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去參加一個活動,進門,見大廳里來來往往全都是人,有些熟悉,有些是點頭之交,有些總是在各式場合見到,彼此卻從未說過什么,有些在朋友圈里偶爾點贊,但也似乎沒有特意走過去聊些什么的必要。從不喜歡這種場合的我,朝著最先向我揮手的一個笑容溫暖的熟人走過去,坐在她的身邊,便再也不想起身。
周圍喧嘩動蕩,猶如熱鍋上沸騰的水。人們看似親切地走來走去,互相熱情地打著招呼,說著漂亮的奉承話。那些話聽上去總是那么優(yōu)雅得體,悅耳動聽,以至于我會臉紅羞澀,不知該用什么樣的話回復(fù),才顯得彬彬有禮。找不到合適的話,我便待在角落,看到人來問好,忙忙地起身握手,但那個握手的人具體是誰,我卻并不知道。也或許,那個握過我手的人也不知曉我是誰,只是怕有失禮節(jié),在某個關(guān)鍵時刻于己不利,便逐一握了過去,不漏下任何一個人,而當活動結(jié)束,他便重新人間蒸發(fā),從我的生命中消失。如果沒有下次活動,我們這一生大概都不會再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
人與人群的關(guān)系,到底是怎樣的呢?我常常困惑。相比起在熱鬧的人群中孤獨,我更愿意隱匿于陌生的人海,這讓我覺得安全又自由。猶如一滴水,消失于浩瀚的汪洋,它不需要和另外的一滴發(fā)生碰撞,它們彼此交融,卻又互相獨立。亦如星辰,每一顆都在漆黑的宇宙中閃爍光芒,卻從不靠近,永保高貴的孤獨。
二
如果不是詢問邢君出國訪學(xué)事宜,我將很難知道他的妻子已于兩年前去世。
多年前去美國伊利諾伊大學(xué)訪問,擔任戲劇課老師的邢君,是我們的向?qū)?。后來他又帶隊來我們學(xué)校回訪,分開后便再未相見。不怎么瀏覽朋友圈的我,也只是偶爾會想起看一眼他的近況,便又被世俗的生活席卷著一路向前。我知道他有兩個漂亮的女兒,都在讀中學(xué),也知道他的妻子一直養(yǎng)病,但從未問過究竟是什么病,以為或許很快就會康復(fù)。所以當我出于禮貌,問候他的妻子安康,卻意外得知在他們?nèi)野岬綔嘏膩喬靥m大一年之后,癌癥晚期的妻子就去世了。我完全想不到,朋友圈里看到的溫暖幸福的家庭竟然經(jīng)歷了這樣沉重的打擊。一個優(yōu)秀的男人自此失去了妻子,兩個可愛的女兒則沒有了母親……
邢君提到來訪時我送給他的那本散文集,他的愛人非常喜歡,而且因此開始學(xué)習(xí)寫作。他們的小女兒出生后,她經(jīng)歷了長達五年的皮膚病和癲癇病的折磨,學(xué)會了如何平靜地接納命運的安排,不與之對抗,而是與其同行。她有著堅定深沉的人生信仰,有著向死而生的生命態(tài)度。正是這樣的生死觀,讓她在得知自己患癌癥的那一刻,臉上沒有絕望,而是讓醫(yī)生都吃驚的淡定與從容。
“她走的時候,沒有一點悲傷,我卻歷經(jīng)兩年才慢慢走出,適應(yīng)沒有她陪伴的日子。”邢君這樣說。
我忽然被如此寂靜無聲的落幕打動。想起莊子在妻子去世后鼓盆而歌,那樣的大徹大悟,載歌載舞慶祝生命完成在世間的使命,完美離去,猶如一朵櫻花飄落,借助一個四十歲辭世的女人,向世人展示最后的優(yōu)雅與高貴。
“在她平靜地告別這個世界的時候,她應(yīng)該是快樂的,所以你也應(yīng)該快樂下去?!蔽以谏钜棺⒁曋暇龕廴松皽赝駝尤说恼掌?,這樣對他說。
三
壞心情常常來得很是突然,而且它還是繁殖力很強的細菌,可以瞬間分裂出成千上萬個后代,將身陷瑣碎生活的你完全吞沒,并讓你徹底懷疑人生的意義。
去電視臺錄制節(jié)目前,忽因一件小事,與家人互相喋喋不休地指責。摔門而去的那一刻,我覺得整個世界都灰飛煙滅。在路邊等網(wǎng)約車司機,被冷風裹挾著,抬頭看到霧霾籠罩住的灰蒙蒙的天空,心情愈發(fā)糟糕。有行人縮著脖子,快步從面前經(jīng)過,一副要迅速拋棄這個世界的冷漠絕情的樣子。老人們早就被這個社會忘記,于是他們不再追趕,顫顫巍巍地從破敗的單元門里出來,提著一個布袋,去逛附近菜蔬便宜的百姓市場。小孩子在這樣的冷天里仿佛絕了跡,全都消失不見。沒有人關(guān)心一個站在路邊等車的女人,正陷入怎樣絕望的人生困境。
