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尋她千百度

人最寶貴的東西，是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是從哪兒來的。

一

尋祖一直是我的夢想，人到中年，這個夢想已經(jīng)成為一種執(zhí)念，始終縈繞在心中。

2015年，歷經(jīng)千辛萬苦，我終于從一位“老輩子”手中找到了兩頁發(fā)黃的族譜殘紙，尋祖的所有線索，似乎都集中在這兩張發(fā)黃的紙片上。我慶幸“老輩子”還在，假如再晚幾年去尋找，其結果真是難以預知。憑著這珍貴的唯一線索，我終于知道了自己的血脈傳承，知道了自己到底是從哪里來的，查到了自己的入川始祖和家族字輩，于是開始了這次說走就走的尋親之旅。

梅州老家，我來了！目的地是梅州的隆文鎮(zhèn)。車行之處，山路崎嶇，一路上，我一邊貪婪地觀望著沿途的山水，一邊遙想著這里就是我祖先們生活的地方，不禁心潮澎湃。老譜中清楚地記載了這里有個明代的洞寺叫龍牙寺（即今之龍巖寺），亦為吾祖清、浙、澄三公所捐建，這說明我們這支客家老祖有著親近佛緣、樂善好施的傳統(tǒng)。歷史上當?shù)厝耸髀∥逆?zhèn)有龍脈，風水極佳，龍巖寺被看成是龍首之地，而綠蘿潭被看成是龍尾之處。此潭曾見諸媒體報道，說在清代是當?shù)乜图胰颂幜P違犯族規(guī)者的地方?？梢韵胂?，當年不知有多少偷食愛情禁果的客家青年男女在那里遭受了沉潭之災。

正想著，我們過了小橋，轉過小坡，一處佛寺山門欣然映入眼簾，寺廟周邊有深黃色圍墻，這就是龍巖寺，古代稱為龍牙寺，現(xiàn)為梅州市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也是當今梅州十大旅游景點之一。在眾人的簇擁下，我興奮地走進了廟門，令人驚訝的一幕出現(xiàn)在眼前：寺廟原來是建在一個天然的大溶洞中，溶洞之大出乎意料，600平方米的佛堂大廳供奉著“三寶佛像”，兩邊的洞壁塑有觀音及十八羅漢像。想不到吾祖所建寺廟500多年之后依然香火裊裊，讓我有一種穿越到古代的神奇之感。

寺中有“天洞”奇觀：陽光從洞頂一個小洞射進，仰望洞頂，見洞開一口，大可觀天，洞外的藍天彩云；但神奇的是任何雨水都灑不到洞里，而是順著石縫向洞的四面八方流走，此中奧秘，不得其解。洞中還留下了幾百年前吾祖走入洞中的“腳印”，這遺跡已經(jīng)用一層玻璃罩保護起來，成為香客們的一個參觀點。

龍巖寺堪稱大自然與人類宗教文化結合的產(chǎn)物，那鬼斧神工的獨特風格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佇立在洞寺的裊裊香火中，祖先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晃動著，深情地注視著我。我情不自禁地點燃了三支香，虔誠地跪在神像面前，默默地祈禱著，祝福著。

龍巖寺是梅州客家人在溶洞里修建的唯一洞寺，也是現(xiàn)今梅州十大宗教名勝景點。我為龍巖寺感到驕傲！因為這里留下了我的客家祖先的足跡，他們把對祖先的尊重與打造佛寺結合起來，為梅州歷史佛教文化作出了重要貢獻。

500年以后的今天，龍巖寺香火依然旺盛，游客不斷，我仿佛和祖先的神靈在這里交融相會！

二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边@句詞出自南宋大詞人辛棄疾《青玉案·元夕》，但今人把原句中的“眾里”換成了“夢里”，似乎增添了某種更深的意蘊，如果用以形容尋根訪親者的心境，則是再貼切不過了。

我之所以萌動了尋根的執(zhí)念，要從年輕時在四川大學讀歷史學專業(yè)時說起。20世紀80年代，美國黑人亞歷克斯·哈利所寫的一部家史小說《根》翻譯到了中國，引起了我的濃厚興趣。作者經(jīng)過12年的考證研究，深入非洲大地，找到了他六代以上的祖先昆塔·肯特，于是他把這六代黑人從非洲西海岸被擄到北美，從奴隸到自由人的一百多年苦難歷程，用傳記小說的形式展現(xiàn)給世人。

當年，我被作者的一個主題思想所打動：人最寶貴的東西，是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是從哪兒來的。哈利說，“我們因缺乏歸屬感而覺得身為黑人是可恥的”，因此，黑人要獲得真正的解放，就必須找到自己的“根”?！陡访鑼懙闹皇菛|非黑奴被販運到美國的短短一百多年家族史，而千千萬萬的中國人都有著幾百年甚至數(shù)千年的家族史，歷史上不知道發(fā)生了多少精彩的傳奇故事！我們的祖先與美國黑人哈利的祖先遭遇完全不同，但我和哈利一樣，也渴望找到自己的“根”。

在粵東大地，我終于找到了600年前的祖墓，找到了500年前的古老祠堂，探尋到了祖先修建的古寺——龍巖寺。

寺廟后面的山上就是祖墓。站在祖墓前，遙望對面如萬馬奔騰般起伏的山巒，我心情激蕩，眼睛不由得濕潤了。

距離隆文鎮(zhèn)幾十公里之外的古村是入川始祖的遷出地。除了尋找祖墓、參觀祠堂以外，我還想親身體悟一下祖源地同宗客家人后裔的真實生活，看看原遷地的親人們長什么樣子，他們有著怎樣的語言、民俗風貌和文化形態(tài)，他們的生活、工作狀況又是什么樣的。

古村里絕大多數(shù)村民都姓劉，和我同一個祖先。和古村里親人交流是歡愉的——盡管聽不懂當?shù)氐目图以?。他們帶著我走進了古老的祠堂，站在祖宗的神靈牌位前點燃了三炷香，我心中涌出了萬語千言。一位姑婆用客家話對著一世祖公的牌位喃喃祈禱著，我大概明白她的意思，是說四川來的裔孫來給您祝福了。我默默地祈禱著、祝福著，心中一片空明，仿佛回到了幾百年前的祖宗身邊。

屈原詩云：“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蔽译m然找到了五六百年前的祖墓，找到了世代傳承的祖祠，找到了自己的根，但我深知尋根的路還沒有結束，根的生發(fā)地還需要進一步探索。

幾年前，泰國前總理英拉和哥哥、兒子一起回到祖籍梅州祭祖后，發(fā)表了感言：“我的根在中國，在那里我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沖動?！边@次尋根之旅讓我也深切地感受到了這種“沖動”，它讓我難忘梅州的祖宗，難忘梅州的宗親，難忘梅州漢文化促進會的傾力相助，更難忘這祖源地的青山綠水和無盡的鄉(xiāng)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