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出土明代張廷恩墓志考釋

開封市博物館現(xiàn)藏明張廷恩墓志一合，出土于開封杞縣。青石質，方形，保存完整，素面無紋，字口清晰，字體規(guī)整。志蓋長66厘米，寬66厘米，厚14厘米，篆書5行19字：“明故昭勇將軍河南宣武衛(wèi)指揮使張公墓志銘”。志石長66厘米，寬66厘米，厚14厘米，正書34行，滿行37字。首行題“明故昭勇將軍河南宣武衛(wèi)指揮使張公墓志銘”。

墓志保存完好，內容翔實，所記內容不僅涉及墓主人生平及家族譜系，還間接地反映了當時河南的民生問題，對我們研究明代民生生活提供了重要資料。據(jù)墓志所記，墓主人張廷恩為明代杞縣的富商，家道殷實。此外，他還樂善好施，在饑荒之年，資助邊防，救助饑民，被授予河南宣武衛(wèi)指揮使。清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杞縣志》對張廷恩有記載，且將其歸為“善良”一條，可見其善行對當?shù)赜绊懮钸h，并被世代傳頌。故本文根據(jù)墓志及《杞縣志》中關于張廷恩的記載進行分析研究，以期將其人生軌跡做一梳理。

墓志錄文

（志蓋）明故昭勇將軍河南宣武衛(wèi)指揮使張公墓志銘

（志石）明故昭勇將軍河南宣武衛(wèi)指揮使張公墓志銘

賜進士第、中憲大夫、湖廣提刑按察司副使、前刑科給事中、祥符田汝耔撰書篆。/嘉靖三年春二月丁酉，杞邑張公卒。三月丙寅，公子希仁、希義使以訃告，且持進士聶君所/述行狀請余志之。噫！張公其逝已。夫按公姓張氏，其先系杞人，自曾大父大公生大父欽，大/父欽生父普，父普生公。公諱廷恩，字世榮云。公父字文及母胡氏蚤逝，時公方幼孤，迨長，/秉性知學，達仁義大道，忠孝全節(jié)。然公多才，美有謀斷，鄉(xiāng)人信之。善經營，張弛由是，家道漸/殷，日益儲積，於邑中初卜宅第。首建宗祠，諸室次之，考別業(yè)於杞之野，規(guī)劃如其邑。置土田/日辟，公主之左右。眾庶稼穡，余力涉歷載籍；誦說詩文，足跡寡入城市。自擬青山白云之人。/初公之喪其父母也，以故塋水圯，草厝于邑之西，至是，乃相得塋原于令狐城墟，始遷葬焉。/公治家嚴正，子若孫終日侍訓，下至仆夫佃人亦罔敢偷安。弘治壬戌，邊告缺乏，公輸白金/八百兩助給，授宣武衛(wèi)指揮使。公富而好禮，邑人有貧乏者，輒示周恤，是故，邑中士大夫有假/貸于公者，不啻千金，其久未及償，少不微于辭色。公雅性惡惡大嚴，正德初，邑有惡少者，見/絕于公，誣公逮擊上北，公即就道，自訟曰：某平生作善，今至此，豈非命耶。時二子追隨，公叱/返，了無怖色，且曰：此子無狀誣我，恐不免刑戮。抵京，公果無眚，而誣者及坐。人皆服之。正德/辛未，河南盜發(fā)，流劫鄉(xiāng)村，人竟趨城避，公安居不動，曰，寇至我當諭之，令其解散，巳而果然。/丙子歲兇，公輸?shù)厩c民，民活者眾。/巡撫李公遣官赍幣以嘉獎其義，具以事上/聞。嘉靖癸未春急，邑人相率借公粟二千石，約以期還，比秋弗登，公停止，令俟年豐，歸其原。今年/春又歉，公復出粟千石以救饑民，遠近德之。公年垂老，以農事勞瘁，一日出遠田三千余畝，/給有夫無力之家約三年償其原，直今年又給地二三千畝不復取直，止余附邑田三分之/一二注為恒產，顧謂二子曰：此足汝曹俯仰，安用侈為。嗚呼！人之處世，若其素無所養(yǎng)，及才/識不逮者，雖一家之近，一介之微，鮮克中道。張公奮起特立，不席遺囊歷志立身，開家富業(yè)/為中原首稱，亦難已。若平生公共好惡故，鄉(xiāng)人之善者好之，不善者惡之，至輕千金捐萬石/以惠鄉(xiāng)黨，都邑分田給眾，以均樂利，真古人之風，豈非學行夙成，才猷兼濟，何以至此。天之/報施不直，富貴福澤將壽考，子孫綿延未艾爾。公生于景泰庚午秋八月二日，迄今年二月/八日卒于正寢，享年七十有五。配楊氏，先公逝，淑德懿行足以相公。子男二，長希仁，以鄉(xiāng)學/不第援例升國子監(jiān)生，娶邊氏；次希義，監(jiān)生，博學宏才，以女為/周世子妃，授兵馬指揮，娶秦氏。子女五，長適孫懷經，次適王洪運，次適王尚友，俱監(jiān)生；其次適/馬敷政，又次適康，邑訓□。孫男三，益祚，監(jiān)生，娶胡氏；永祚，監(jiān)生，娶曹氏；錫祚，娶聶氏。孫/女五，長適劉喬松，邑庠生；次即為/世子妃，次許聘孫燦，次俱幼。筮以今年甲申夏四月十有五日，葬于令狐城原先考之左。/銘曰：/杞之堂，誰始其成；杞之田，伊誰其營。公，子子孫孫既墾且耕，維公秉□有顯懿行，矧曰：陰德/通于神明大河之陽，如坻如京如山如阜，為公斯塋，云煙渺茫，松柏崢嶸，千秋百歲，君子有/令名。