還好,當我上車后,終于想起一個朋友,愿意傾聽我的廢話,并很認真地回答我的困惑:我們活著的意義到底是什么?為什么我常常覺得人生虛無,就像此刻,我的心里沒有愛,也沒有恨,我甚至覺得自己可以從這個世界完全消失。
我知道朋友是一個上進青年,一個人養(yǎng)家糊口,但因為事業(yè)足夠成功,所以心態(tài)平和,給出的答案肯定是積極向上的。果然,朋友很認真地表達了自己的觀點,認為這樣的問題應(yīng)該是在三十歲之前就解決掉的,三十歲之后,只是順著已經(jīng)確定的人生航向不斷努力的過程。我一邊與朋友聊著這個看似空茫宏闊的問題,一邊注視著窗外。夕陽正奮力地沖破層層霧霾,向天空潑灑蕩氣回腸的山水畫卷。遠山化作柔軟的絲帶,在天地之間起伏飄蕩。烈烈大風沖撞著緊閉的車門,無計可施地敗下陣去,喘息片刻后,又重新發(fā)起進攻。
遠遠地,看到電視臺的大樓矗立在人煙稀少的郊外,忽然想起昨天錄制節(jié)目時主持人的一個問題——為什么我會選擇定居北疆?我回答說,因為它遼闊而又孤獨。這樣一個聽起來浪漫的答案,卻是我內(nèi)心真實所想。
出門前對瑣碎生活的厭倦,在出租車抵達終點的那一刻,終于慢慢消散。
四
晨起后正疊被子,聽到一個文友微信語音向我炫耀:“早晨六點起床,到現(xiàn)在寫了三千字!”我一點也不嫉妒,回復(fù)文友說:“我剛剛睡醒,我的幸福指數(shù)是每天睡到自然醒,基本上,無需早起上班的我,早已實現(xiàn);你的幸福指數(shù),是每天寫作三千字?!彼?,人生的不幸各不相同,幸福也千差萬別。
文友驚訝道:“你這才是真正的幸福啊!你知道嗎,我為了寫作,很多年以來早晨都是六點起床,想睡一個懶覺都覺得是一種奢侈和罪過?!?/p>
我向文友描述我對睡眠的熱愛,尤其對夢境的癡迷。我覺得人有雙重人生,一重是現(xiàn)實世界,一重是夢中世界。我會夢到很多年前曾經(jīng)熟識而今再無關(guān)聯(lián)的人,清晰地憶起他們的名字和樣貌。我也會夢到從未相見的網(wǎng)友,甚至連著六次夢到一個很少聯(lián)系的網(wǎng)友。我還在夢里飛檐走壁,騰云駕霧,前往非洲或者南極,甚至一頭扎進過宇宙的黑洞。我非常坦誠地將夢境講給那些夢到的人,我覺得自己有義務(wù)告訴他們在另一個世界歷經(jīng)的一切。可是我常常發(fā)現(xiàn),許多人并不覺得驚奇,他們僅僅將其當成夢境,而不是另一重神秘的人生。他們猶如失去對睡眠的興趣一樣,失去對奇特夢境的好奇。
曾經(jīng)有一陣,我每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把夢告訴那些被我夢到的朋友,并觀察他們對于夢的反應(yīng),頗為有趣。一次夢到一個同事,同事即刻緊張起來,反復(fù)琢磨后,才小心翼翼回我,說我的夢應(yīng)該是提醒她,她還欠我一頓飯。一次夢到一個好友,好友感動地說,也只有我才會在夢中如此深情地想念著她。一次夢到一個領(lǐng)導(dǎo),原本擔心領(lǐng)導(dǎo)會懷疑我試圖拍馬,不想他卻很有情趣地哈哈大笑。一次接連夢到一人五次,那人心生驚恐,刻意與我疏遠。一次夢到與一人溫柔絮語,云淡風輕,猶如人生初見,醒來卻保持沉默,因那人早已跟我分道揚鑣多年不再來往。一次夢到爺爺,告訴我不要淌過面前的河流,醒來卻發(fā)現(xiàn)無法告知,因他早已去世多年。
而當我興致勃勃談及夢與人生甚至寫作的關(guān)系的時候,那位忙著世俗生活的文友,用一個表情包匆匆結(jié)束了與我的對話。
我看著陽光在干凈的床單上畫下的有趣的涂鴉,發(fā)了一會兒呆,隨即笑起來。
五
微信里又一個熟人意外去世了,這是我微信朋友圈中第三個離世的人。得知消息的瞬間,忽然想,假如自己像楊絳先生一樣活得那樣長久,是不是走到最后,微信里大多數(shù)朋友,無需刪除,就永遠地沉默了?
