,不斷變換著姿勢拍照留念,盡享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
此時,我看到母親的眼睛閃爍著激動的淚珠,想必是一份幸福的滿足吧。三代同堂的濃濃情意在老屋里盡情展現(xiàn)。
滄海桑田,世事難料。2001年春,母親因心臟病突然發(fā)作而離世,從此老屋失去了往日的美滿幸福。我們懷著無比沉痛的心情,在老屋門前舉行了母親遺體告別儀式。父親將母親的遺像安放在老屋樓頂半層的小屋里供后人瞻仰。
料理完母親的后事,我們將年老體弱的父親接到我們工作所在地生活。老屋人去樓空,昔日的繁盛一去不返,不禁令人潸然淚下。
盡管我們將父親的生活安排得妥當周到,但父親心里總是藏著對母親的深深懷念和對老屋的無限牽掛。逢年過節(jié),他總會領(lǐng)著我們兄弟姐妹四人回老屋大搞清潔衛(wèi)生,拜祭母親,然后將時常惦念著的侄子侄女召集到老屋里噓寒問暖,發(fā)放早早就準備好的禮物和紅包。
2009年“五一”前夕,又一個不幸如霹靂般襲來,父親在老屋養(yǎng)病時也突然逝世。我們悲痛欲絕,淚流滿面。跪在雙親遺像跟前,我們內(nèi)疚無比。我們未能讓母親在生前享到清福,也未能讓父親在晚年延壽幾年。“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的警世良言,一次次地鞭撻著我們的靈魂,讓我們悔恨交加。從此,我們便成了沒有父母蔭庇安撫的孩子,再也聽不到雙親和藹的嘮叨和溫暖的叮囑。
老屋的身影在落日的映襯中愈加孤獨蒼涼。
父親去世十多年來,我們兄弟姐妹始終如一遵循著父親的遺愿,逢年過節(jié)帶著家人,風(fēng)雨無阻地返回老屋仰懷父母,召集侄子侄女們歡聚一堂,讓歡聲笑語在老屋中回蕩彌漫。
隨著歲月的流逝,風(fēng)雨的侵蝕,老屋外墻有的地方已開始脫落,需要資金修繕。有人勸我們盡早將空置著的陳年老屋賣掉,省去維修的麻煩,還可換點兒錢彌補生活,但我們怎能忍痛割舍早已注入我們血脈的老屋?
老屋,凝聚了父母為后代構(gòu)建幸福港灣的初心,融進了父母省吃儉用畢生為之奮斗的全部心血,承載了父母晨興夜寐、節(jié)衣縮食的忙碌生活,書寫了父母與子女間發(fā)生的悲歡離合的難忘故事。也許金錢可以買得到時尚的別墅洋樓,卻買不回根植于我們內(nèi)心深處的那份老屋情懷。
老屋的紀念價值已遠遠高于其商品價值,我們怎能以售賣的方式處置老屋?
老屋是父母靈魂歸宿的地方。在我們看來,給了我們安寧生活的老屋就像養(yǎng)育了我們的父母。
老屋在,父母就在,老屋在我們就有家的感覺。如果哪天老屋不存在了,我們就像飄蕩在他鄉(xiāng)的游子,行走在父母曾經(jīng)生活過的土地上,也只是匆匆過客,充滿失落和憂傷。
現(xiàn)在我們雖然阻擋不了老屋終究會老去的自然規(guī)律,但我們可以用心、用情、用力地去呵護和守候老屋,延續(xù)著父母留給我們?nèi)缏淙~歸根般的永遠抹不去的老屋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