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熱軍
從內心上講,我是喜歡鄉(xiāng)村的,否則,我也不會在城里待了十年后又回到家鄉(xiāng)。在城里,我老是想著家鄉(xiāng)的海鮮。臨海的海鮮不鮮,即使是活的,那味道也會差很多。一位好朋友告訴我,海魚一定要用海水養(yǎng),臨海人用淡水加些鹽,這種水會淡化魚的鮮味。他的爸爸現在從海中央抽來上好的海水賣給酒店,生意很好。可最好的海鮮是直接從船上來的,這只有家鄉(xiāng)才能吃得到。
回到家鄉(xiāng),我發(fā)現不對勁兒。從家里到學校,整天走在街道上,看不到田野。有意到鎮(zhèn)外的田野去看,也看不到水稻。找到了水稻田,不是過去那么認認真真地種,而是直接把稻種撒在田里,等成熟了用收割機來割。顯得潦潦草草,漫不經心。只有那禾苗初長時,滿丘的蛙鳴,才有點兒農村的韻味。
外婆的村莊,是在大尖山腳下的一個山村。十多年前,村莊幾乎全搬到了外面的平原上。印象中,村子很大。有一條小溪穿過村莊。溪水潺潺,清澈見底,能見到小魚、小蝦自由自在地游。溪中有幾只鴨子在嬉戲,岸邊有兩只大白鵝。溪邊有一個很大的古戲臺。去年,我請大表哥陪我去看了一下。小溪還在,古戲臺已沒有了蹤影。我們找到了道明阿公的四合院,它的影子還在。找到了外婆的小屋外的水井,過去碧綠的水,很久沒有用,已成為死水。外婆的小屋已蕩然無存。我們少時在它下面看連環(huán)畫的那棵橙樹也不見了,不過石桌石凳仍在。舅舅們的老房子全拆了,站在空地上,我想著娘妗們(舅母)燒給我吃的糯米圓子小麥面,有彈胡干、蝦干、香菇,還臥著一個荷包蛋。濃濃的香味,是她們對我的憐愛。三個舅舅都已去世,只有小舅把自己的墳做在橘園里,守著他過去的家。
上半年,我到了仙居的淡竹。途經幾個小村莊,村莊里還保留著土坯房、石頭屋,看起來有一種古樸、粗拙的美。路邊、門前的席子上曬著些番薯干和菜干之類,一刀刀臘肉掛在竹竿上。村民們怡然地過著他們亙古不變的生活。炊煙裊裊中,突然傳來一聲嘹亮的雞啼,空曠而悠遠,仿佛從遠古的時空傳來。好久沒有聽到過這么動聽又暢快的聲音,我內心的某根弦被撥動,眼淚都流出來了。
陳大建老師在康谷有座老宅子,它的木院門,開關起來咯吱咯吱地響。我每到那里,總是反復地聽,心中有一種莫名的感動。曾經與杜橋文友們在尤溪下漲村看星星,感覺夜是那樣黑,天是那樣深邃,星星是那樣明亮。微波粼粼的黃昏遍布詩意。我說,感覺好久沒有看到這樣的星星了。
桃江十三渚,近些年全種了橘子。今年,鎮(zhèn)里從百姓手中流轉土地,統(tǒng)一搞旅游開發(fā)。首期,即拔去橘子恢復農田,全種上水稻。水稻成熟,風吹稻浪,金燦燦的,一片鄉(xiāng)村風光,引來許多游人觀賞、拍照。
今年看割稻、曬谷,跑到國清寺。國清寺外,小溪邊有一大片水稻田。水稻大部分已收割,稻稈被捆成一束束,豎撐著排得整整齊齊,襯著遠山的白塔,近山的蔥郁。中間還有一塊金黃的稻谷,五六個和尚正在收割。這些構成了異常美麗的鄉(xiāng)間圖畫。國清寺內的大操場上,曬在竹席子上的全是谷。有幾個和尚用谷耙子慢慢地耙。等到收谷的時間,和尚們從容地掃谷、畚谷、挑谷??粗@樣的場景,游客們好奇地參與:有的用手捏捏谷子,有的掃谷子,有的試著用扁擔挑盛滿谷子的籮筐……一片歡聲笑語,尤其小孩子們玩得可歡啦!
這次去天臺,在后岸吃晚飯,住在寒巖村。后岸已成為一個鄉(xiāng)村旅游的勝地,變得熱鬧、繁華。它在我心中的魅力也漸漸逝去。我倒是喜歡寒巖村,有桃園、梨園、水稻田、芋頭地,還有一池殘葉的荷塘。尤其是一條沒有燈光的鄉(xiāng)間土路,我們用手機當手電筒,隱隱約約。臉上、手上、身上不時飄來蜘蛛絲,癢癢的,感覺與大自然產生了聯(lián)系。幾只螢火蟲在前面一閃閃地引路。耳邊是蟋蟀、蟬的交響合鳴聲。微風吹來,感覺心曠神怡。寒巖村更近似我心中的鄉(xiāng)村,只是我怕,寒巖村也會改變。
后來,我慢慢想明白,我尋找的鄉(xiāng)村,其實是帶有我的歲月、情感、記憶的鄉(xiāng)村,是純化的、美化的鄉(xiāng)村,是一個已失去的童年,是一段浪漫的理想,是一縷不滅的鄉(xiāng)愁。
這樣的鄉(xiāng)村,怕是再也找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