跟這位去世的先生算不上朋友,卻常常在一些場合遇到。也曾因他總是在各式場合發(fā)表激情昂揚的超時演說,甚至當眾給人作詩,而跟朋友吐槽過他,覺得他是那樣不合時宜,甚至帶著一些文人的傻氣和天真。年過六十,依然愛慕虛榮,總是將朋友圈里已經(jīng)發(fā)過的個人創(chuàng)作的文字或者獲得榮譽的消息,再群發(fā)給所有人。以至于有那么幾次,我被群發(fā)信息打擾,想要將他刪除。他已經(jīng)老了,不再被社會需要,人人見了他,都將他當成一個不再有多少功用的長者。而他,放不下過往的光環(huán),希望繼續(xù)留在那些熱鬧的往昔。
很快,他的單位在公眾號發(fā)出懷念文章,短短幾個小時就有五萬人點擊。那些熟人的留言,將每一個側(cè)面的他呈現(xiàn)給眾人。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姐妹,他的兒女,他的妻子,皆被世人知曉。甚至他買不起車子、書房簡陋、孩子一樣沉迷于刊發(fā)的文字,這樣不為人知的片段,都因他的去世暴露于眾。
我忽然覺得有些可怕,對朋友說,何時我意外辭世,也會有人給我寫一篇公眾號文章,引來無數(shù)相識不相識的人進來點贊吧?如果那樣,實在可怕。朋友也感慨:“不知那時,能否有什么辦法,不讓人知道我去世的消息?到時你也會為我寫一篇紀念文字吧?”
“不,我才不會跟風寫那些被萬人點評的紀念文字,我要將你安靜地放在心里,一生懷念,而不是丟進喧鬧的朋友圈,消費一晚,便永遠地忘記?!蔽疫@樣回復(fù)朋友。
六
黃昏,天空中飄著小雪,走訪完學(xué)生宿舍,又與班長一起去學(xué)校小西門,實地考察班里幾個男生合作投資創(chuàng)業(yè)的網(wǎng)上零食鋪。
零食鋪是班里男生小紀從上屆師兄手里盤下的。這個網(wǎng)上超市在學(xué)校已有六年歷史,擁有五千多忠實顧客。小紀是老板,其他四個男生是股東,五個人湊了四萬塊錢,將店盤下來后,便緊鑼密鼓地開了張。今天是開張的第四天,每天營業(yè)額大約在一千元左右。幾個人基本上利用午休、晚上和周末的時間,完成進貨、送貨上門的服務(wù)。他們也招募了幾個學(xué)生,每人每個月發(fā)一千元錢工資。為了提高競爭力,送貨的人到宿舍樓下后,每棟樓再另找一個學(xué)生負責逐一送進宿舍。
出了小西門,沿著賣麻辣串的小吃街走到頭,拐進一個老舊的小區(qū),再踏著坑坑洼洼的積雪,走進一條小巷的深處,在一個基本沒有裝修的門頭房里,我們見到了正在忙著錄入商品數(shù)據(jù)的未來的“紀總”。四五十平方米的房間里,一臺電腦,兩排貨架,一張床鋪。貨架、床鋪和地上堆滿了各類商品,基本都是保質(zhì)期比較長的點心和日常用品。因為寒假,暖氣停了,房間里有些冷。倒是窗外昏黃的路燈下洋洋灑灑的雪花,讓人看了覺得溫暖,充溢著希望。
我們走出門,在飛舞的雪花中錄了一段視頻,又拍了幾張照片?;爻搪飞希吹秸掌镆粡垙埱啻貉笠绲哪?,忽然覺得羨慕,羨慕他們?nèi)绱饲啻?,又能將自己的夢想借助于網(wǎng)絡(luò)迅速地變?yōu)楝F(xiàn)實。
每個時代都為勇敢的年輕人留下一條布滿荊棘卻又通往自由的路。臨睡前忽然想到這樣一句話。
七
本地一家報社,我多年來給其副刊寫稿,卻從未領(lǐng)過稿費。每次想想要繞大半個城市領(lǐng)取不多的稿費,就算了。恰好,最近要去電臺做一檔節(jié)目,而電臺和報社在一棟樓上辦公,于是聯(lián)系編輯和財務(wù)人員,約定了具體時間領(lǐng)稿費。
剛一進門,看到厚厚幾大本近年的稿費記錄,嚇了一跳。于是一邊坐在沙發(fā)上一個月一個月地查詢,一邊跟財務(wù)大姐抱怨:“現(xiàn)在都什么年代了,你們還這么原始,電腦里輸入數(shù)據(jù),鍵入作者姓名,馬上出來所有記錄,豈不省時省力?”
