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文燦
有一年,我在電視上看到一個節(jié)目,內(nèi)容是一個外國人的葬禮。在葬禮的追思環(huán)節(jié),死者兒子深情地回憶起父親的生前往事,有奇事、趣事、怪事,也有糗事。隨著他的講述,臺下的來賓不時地露出會心的微笑,有時甚至是哈哈大笑。這葬禮不像葬禮,倒像是我們經(jīng)常舉辦的茶話會。當時我就被這種輕松愉快的氣氛感染了,心里想,要是我們也能這樣操辦喪事該有多好啊。
我們這邊葬禮的傳統(tǒng)就是哭,哭的內(nèi)容主要是追憶父母生活的艱辛和養(yǎng)兒育女的不易,當然也有借題哭訴自己人生不幸的??薜穆曇粼酱螅瑫r間越久,說明兒女越孝順?,F(xiàn)在生活好了,人們沒有那么多傷心的事了,哭的程度和意義就淡化了許多。近些年辦喪事,很少有人是真哭,更多的情況是在假哭。假哭搞不出來,就請人代哭,要是哪家辦喪事不請個小戲班來哭一哭,就好像缺了點兒什么。
我是個膽小的人,打小兒就這樣,不敢見逝者的遺容,一見就會連著幾個月做噩夢。但死亡是命中注定的事情,躲也都躲不掉。在我三十多歲的時候,父親不在了。我們這邊的人們過世時要穿壽衣,那壽衣有很多件,需要有人當“衣架”,所謂“衣架”就是先把壽衣一件一件地套在那人身上,然后再把它們整體移到逝者身上。那天大哥要我當架子。那壽衣長袍馬褂的,顏色花花綠綠,散發(fā)著死亡的氣息。對這些東西,平常我看都不敢看,更別說去碰它們了。當硬扎扎的壽衣套在我身上時,我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冷汗唰地溢滿全身。等他們擺弄完,我?guī)缀跻撁撨^去。穿完壽衣,大哥招呼著大家給父親洗臉。在他的帶領下,我們依次拿著棉球,碗中蘸水,給父親擦拭。禮畢,按照我們這邊的流程,作為子女的應該喝下擦拭完父母身體的這碗水。我暗自發(fā)誓,自己將來百年之時,堅決不讓我的孩子們再受這份罪。
人一老就忌諱死亡,越老越有意識地避開談論它,仿佛你不說,它就永遠不會到來似的。或者像鴕鳥一樣把頭埋進沙子里裝作無事發(fā)生,直到最后,真想給孩子們交代點兒什么的時候,大多手不能寫,口不能言,為時已晚了。可能有些人會是這樣吧,在子女的簇擁下,帶著遺憾去了天國。我也是人,也有人性的弱點和局限。我怕自己年老之時,同樣沒有勇氣面對死亡,也沒有勇氣交代后事,從而失去對自己最后歸宿的把握。因此,我要趁自己現(xiàn)在還不老,趁前面還有人把死亡給擋著,勇敢地說出自己的愿望。
我理想的葬禮應該具備以下條件:一是不浪費資源,二是不打攪別人,三是不令人恐懼,四是不道德綁架。
首先,我肯定不會選擇在家里去世,盡可能在醫(yī)院里去世?,F(xiàn)在的家庭大部分都住在樓房,如果在家里過世,不僅讓兒孫們害怕,也會讓四鄰們不安。其次,在醫(yī)院去世后,不要換什么壽衣,用裹尸袋一裝,直接通知火葬場。不訃告親朋,不舉行儀式,盡快火化。最后,骨灰能撒盡撒,不留墓地。這樣既節(jié)約了土地資源,也省去了孩子們祭祀的麻煩,更重要的是避免了一年三上墳的煩瑣禮節(jié)。
撒灰地點,可自由選擇。生前安土重遷,希望落葉歸根的,就撒在家鄉(xiāng)的阡陌桑田、陂塘灘灣;生前客舍似家,向往詩與遠方的,就撒在祖國的名山大川、江湖河海。撒灰時間,可見機行事。諸事順遂,可隨燒隨撒。如有未竟之事宜,可先把骨灰寄存于殯儀館,待時機成熟,可取而撒之。
我希望自己的骨灰能撒入大海,這樣骨殖溶解得快,能讓自己盡早融入大自然之中。我還希望那里是一個風景優(yōu)美的地方,這樣的話,隔上幾年,孩子們就能以看我的名義去那里轉一轉、玩一玩,旅游一番。大海是人類的故鄉(xiāng),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相信選擇海葬的人一定會越來越多。
想象一下,多年以后,一個外國人到我們的海邊旅游,在某個景區(qū)的岬角,他看到一些人三五成群地在撒骨灰,他們邊向海里撒著骨灰邊大聲說笑,有的還在拍視頻、錄直播。這個外國人看呆了,感嘆道:“中國人這么樂觀,這么豁達,這該是怎樣一個民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