墓主生平

據(jù)墓志和《杞縣志》所記，張廷恩父母早逝，但其秉性好學，才智聰慧，善于謀斷，且善于理財，逐漸積累了諸多財富，使得家道殷實。終成中原首富。

張廷恩注重家風，無論是對待子孫還是仆人佃戶，都嚴格要求，他們都不敢怠慢，貪圖眼前的安逸。他還常常教導子孫們?yōu)槿颂幨赖牡览?，告誡他們如果一個人沒有良好的修養(yǎng)，又沒有才識，雖然一家人是親近的，但是不合乎道義的。

樂善好施。弘治十五年（1502年），因資助邊防八百兩白銀，被授予宣武衛(wèi)指揮使。墓志有云：“弘治壬戌，邊告缺乏，公輸白金八百兩助給，授宣武衛(wèi)指揮使?！薄惰娇h志》記：“當正德丙子歲饑，出粟千石賑焉。已而又饑，則又出如之。省臣疏上武廟以義旌焉，尋捐金，爵宣武衛(wèi)指揮使?！边@里墓志和《杞縣志》都有提到張廷恩因賑災義舉而被授予宣武衛(wèi)指揮使。但不同的是時間上有偏差，根據(jù)墓志所記，張廷恩應為弘治十五年向邊防資助八百兩后而被授予宣武衛(wèi)指揮使，而《杞縣志》所記為正德十一年（1516年）向當?shù)仞嚸褓c災后被授予宣武衛(wèi)指揮使，中間相差約十四年。

據(jù)墓志所云，張廷恩平日經常周濟同鄉(xiāng)貧困者，在饑荒之年，他還主動捐糧賑災，使得民眾得以存活。此外，還分田地給鄉(xiāng)人，對于借貸逾期未還者也很少計較，其樂善好施的品德受到了鄉(xiāng)鄰的愛戴。

家族譜系

根據(jù)墓志所記，張廷恩祖上世代居住于杞縣。張廷恩共有兩子五女。長子張希仁，國子監(jiān)生，是明代國子監(jiān)中出現(xiàn)的一個新的監(jiān)生群體，他們通過向政府交納一定數(shù)量的財物而獲準入監(jiān)讀書。援例監(jiān)生的出現(xiàn)是明政府財政危機的顯露，同時也導致國子監(jiān)衰落、吏治腐敗。這一方面說明當時政府財政之緊缺，另一方面也可見張廷恩家族財力之豐厚。

次子張希義，妻秦氏，墓志記“監(jiān)生，博學宏才，以女為周世子妃，授兵馬指揮”。開封市博物館館藏明《張孺人秦氏墓志》墓主人即為張希義妻秦氏，墓志記“周府世子妃之母孺人姓秦氏卒，乃同鄉(xiāng)義相通之女，儀賓尚節(jié)之姊，昭勇將軍宣武衛(wèi)指揮使張公廷恩之婦，西城兵馬指揮晉階三品服張子希義之室也……次年災于蝗，張子仍出粟數(shù)如前，蓋秦有以啟之也，巡撫徐公、巡按胡公會議張希義仗義輕財，富而好禮，例許晉階正三品指揮使服色，以示勤，而橋梓媲美矣”。這兩方墓志都有關于張希義的記載，但稍有出入的是張希義因何授兵馬指揮。張廷恩墓志云因其女周王妃而授，而秦氏墓志云因其仗義疏財、賑濟災民而授。另《杞縣志》記：“次子希義，字天秩，國學生，有女淑儀，為周康王妃，授兵馬指揮使。”筆者認為張希義被授予兵馬指揮使更可能與其賑饑救災有直接關聯(lián)，而非單純因其女為周王妃所授。

女兒五人，墓志已有詳述，此處不贅。孫子三人，孫女五人，墓志均有詳述。

兩方墓志均提到周王妃，但未見有其何時嫁于周王府以及嫁于哪一任周王等信息。《杞縣志》則補充了墓志所缺，明確指出其二孫女為周康王妃。關于周康王，《明史·諸王世表》有記：“勤熄，恭嫡一子，正德十一年封世子。嘉靖九年薨，以子朝襲封。追封王，謚曰康?！薄睹魑渥趯嶄洝肪硪话偎氖d：“正德十一年冬十月……丙辰……冊封周王嫡長子勤熄為周世子?！?/p>

