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義務教育體育與健康課程標準(2022年版)》明確運動能力是核心素養(yǎng)的主要內(nèi)容之一,并指出“運動能力包括體能狀況、運動認知與技戰(zhàn)術運用、體育展示或比賽三個維度”。應該如何理解“運動認知”,并將其落實到體育課堂教學中?“運動認知”與“技戰(zhàn)術運用”兩者有何關系?這種關系在體育課堂教學中應該如何體現(xiàn)?針對這些疑問,《中國學校體育》雜志“案例研析”總第58期話題研討以水平三(五年級)《籃球傳接球:防守站位對傳接球的影響》一課的教學設計為例展開研討,以期幫助一線體育教師進一步理解“運動認知”,并找到在教學實踐中將其落實的思路和方法。
《義務教育體育與健康課程標準(2022年版)》《普通高中體育與健康課程標準(2017年版2020年修訂)》的最大特點是圍繞“核心素養(yǎng)”構建課程體系。體育課程核心素養(yǎng)由運動能力、健康行為、體育品德3個方面構成,其中“運動能力”維度最能體育課程的特征。新課標將“運動能力”解釋為“學生參與體育運動過程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綜合能力……包括體能狀況,運動認知與技戰(zhàn)術運用,體育展示或比賽三個維度,主要體現(xiàn)在基本運動技能、體能、專項運動技能的掌握與運用”?!斑\動認知”因何出現(xiàn)在新課標中?如何理解其含義?作為運動能力的組成部分,將之與“技戰(zhàn)術運用”放在一起,二者是什么關系?從結構上應該如何理解其在“運動能力”中的位置?這幾個問題關涉“運動認知”能否合理、切實落實到體育課堂教學。
為尋求上述問題的答案,筆者翻閱新課標文本,發(fā)現(xiàn)在“總目標”中有“……認識體能和運動技能發(fā)展的重要性……提高分析問題和解決問題的能力”的表述,在“水平目標(表1)”及“課程內(nèi)容”部分,多次提到“感受”“體驗”“知道”“了解”“理解”這些關鍵詞。義務教育體育與健康課程標準修訂組編寫的《義務教育體育與健康課程標準(2022年版)解讀》引用杜更的觀點,將“運動認知”解釋為“物體的運動特性在人腦中的直接反映,主要通過動作速度、用力方式和運動軌跡等特征來體現(xiàn)人體在運動時內(nèi)在的、有目的的運動控制,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個體對運動效能和動作質(zhì)量的理解”[1]。這段解釋中進一步指出,新課標中與運動認知有關的內(nèi)容要求是“在運動過程中體驗方向、水平、路徑、節(jié)奏、力量和位移速度的變化,感受與他人或物體的相對關系,知道相關運動術語”[2]。 僅僅通過這些信息,并不能完全回答上面幾個問題。
筆者認為,回答上述幾個問題的前提是,首先清晰運動認知于體育教育教學而言的重要性。在體育教學中運動認知如果不必要或可有可無,對上面幾個問題可棄之不顧;還有,對這一前提的探討可看作一個綱領性問題,上述幾個問題的答案存在于對這個綱領性問題的剖析中。
一、運動認知是體育教育教學成立的標識
人生最重要的可塑期(兒童、少年、青年)多在學校中度過。為何要上學?為何要學習一門門課程?一個很樸素的回答是,上學、上課根本上是要系統(tǒng)地學文化、學知識,發(fā)展認知能力。然而,進一步追問,如果說數(shù)學課、語文課、物理課、生物
課……的根本任務是學習各學科特有的文化、知識,發(fā)展相應的認知能力,容易得到認同,說體育課的根本任務亦應如此,則未必會被認同。
體育課程及教學是復合詞,它們首先是課程或教學,其次才是體育課程、體育教學,“首先”是“其次”的前提的含義?!爸R的研究是一切課程研究的核心和基礎,同樣也是體育課程的根本性問題[3]”。然而,“在我國的課程研究領域中,體育課程沒有像其他課程那樣被認同為同屬于認識性課程……這種傾向不僅在理論方面對體育課程的研究導向產(chǎn)生干擾,同時也對教學方式產(chǎn)生著嚴重的影響”[4]。實際上這也是一個國際性普遍問題,長久以來在許多國家,體育“沒有被接受為一個能提高孩子智能的高級傳統(tǒng)學科”[5]。未能切實從“課程”“教學”的高度理解體育課程、體育教學,體育課程沒有被當作知識類課程看待,體育教學過程沒有被看作認知過程[6],是造成對體育課程、體育教學認知偏差的根本原因。