大姐也嘆氣附和:“可不是,給領(lǐng)導(dǎo)說過多少次了,就是不改!”
稿費記錄里看到本地好多熟悉的作者名字,于是跟大姐聊起他們,誰喜歡幫誰代領(lǐng)稿費,誰跟誰是兩口子,誰又跟誰完全沒了消息。稿費記錄本已經(jīng)翻得起了毛邊,每年記錄完后,大姐都會將沒有領(lǐng)取的名單,重新抄到新的本子上,而且,她還要拿一個長長的透明尺子量著填寫,怕錯了行。這頗像舊時地主記賬,充滿令人愉悅的家常氣息。辦公室里就我們兩個人,說說笑笑間,便很快翻完了五年的賬本,將稿費全部統(tǒng)計出來。我還意外發(fā)現(xiàn)愛人幾年前發(fā)過的幾篇豆腐塊,那一刻,有發(fā)了一筆橫財?shù)捏@喜感。
走的時候,因了這位像老舊小區(qū)看門大媽一樣親切的財務(wù)大姐,那筆數(shù)量不多的錢拿在手里,反而有了沉甸甸的溫度,不像大部分刊物直接打卡,收到錢時,只是看到一個冰冷的數(shù)字,有欣喜,也只是因為錢數(shù)而已。
我對大姐說:“別看這是最笨的方式,卻是最保險的方式,永遠不用擔心電腦崩盤,所有數(shù)據(jù)全部消失,只要賬本存著,人沒了也能對賬。天哪,想起來了,剛剛還看到前一陣去世的一位本地作者的稿費記錄呢!”
大姐喜滋滋地笑著說:“可不是,你就是再過三十年來取,我也還幫你一筆一畫地記著呢?!?/p>
說完,兩個人大笑,互道再見。
八
山東人的禮節(jié)真是讓人神經(jīng)緊張。久居塞外,我已經(jīng)有些忘記了那些讓人厭煩又不得不注意的繁文縟節(jié),即便這些禮數(shù),是給予原本不會計較兒女言行舉止細節(jié)的父母。
母親微信語音過來,問候阿爾姍娜摔傷的情況。簡單說了一下,我便轉(zhuǎn)為視頻通話,想讓父母看一下她摔傷的地方。可惜,阿爾姍娜不肯配合我,她很勉強地打了一聲招呼,便繼續(xù)纏著爸爸給她講恐龍遷徙的故事。我的心里升起一股溫柔,想讓母親看一會兒兩個人讀書的樣子,于是將鏡頭對準了愛人和女兒。只停留了幾分鐘,母親便掛斷了電話。我以為斷了線,重新連上視頻。不想,這一連,父親母親竟輪番轟炸將愛人罵了個狗血噴頭,而原因,竟然是因為愛人只顧著給女兒講故事,沒有跟他們說話。
愛人聽不太懂山東方言,費力弄明白原因后,也覺得不可思議,一家人為何還要講究那么多禮節(jié)?但他還是好脾氣地任由父母憤怒地大罵完后,安慰勸解他們,說他完全沒有瞧不起他們的意思,只是被阿爾姍娜纏著講故事抽不出時間來。
我躲在一邊,一邊陪女兒玩,一邊生父母的氣。想起小時候,家里每次來客人,我都很緊張,小心翼翼地端茶倒水,硬著頭皮給那些人打招呼,而且不能錯過任何一個,哪怕只是一個穿開襠褲的小孩子。否則,即便來者不覺得受了冷遇,父母也會憤憤地看在眼里,只等著人走了將我大罵三天三夜。
我真討厭而今這個跟人同行時,一遇到門口便立刻快走幾步,仆人似的幫人開門的自己。但我無法擺脫這樣的禮數(shù),否則,便會因為自己的“失禮”而內(nèi)心備受折磨。想起一次接待外賓,我懷孕六個月,還小跑過去,要幫一個老外拉行李。老外是個修養(yǎng)很好的老太太,立刻吃驚阻止道:“天哪,你不能這樣做,因為你要當母親了!”
