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我竟身處混沌,難以辨別方位。陰沉的天空,晦暗的大地,這是我從未踏足過的未知領(lǐng)域,眼前更有一條長河深不見底,無風無浪。
我看到一雙無神的眼正四處觀望,卻分不清那雙眼位于何處,屬于何人。
當那雙無神的眼轉(zhuǎn)向我所在之處,與我四目相對之時,她眼底的神采驟然綻放。
那是小薇的眼睛。
“小薇!”我奮力吶喊,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先生?”耳邊傳來禮貌的問詢,卻不是小薇的聲音。
我逐漸清醒過來,原來是在返程的飛機上,剛剛的一切不過是場夢境。
美夢還是噩夢?我分辨不清。那夢境似乎還包含很多的細節(jié),可是我暫時只能隱約回憶起這些了。
“先生,您沒事吧?”空乘小姐禮貌的詢問道。
我擺擺手示意沒事,只是反復回味著夢境的內(nèi)容,企圖再想起些什么。
第一次見到小薇是在我高三的時候。
那一年爺爺病得很重,我能預感到,爺爺?shù)臅r間已經(jīng)不多了。因此,即使學業(yè)繁忙,我還是時常抽時間陪爺爺去醫(yī)院檢查。
當時爺爺要拍腦CT片子,小薇正好排在我們前面一個位置。彼時我雖然注意到了她,也覺得這么年輕的女孩居然自己來拍片子,多少有些奇怪,卻沒有太在意。
說起來當初我比她還要小幾歲,也確實沒法說她年輕了。
在那之后,爺爺?shù)牟∏橛l(fā)嚴重,我不得不從敬老院將爺爺接去住院。說是敬老院,其實住的大多是病人,是為了醫(yī)療方便才讓爺爺住進去的。只是搬過去還沒幾天,爺爺?shù)牟∏榫鸵呀?jīng)嚴重到必須住院的地步了。
“您好!”在敬老院門口,我遇到了那個在醫(yī)院見過的姑娘,后來我一直叫她小薇。
姑娘一開口,嘴角就不由自主的勾起一抹微笑,露出兩個小酒窩:“是來看望老人的吧,現(xiàn)在像您這樣孝順的年輕人已經(jīng)不多見了呢,我們敬老院的老人們還時常抱怨,說一年到頭總也見不到幾個晚輩……”
這句話,在之后的數(shù)年間,成了她每次見到我的開場白。
作為一個不稱職的義工,小薇完全忘記了我來到這里的目的,自顧自的帶著我在這里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聊了好多完全不像是陌生人之間該有的話題。
“你相信一見鐘情嗎?”此次見到她僅僅不到半天時間,她便說出了這句話,“我還想再多了解你一點!”
可是爺爺?shù)牟∏槿諠u嚴重,而我也面臨升學的壓力。小薇出現(xiàn)在了錯誤的時間,我無法給她任何回應。
不過此后,我們并沒有斷過聯(lián)系。
“你知道嗎,我總是有種感覺?!蹦鞘俏壹磳⒌巧巷w機去大學報道的時候,小薇對我說的話,“好像無論在什么樣的情況下,我都會控制不住,想要更了解你一點,這會不會就是傳說中的命中注定呢?”
我不知道,至今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沒有騙我……
“陳教授!”是副院長的聲音,“你可算回來了?!?/p>
一直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我都不知道什么時間就渾渾噩噩的回到學院里,開始工作了。
“院長。”我不太擅長應對這些滿心權(quán)術(shù)的人,但是規(guī)矩多少懂一點。
副院長稱呼我時沒有帶那個副字,我回他的話,也理應投桃報李,把這個字抹掉。
“還在完善靈盒技術(shù)?”副院長問道。
“當然,我手上不一直就這一個項目嗎?”
“我知道,我是說……之前跟你提的,就是……”
“靈盒是意識信息化領(lǐng)域的基礎(chǔ),想要有任何應用上的突破,都繞不開對靈盒的改造?!蔽抑貜椭回灥慕忉?,“而且您也知道,靈盒的原理……”
靈盒是我發(fā)明的,就在幾年前,我畢業(yè)后留校當講師不久。至于開始這個項目,是在更早的時候,也是一個清明節(jié)。
我離家去學校報道后不久,家里傳來了噩耗,爺爺不在了。明明花了比以往更多的時間陪伴在爺爺身邊,希望能伴爺爺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可我終究沒能見上他最后一面。
此后兩年,因為路途遙遠,清明這種短假是回不了家的,家里人也很默契的沒有在我面前提起過關(guān)于爺爺?shù)娜魏问虑椋词刮曳偶倩丶伊?,也沒有安排我去祭奠。就這樣,我一直沒有祭奠過爺爺。
直到第三年的清明節(jié)前,我接到了小薇的電話。
“你爺爺在敬老院的日子雖然不長,但我能夠看得出,他生前很想念你。”小薇會在我面前提起我爺爺,讓我有些詫異,“今年清明節(jié)去看看他吧,我陪你一起?!?/p>
那個清明節(jié),我第一次看到了離世的爺爺。
一塊墓地的錢要讓家里背上幾年的債務(wù),叔叔嬸嬸們瓜分了家產(chǎn)后一個個不知所蹤,老爸獨自料理完后事,就連我的學費都沒了著落,實在負擔不起了。不能讓爺爺入土為安,只能寄托于骨灰寄存處。
一個鮮活的生命,最終的歸所,就是這個樸實無華的方盒。而小盒的容身之地高懸在柜子之上,容不下半個身子,只能伸兩只手進去。
這就是逝者。
那天我沒有哭,甚至除了有些低落外,沒有什么情緒上的起伏。
一個盒子,實在無法讓我聯(lián)想到爺爺。失去了靈魂的軀殼尚且與生命毫無關(guān)聯(lián),更何況一只木盒。
“這就是逝者嗎?”不知為何,小薇的眼眶紅紅的,“逝去的人,很快就會被忘記吧?”
“我會記得?!蔽铱粗鵂敔?shù)倪z照,發(fā)自內(nèi)心說道。
“那你會記得我嗎?”小薇要說的似乎不是爺爺?shù)氖虑?,“我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p>
我詫異的回頭,沒有看清她的臉。小薇把一沓資料塞在我懷里,轉(zhuǎn)身跑開了。
那是第一次見到她時,她在醫(yī)院拍的腦片。當時還只是腦科本科生的我水平并不高明,卻還是一眼看懂了那份病歷。
那其中包含著苦澀的味道。
“你相信一見鐘情嗎?”小薇的聲音回響在我耳畔。
我當然相信,在醫(yī)院見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相信一見鐘情了!其實我也想了解你更多的,可是小薇,你沒有給我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