師有所教,生有所學,方能謂之教學,“放羊課”與教學的本義相違,為了增強體質(zhì)或為了提高運動成績而機械地重復身體練習,同樣與教學的本義相違。已有研究表明,體育教學過程同樣是教師引導學生認知的過程[5]。學科課程之間的差異既有認知對象方面的差異,亦有認知方法方面的差異。在數(shù)學教學過程中,學生主要的認知對象是算術、幾何等方面的知識、文化,主要認知方法是概念認知;在美術、音樂教學過程中,學生主要認知對象是聲音或圖像方面的文化、知識,主要認知方法是形象認知;在體育教學過程中,學生主要的認知對象是以競技運動(sport)為主的身體運動方面的文化、知識,主要認知方法是運動認知。
從學科課程得以成立的條件看,體育課程與其他學科課程一樣,體育教師同樣應該引導學生認知文化、知識,只不過體育教師是在引導學生主要通過身體運動的方式,認知競技運動等身體運動方面的文化、知識而已[6]。
二、運動認知是運動技術學習的實質(zhì)
今天以競技運動為主要載體的體育課離開運動技術恐怕無法成立。在體育課程、教學中運動技術作為發(fā)揮載體性質(zhì)的內(nèi)容,規(guī)則、競爭、表現(xiàn)等內(nèi)容要在其形成過程中得以體悟。然而,運動技術教學效果不佳卻是一個歷史性難題。其根本原因在于長久以來未能捕捉到運動技術的本義及其教學機制[7]。
運動技術本身實際上并不能用語言完全描述。生物力學專家能用流體力學進行技術分析,科學解釋踢出“香蕉球”的道理,卻未必能親自踢出“香蕉球”,更未必能手把手指導學習者(球員、學生)練習。足球指導者未必能用流體力學解釋踢出“香蕉球”的道理,但他能言傳身教,親身示范踢出“香蕉球”的技術,手把手指導隊員練習。這里出現(xiàn)了2種運動技術,生物力學專家分析的“運動技術”,與運動指導者指導的“運動技術”。哪個是真正的運動技術?生物力學用角度、速度等力學知識解析“運動技術”,是把人的身體運動當作物體移動進行科學分析,測量、計算出的是“物體”在客觀時間、空間上的位置變化。運動指導者指導運動學習者學習某項運動或某個動作,是在憑借自己長年累月積累下來的運動認知(能力、經(jīng)驗)指導運動學習者學習(認知),學習運動技術的過程實際上是自身運動認知重構、精煉化的過程,即由肌肉、骨骼、神經(jīng)等構成的作為復雜系統(tǒng)的主體運動感覺的重構過程。這一復雜的重構過程本身不可能完全進行客觀測量和描述,主體性、情景性、具身性、意會性是其特征[7]。
邁克爾·波蘭尼(Michael Polanyi,又譯博藍尼)以騎自行車所應遵循的規(guī)則(可言說)與現(xiàn)實中學習騎自行車的過程為例指出,“技藝(相當于技術)的規(guī)則可以是有用的,但這些規(guī)則并不決定這個技藝的實踐。他們是行為準則,只有跟這個技藝的實踐知識相結合時才能作為這技藝的指導。它們不能取代實踐知識”[8]。波蘭尼所說的技藝(技術)的規(guī)則即可言說的作為程序性知識的技術原理,而“技藝(技術)的實踐知識”則是指主體在具體運動情境中潛移默化(意會)地掌握的運動技術本身[7]。前面提到的運動生物力學專家解析的“運動技術”實為可言說的“技術的規(guī)則”,而運動學習者真正應該掌握的“運動技術”實為意會性的“技術的實踐知識”。運動技術實際上由“我們按照我們無能界定的關系去把我們無法一一指認的基本肌肉行動合并而成的”[9]。波蘭尼所說的“基本肌肉行動”可理解為由肌肉、骨骼、神經(jīng)等構成的作為復雜系統(tǒng)的主體運動感覺活動。主體的運動感覺活動即運動認知行為。
“三翻六坐八爬”形容的是幼兒學會這些基本運動的順序,在幼兒練習這些基本運動能力的過程中,即便長輩發(fā)出語言指令,也并不會起什么效果,幼兒掌握這些基本運動能力實際上憑借的是自身反復練習中運動感覺的重構。幼兒練習扭扭車、滑板車、平衡車的過程,他們同樣是在觀察同伴動作,自己不斷“試錯”過程中掌握該項運動并駕馭嫻熟。由這些觀察到的現(xiàn)象可知,實質(zhì)上運動技術學習是建立在以運動感覺為根基的運動認知活動。這提示我們,講解、示范、輔助手段等,無論采用怎樣的指導方式與手段,都應以有效引導學習者的運動認知行為為前提[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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