是的,我已經(jīng)當了母親,永遠不會讓女兒活在這樣復(fù)雜的禮節(jié)之中。人應(yīng)有禮貌,但禮貌絕不是建立在失去自身自由并將自己看輕的基礎(chǔ)上。我只愿女兒樹一樣,風一樣,野草一樣,在天地間自由生長,生機勃勃,無畏無懼。
九
手機關(guān)機一天,工作果然高效,一口氣寫了五千多字。想想,被手機打擾,有兩三年沒有一天寫過這么多字了,總是寫一陣,就瞄一眼手機,刷刷新聞,看看微信。好在朋友圈已經(jīng)戒了,除了自己發(fā)的時候禮貌性回贊,關(guān)閉了更新提醒功能,基本視作無物。要么,偶爾的一個電話,也能將一上午的工作計劃徹底打斷,并讓寫作的靈感消失殆盡。
如果人類沒有網(wǎng)絡(luò)的話,我將會更加思念遠方的朋友。我會常常寫信給他們,一封一封投入綠色郵筒,并耐心地期待回信。我相信自己一定會等到回信,就像候鳥總會在春天飛回北方。不似而今,我們在微信里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常常說不了幾句就被各種會議、瑣碎事務(wù)打擾,再見也不說一聲就消失掉了。于是你心里涌動的潮水一樣的熱情,好像澆在冷硬的巖石上,你發(fā)出了深情的呼喚,可是,巖石卻自始至終不發(fā)一言。
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給某個人寫信的熱情了,因為我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每個人都忙得陀螺一樣停不下來,哪有時間給我回信呢?就連微信上的只言片語,都好像要付費一樣,才會施舍給你。至于回信,是像千里迢迢奔赴某個人一樣浪漫又不切實際的想法了,哪怕那是一秒鐘就可以抵達對方郵箱的電子郵件??墒?,寫信是需要靜下心來閑庭散步一樣慢慢回憶的,誰有時間如此矯情呢?
于是,我便戒了書信,轉(zhuǎn)向?qū)懽?,一個人自言自語地寫作。
十
單位開會前十分鐘,四個女同事扎堆聚在一起,聊起養(yǎng)生和孩子。
阿欣發(fā)愁自己減肥失敗,而且兩年前生理期開始紊亂,常常一次月經(jīng)持續(xù)兩個月,一天就要用掉一包衛(wèi)生巾。她跑遍了全國各地,看了中醫(yī)西醫(yī),無一例外說她是內(nèi)分泌紊亂,需要調(diào)理。調(diào)理不外乎不熬夜、不吃辛辣食物、不吃零食、多鍛煉等等諸如此類的常規(guī)方法。
“可是不熬夜怎么完成科研任務(wù)??!”阿欣嘆息道。
“工作是永遠完不成的,你得學(xué)會給自己放假。”樂樂說。
“是啊,我現(xiàn)在最幸福的事,也是我最寵愛自己的方式,就是每天一定要讓自己睡到自然醒?!蔽艺f。
阿歡也嘆息:“我要有你這股子熬夜精神做科研就好了,我現(xiàn)在是完全荒廢了?!?/p>
“可是你女兒多讓人羨慕嫉妒恨?。∵@么小就全國各地參加各類模特大賽,英語那么溜,舞蹈那么精,騎馬那么酷。還有什么能比這個收獲更大更值得呢?”尚沒有孩子的阿欣由衷地贊嘆道。
阿歡的朋友圈對我們同事都是敞開的,她的朋友圈幾乎是女兒的個人秀。她將女兒朝著貴族的道路培養(yǎng),為了女兒,她的博士讀了八年還沒有畢業(yè)。有時候穿越大半個城市去送女兒學(xué)習(xí)舞蹈,也常常會覺得疲憊,可是想想這些個人的犧牲換來女兒的進步,便覺得這個世界上舍與得都是相對的。她陪女兒參加模特大賽,常常需要自掏路費。她并不是有錢人,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乘坐夜間火車前往。就像火車穿越隧道時的黑暗,在陪伴女兒參加各類比賽的路上,她總相信漫長的黑暗過后便是耀眼的光芒,盡管她自己的職稱評審還一直穿行在隧道之中。
一個未婚的年輕男同事安靜地坐在旁邊,笑著聽我們談?wù)摷议L里短,時而露出孩子一樣不諳世事的天真表情,好像這所有的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
十一
半夜三點,聽到媽在大聲說著什么,我被吵醒,開門讓她小聲點兒,她立刻翻著白眼嗆我道:“姑奶奶,家都淹了,還小聲!”
