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壺茶紅飲雪白

厲建收

茶，源于山野，長于園田。茶文化在我國蘊(yùn)含著歷史、承載著文明，其非凡的精神早已深入人心，也從不缺文人騷客對茶葉的贊美之聲。唐代的元稹寫道：“銚煎黃蕊色，碗轉(zhuǎn)曲（一作麹）塵花?！敝贿@兩句，就把茶葉在碗中的樣子與湯色夸得像花兒一樣美麗動人，讓人愛戀。

茶師們運(yùn)用練就了的鐵砂掌，來精心制茶。只見他們指尖似彈奏琵琶，把鮮嫩的綠葉放在炙熱的茶鍋中高蕩迭起，上下拋撒；又似輕撫琴弦，把綠葉輕輕揉捻；又像手拿鼓槌，左右輕顛，讓那綠葉在鼓面上翩翩起舞。茶師們匠心妙制，把看似不起眼的普普通通的一片片小小綠葉，賦予了新的人文色彩。

茶師們將它們分為紅、綠、白、黑等種類，又將它們組成或圓，或方，或尖，或平的各式形狀，堪稱臻美的香茗。有時用欣賞的目光看著這些高雅絕倫的茶葉，真不忍心拿它們來泡煮，但又總是禁不住茶香的誘惑。

茶葉在開水中上下浮動，葉片逐漸變大，再慢慢張開的那種姿態(tài)，活脫脫一個個鮮活的生命。我對茶葉的偏愛是在退休之后，退休了自然有了充足的時間，每天早上起來必先隨意泡上一壺茶或是煮上一壺老茶。最高境界還是欣賞老茶，用茶針把老茶輕輕挑開，拿木鑷子輕輕夾起放入玻璃煮壺中，添上山泉水。坐在沙發(fā)上凝神靜待茶香從壺中飄裊出來，濃郁的香氣隨之緩緩滲入空氣中。每當(dāng)聞著這沁人心脾的馨香，總會讓人心曠神怡。

2020年入冬后，第一場大雪不期而至。沒出門的我，在家煮上一壺老茶，嘴里嗑著瓜子，眼睛靜觀著壺中的水。水在熱力的作用下，泛起了大小不一，如金珠般的圓球泡，那些圓泡層出不窮，你剛唱罷它又上，就像長了翅膀一樣，爭先恐后地向上翻騰飛翔。壺中的呼嚕聲也越來越響。水的顏色就在這歡騰中不斷變化，漸漸地由透明變成淺黃、淡黃、橘黃，再到醬紅色。隨后，將煮好的茶水倒入公道杯中，又從公道杯把茶水倒進(jìn)銀杏大的小茶碗里。大拇指與食指輕輕捏起小碗，放于唇邊，中指托著小碗輕掀碗底，把茶水輕抿入嘴，頓時，口中馨香彌漫。再用舌頭卷起圓潤醇厚的茶水，把舌尖輕輕向上一頂，宛如一粒有彈性的柔球在躍動，慢慢掀動舌根，讓這甘露般的柔球緩緩滑向喉嚨深處，熱乎乎的暖流立刻涌上全身，愜意悠然不必言說。

窗外，北風(fēng)呼嘯，雪花飛揚(yáng)。望著那些已被風(fēng)揉成一團(tuán)團(tuán)、一簇簇的雪花，心也跟著它們一起蝶舞、翱翔。喝著茶又賞著雪，這份美妙是很難得的。茶可以天天有，而雪，一年當(dāng)中又會有幾次……

記得那年，大雪紛飛，天氣奇冷，家里的火炕上坐滿了鄉(xiāng)親，他們喝著茶水，聊著那場好雪，滋潤了冬小麥，明年定會有個好收成。談興正濃時，突然聽到門口大街上傳來咚的一聲脆響，接著哎呀一聲，喝茶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知道有人滑倒了，而且還摔得不輕。

父親是熱心腸的人，起身正要出屋去看時，那人已推開大門進(jìn)院子里來了。待他進(jìn)屋后，眾人問那響聲緣由，果然是他仰面朝天，結(jié)結(jié)實實摔了個仰八叉?？粗且蝗骋还?、齜牙咧嘴的樣子，父親端給他一碗熱茶的同時，人們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那時，雖然茶色單調(diào)，但無論什么茶，都能喝出溫暖、喝出火熱、喝出陽光。左鄰右舍互相串個門，聊聊家常，敘敘舊，彼此之間沒有客套?？簧弦蛔?，泡上一壺?zé)岵?，把煙包子、煙笸籮往炕上一放，不拘小節(jié)地點上老旱煙，吞云吐霧間再品上一口茶，就開始海闊天空，說古談今?？澙@的煙氣，茶水的熱氣，和著喧鬧的人聲，交織成一片祥和的景象。

茶香馥郁，水潤溫馨；銀色煥然，雪花飛舞?；夭坏脚f時光，只得享受當(dāng)下。煮壺里的咕嚕的水聲越來越響，熱氣從壺蓋邊緣繚繞升騰。窗外的風(fēng)正狂，雪正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