墓志所反映的明代河南災荒問題

歷史上河南是一個易發(fā)生災害的地方，尤其是明中晚期，災荒更是頻繁且嚴重。常見的自然災害主要有水災、旱災、雪災等。其中以水旱災害最為常見，有學者對明代河南水旱災害次數(shù)進行過統(tǒng)計，結果顯示，明代276年的歷史中，河南共有243個年份發(fā)生水旱災害，且以明中后期水旱災害發(fā)生最為頻繁。

災害的發(fā)生不僅對人民生活造成了極大的損失，也嚴重地影響了統(tǒng)治階級的利益和社會秩序。因此，國家必須高度重視，盡快采取有效的救荒賑濟措施將災害造成的危害降到最低。但是，由于災害頻繁，給國家財政造成了巨大負擔，因此，明政府開始發(fā)動民間救災力量，頒發(fā)政策法令，鼓勵富民參與賑濟，并根據(jù)捐贈物資的多少給予相應的獎勵，或立坊旌表，或給予散官。《明史》記：“生員納米百石以上，入國子監(jiān)。軍民納二百五十石，為正九品散官，加五十石，增二級，至正七品止?！蹦怪局魅藦埻⒍骷磳俅祟?。墓志記其一次賑災多達千石，這是他能獲“河南宣武衛(wèi)指揮使”的原因之一。同時因為家境富裕，依靠納米換取子孫恩蔭，如其子即便鄉(xiāng)試不中，卻能成國監(jiān)生。

其 他

該墓志由田汝耔撰、書、篆。關于田汝耔其人，《皇朝中州人物志》、萬歷《開封府志》等均有記載。

《明文海》記：“君諱汝耔，字勤父，汴之祥符人?！比f歷《開封府志》等記載相同。關于田汝耔字略有出入，有作“勤父”，有作“勤甫”，

筆者認為應以“勤甫”為準，但也不排除田汝耔本人兩者混用的情況。

關于田汝耔的生卒僅見于《明文海》，記：“弘治戊午年二十有一……嘉靖癸巳三月二日卒?！?/p>

《皇朝中州人物志》卷十四記：“弘治十八年舉進士，授行人，尋拜給事中?！比f歷《開封府志》記：“弘治戊午年舉于鄉(xiāng)，游太學，與馬伯循、呂仲木輩薦古學，講儀禮。乙丑舉進士，除行人，擢刑科給事中?！薄逗胫问四赀M士登科錄》記：“田汝耔，明弘治十八年乙丑科殿試金榜第三甲第172名同進士出身?！笨芍?，田汝耔于弘治十一年（1498年）鄉(xiāng)試中舉人，弘治十八年（1505年）中進士，授行人，后擢升刑科給事中。

根據(jù)《皇朝中州人物志》、萬歷《開封府志》、《國寶新編》、《明文?！芳懊鳌度f姓統(tǒng)譜》所記，田汝耔為官期間清正不阿，也正是因此，其職場之路亦是一路坎坷。在其任刑科給事中期間，朝廷正是宦官專權，紀律紊亂，官員們依附權貴以獲得好處，但田汝耔是一股清流。他性格耿直，淡泊名利，對當時黑暗政治勢力不滿，敢于直諫，曾上疏稱用人應用像韓文那樣敢于忠諫的，也曾彈劾武帥時源恃功淫縱。因其上疏彈劾得罪了當事者，被遷至江西提學僉事。田汝耔在任江西期間推崇“文必秦漢，詩必盛唐”的文學思想，后又得罪當?shù)毓倭牛谡掳四辏?513年）十一月被調去山西，正德十二年（1517年）二月又調任湖廣副使。在任湖廣副使期間，他理獄訟，清屯田，修水利，前后三次請辭，最終在四十五歲那年獲準還鄉(xiāng)?；剜l(xiāng)后，田汝耔耕田奉養(yǎng)母親，以研究經籍為樂，著有《周易纂義》《律呂會通》《采葑》《歸田》等。

墓志載：“初公之喪其父母也，以故塋水圯，草厝于邑之西，至是，乃相得塋原于令狐城墟，始遷葬焉。”這里的令狐城，大致為今杞縣城關鎮(zhèn)孟崗村及其周圍區(qū)域?！惰娇h志》卷三有云：“令狐城，續(xù)河南通志，在縣西三里，世傳令狐潮圍張巡于雍邱，筑城以絕糧，即此。”《讀史方輿紀要》卷四十七記：“令狐城，在縣西三里。唐至德初，令狐潮筑，以攻張巡。巡以糧運斷絕，去守睢陽?！?/p>

張廷恩墓志所反映的信息不單單是墓主人張廷恩經營有道、傳家有方的事跡，更是明代河南民生生活的一個縮影。同時，墓志的撰書者田汝耔曾是明代文壇的重要人物，他追隨李夢陽等人，倡言復古，在明代文壇史上留下濃重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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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河南博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