我嚇了一跳,來到餐廳,才發(fā)現(xiàn)三面墻正在嘩啦嘩啦地哭泣,去年因為三樓熱水器壞了而新刷的墻面,全被摧毀。地板上早已積了一層水,鞋子踩上去啪嗒作響,好像房間里下了一場雨。大敞著的房門外,樓上養(yǎng)著一只尖嘴獠牙大狗的老太太正一驚一乍地喊著,隨即又傳來愛人在樓道里打電話報警的聲音。
四樓和五樓大約沒有人住,無論怎么敲門都無人應(yīng)答,無奈之下只好報警。大半夜的,警察估計也不想出警,愛人便說:“如果他們再不來開四樓的門,會出現(xiàn)電路危險,因為三樓老太太家餐廳里,水已經(jīng)沒到膝蓋,可以在里面劃船了。”
警察終于答應(yīng)前來查看情況。我想著人沒事,頂多墻壁再重刷一遍,便放寬了心,繼續(xù)回去睡覺。躺下后不過十幾分鐘,就聽到三樓老太太尖著嗓子朝樓道里的警察喊:“先來我家,我家是重災(zāi)區(qū),他們家不嚴重?!?/p>
警察慢悠悠地回復(fù)她:“您別急,一個一個來?!?/p>
老太太依然站在樓道里激動地大聲說著什么,但我實在困倦,一翻身就睡過去了。
早晨起床后,聽說是四樓房主不知要出售還是出租,中介帶客戶查看房子的時候忘了關(guān)廚房的水龍頭,導(dǎo)致水漫金山。不過愛人說,下午六點房主會來家里談賠償?shù)氖虑椤?戳艘谎鄄蛷d,恰好我一直想把原來房主設(shè)計的整面墻的柜子去掉,但又猶豫不決,這下好了,可以借重新刷墻的機會將柜子拆除,再去二手市場淘一個實木的小柜子。這樣一想,這件事便不再讓人心煩。
下午五點半,四樓房主來敲門。開門見到一個二十五六歲左右的年輕文雅的小伙子,有些吃驚。我以為住在這些老舊小區(qū)里的房主,不是禿頭老先生就是干癟老太太呢。問后才知,他只是房主朋友,幫忙關(guān)照而已。見他溫和良善,彬彬有禮,一副我要多少就給多少的歉疚樣子,我便只收取了刷墻的成本費,也無需他幫忙找人。
小伙子一連聲地說著抱歉、謝謝,又趕去三樓老太太家。昨天自己一直從半夜忙到凌晨,給老太太家一盆一盆地疏通“河道”。臨走的時候,他這樣愧疚地說。
媽關(guān)上門,告訴我,她經(jīng)常在樓道里遇到這個小伙子。而天天宅在房間里的我,如果沒有這次意外,怕再過兩年,也完全不認識這樣一個住在我樓上的年輕人。
十二
早晨一睜眼,就見父親微信發(fā)來一個視頻。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打開,是一段老年人朋友圈最愛的毒雞湯。一個類似于傳銷頭目的主持人,在舞臺上用近乎控訴般的猙獰語氣,給臺下統(tǒng)一著裝、拿著小本本專心記錄的年輕人洗腦:“人啊,不能沒有良心,想想你在城市里稍稍加加班,就能多掙幾百上千元,可是你的爹娘卻為了節(jié)省兩塊錢走遍整個集市!人啊,不能沒有良心,你的爹娘含辛茹苦將你養(yǎng)大,有苦有累有病有痛從來不告訴你,可是你卻因為父母的一句指責就動不動沖出家門,甚至幾個月一個電話也沒有!”
伴隨著這一聲聲的控訴和鞭撻,攝像機不停地給那些淚流滿面、幡然醒悟的年輕人特寫鏡頭,似乎他們正代替老年觀眾,給在外闖蕩世界的不孝子女們一記響亮的耳光。
我看了開頭,有些不適,腦子里嗡嗡直響,好像真被主持人連扇了幾個耳光。我轉(zhuǎn)發(fā)給一個山東朋友,她回復(fù)我說,看了這樣說教口吻濃郁的視頻有些反胃,實在看不下去,估計我也是不肖子孫……
到了晚上,那股子被父親隔空咒罵的氣平了,又重新將視頻完整看完,忍不住笑起來,算了,指望沒有文化的父母理解愛是兩代人之間的平等交流和對話,而不是對子女的綁架和控制,更不是無休無止地索取,要求女兒為了沒有出息的兒子活著,沒有底線地去幫扶他,原本就是不現(xiàn)實的。
接納父輩與我們之間的巨大差異,接納不可能改變父輩思想的現(xiàn)狀,對上一輩人在落后鄉(xiāng)村形成的狹隘觀念給予理解,或許才是面對這些問題的正確態(tài)度。
十三
房客小蘇果然又像上次,該交房租的時候人又沒了動靜。到期前微信留言提醒她兩次,她明明發(fā)微博也發(fā)朋友圈,卻沒有任何回復(fù)。我生氣,語氣便有些生硬,讓她到期不交自動搬離。這次她忙不迭地回了,說好的好的。
可是,她再次不講信譽,到了日期一聲不吭。我忍到第二天,讓她務(wù)必今日交上。她發(fā)來一條長長的信息,并附了一張即將做流產(chǎn)手術(shù)的證明,就是想讓我寬限到下個月,因為她準備好了房租,卻突然發(fā)生這樣的意外。我生氣,告訴她說,流產(chǎn)應(yīng)該讓男朋友負責和付錢,不要找我。她哀求說,剛剛跟男朋友分手了。我接著提醒,那就去找你的父母要錢,我原本是讓你年付的,看你剛剛畢業(yè),才允許你先付三個月,結(jié)果,就那三個月,你還是湊了兩次才付清。她繼續(xù)哀求,父母做冷庫生意,資金沒有回籠,家里暫時沒有錢支持她。我想起她朋友圈最近發(fā)的父母在日本旅游的照片,便想揭穿她,一個獨生子女家庭,父母又可以去日本旅游,不至于房租都為女兒付不起。如果付不起,你原本可以節(jié)約一些,跟人合租,一個月六七百元,也不至于像現(xiàn)在這樣,將一半工資交了房租,捉襟見肘地活著。
她依然苦苦哀求,是一種祥林嫂似的絮叨和先過了這關(guān)再說的小計謀。我最終決定,最后一次相信她,允許她下周三先支付一半,剩下的月底支付完畢。她如釋重負,有暫且被人放過一馬的輕松。
我的心里,卻開始隱隱泛起對小蘇這樣的人不肯信守承諾的失望。我想起自己當年與人合租三室一廳中一個最小的廂房的時光。那時我與愛人每次說話都小心翼翼,因為聲音一大,便有人在隔壁敲暖氣管。甚至連睡前親密也大氣不敢出一口,怕隔壁的三個單身男孩會提出警告,甚至將一碰就壞的木板門一腳踹開。
后來經(jīng)濟漸漸寬裕,我們租了更好一些的兩室一廳,不再與人合租。那個房子我也一直記得,位于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建造的老破小里,只因推開房門后,明亮到讓我想要流淚的陽光,我立刻喜歡上了它,并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覺。
我們從未拖欠過房租,勤勤懇懇做人,老老實實謀生,總覺得在人屋檐下要讓著房東一分??刹辉?,過了十年,角色互換,我成了一個總被各種理由拖欠房租的沒本事的房東。
忍不住一聲嘆息,為自己的無能為力。
十四
冒雨帶阿爾姍娜去買兒童潤膚霜。已是晚上七八點鐘,路上行人車輛堵成一片,滿地都是積水和落葉,踩在上面,腳下便撲哧作響。接連逛了好幾家小超市,都沒有買到,去了附近的嬰兒用品店,結(jié)果人家趕著下班,催促我趕緊買,我手機查了貨架上的兩款,覺得都不滿意,于是離開,打算去另外一家大型超市。
但當我終于看到心儀的一款潤膚霜時,一摸衣兜,手機丟了!售貨員立刻幫我打我自己的號碼,已經(jīng)關(guān)機!也就是說,手機確定被人偷了,否則對方不會心虛到關(guān)機,而我手機電量也是剛剛充滿的,不至于沒電自動關(guān)機。仔細回想了一下,這一路上并未拿出手機,衣兜挺深,掉在地上的機會也很少。那么除了在嬰兒用品店的時候被兩個女服務(wù)生撿拾并據(jù)為己有外,便是半路上被人順手牽羊偷了去。
一時間腦子里亂成一團,翻翻手提袋,一分錢都沒有。潤膚霜買不成,也沒心情買了,趕緊拉起阿爾姍娜出了超市。中途路過先前那家嬰兒用品店,隔著馬路,看到店鋪已經(jīng)打烊,顯然沒有必要過去質(zhì)問了。
“我們趕緊告訴奶奶去?!卑枈櫮戎钡?。
告訴她有什么用呢?可是這個點,不回家又能做什么呢?于是兩個人只好快步走回家去,一路上再踩進水坑里,阿爾姍娜也不焦慮地抱怨了。兩個人只想趕緊回家,報告這一飛來橫禍。
回到家,我立刻借了母親的手機,修改微信、QQ、支付寶、微博、銀行卡等各類密碼,盡可能在小偷關(guān)機的這個時間段,將損失降到最低。當然,手機記事本、文件夾里存儲的資料,因為沒有設(shè)置防盜功能,怕是很難找回了。唉,想到這些,忍不住一聲嘆息,這年頭手機不值錢,尤其我這個用了快兩年的手機內(nèi)存太小,早就想換了,可是里面的資料卻比手機更重要。橫下心來想想,丟了又能怎樣,大不了一切從頭再來。
可是,丟手機并未讓我震動,讓我真正目瞪口呆的,是母親。就在我用她的手機各種忙碌的一兩個小時里,她因為不能跟老頭老太太們聊天,已經(jīng)焦灼得發(fā)了脾氣,扯著嗓門問我要手機。我說明天也要用半天后,她幾乎氣得要罵人。我一時間被她震動,不能想象一個不上班的老太太,竟然因為兩個小時不能登錄微信焦灼到這樣的地步?,F(xiàn)代人對手機的依賴已成重疾。
當我一邊震驚一邊盡快處理完所有密碼,將她的微信號重新登錄后,只聽里面的消息沖鋒陷陣一樣蜂擁而入,一個個氣喘吁吁,大驚失色,唯恐慢一步又被另外一個微信號碼占領(lǐng),進不了門。
我聽著此起彼伏的聲響,還有母親接過手機后滿臉久旱逢甘霖般的興奮,忽然忍不住笑了起來。
十五
早晨還賴在被窩里,遠在烏蘭浩特的鳳林就發(fā)來微信視頻,讓我看看他們農(nóng)村老家的樣子。視頻里的天空很藍,風很大,放眼望去,不管是草原還是相鄰的農(nóng)田,都是蕭瑟的冬日景象。整個大地還在沉睡,只有去年的荒草從田野蔓延至草原,在呼嘯的大風中等待春天的到來。
我問鳳林在做什么。他說正幫父母放羊,隨即就大聲唱起一首民歌。歌聲遼闊蒼茫,在荒無人煙的大地上消散,彌漫著一絲哀愁。我知道鳳林其實有些忐忑,所以在曠野中放聲歌唱,借以消除很快就會到來的考研筆試成績的焦慮。這已經(jīng)是他第三次考研了,也是他給予自己的最后一次機會。我猜測過年的這段時間,他在家被親戚“噓寒問暖”地追問工作和愛情,一定很是憋悶。他是愛人弟媳婦的叔叔家的兒子,因同在省城,便跟我們熟識。其實,每次中央音樂學(xué)院的筆試,他都能順利通過,但音色不錯的他總是被復(fù)試卡住。后來我提醒他,音樂表演對長相較為看重,但他相貌平平,建議還是改考音樂理論比較合適。他天性樂觀豁達,很快接納了建議,并下決心,再考不上,就腳踏實地地找一份工作。
一無工作二無愛情三無前途的“三無”人員鳳林,此刻在大風中對著羊群放聲歌唱,這或許是他三年來最輕松自由的時刻。我保持沉默,就讓這樣在天地間縱情高歌的時刻再多陪伴他一會兒吧,如此,他就可以暫時地忘記三年來種種的隱忍、奔波、拮據(jù)和永無休止的孤獨。
十六
我的一個學(xué)生,確切地說,是我本科畢業(yè)初為人師時的學(xué)生,微信發(fā)我一張照片。是十幾年前的老照片,那時我剛剛大學(xué)畢業(yè),在他所就讀的中學(xué)做高一英語老師。但我只教了他們?nèi)齻€月就辭職考研。照片上的我扎著羊角辮,舉著剪刀手,一臉燦爛的笑容,站在學(xué)生中間完全看不出是一個老師。
學(xué)生說,他們正在高一微信群里熱烈討論著讀書時的趣事,而我則是他們有趣的記憶之一。我想起那時曾讓他們每人寫過一個紙條,要求寫下對十年后自己的期許,我還向他們保證,那時定會將紙條返還給他們。我以為自己會在那所中學(xué)度過一生,不承想,后來輾轉(zhuǎn)多地更換幾份工作,竟然落腳在遙遠的北疆。而那些紙條則留在故鄉(xiāng)的老房子里,幾年前回老家時無意中翻找出來,看到上面單純的夢想頗為動容。但因與學(xué)生基本失去聯(lián)系,便無法兌現(xiàn)當初諾言,以至于每次想起這段從教經(jīng)歷都會覺得愧疚,好像我欠下四十多個孩子四十多個夢想。
命運究竟是怎么讓我在十多年里借助一次次偶然和沖動,從一個小城穿過大半個中國,走到北方以北并扎根草原的呢?我始終想不明白。
十七
最近被多家雜志退稿,情緒低落到嚴重懷疑自己是否還有寫作的能力。在挑選一篇需要在一個晚會上朗誦的散文時,翻閱三年前完成的一本書,覺得非常糟糕、一無是處,不知那時的自己怎么用詞如此啰唆陳舊而且矯情。不過一篇短短的兩千字散文,我來來回回修改了兩三個小時,才最終定稿。
停筆的時候,聽見飛機從窗外轟隆轟隆地飛過,我甚至羨慕一架飛機可以在空中自由地飛翔,哪像我這樣沒出息的人,日復(fù)一日地困在書房里,為了所謂的文學(xué)理想,永不停歇、沒有休止地寫啊寫。就連女兒都時不時沖我怒吼:“你再天天忙,我把你的電腦砸爛!”
人的一生,到底要追求什么呢?即便如我,明確知道想要追求的是寫作,可是沒有足夠的才華,又能怎樣?只是,多少人一生都注定是平庸的寫作者,或者在庸常的生活中永遠不會有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但這千千萬萬的人依然螞蟻一樣活在這個世上,沒有希望也了無失望地努力活著。猶如大地上的植物,大風吹過,彎一下腰,又隨即恢復(fù)了平靜。
我推開家人做的有些難吃的飯菜,起身到廚房,給自己煮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
窗外,夜色正慢慢彌漫。這裹挾著紅塵中無數(shù)人萬千瑣碎煩惱的一天,即將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