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用詞“暖”對“溫”的歷時替換

李曉彤

(上海師范大學(xué) 人文學(xué)院,上海 200234)

“常用詞大都屬于基本詞匯,是整個詞匯系統(tǒng)的核心部分,它的變化對語言史研究的價值無異于音韻系統(tǒng)和語法結(jié)構(gòu)的改變?！盵1]溫度域是認知語言學(xué)中的基本認知域之一,溫度域詞在漢語詞匯史上也屬于基本詞匯,上古漢語時期表示溫度的語義場中有四個詞:“熱、溫、涼、寒”[2]280,現(xiàn)代漢語則是“熱、暖、溫、涼、冷”五個詞[3]355,可見該語義場中的成員發(fā)生了細微變化。綜觀已有成果,相關(guān)的歷時研究大多集中于對這一語義場的整體探討,如張立紅(2013)[4]、熊潤竹(2021)[5]等,有的也關(guān)注到其中的小類語義場,如王盛婷(2010)[6]等,張永言和汪維輝(1995)[1]以及汪維輝(2017)[3]349-358等也討論過“寒”與“冷”的歷時替換,而對于該語義場中表“溫暖”義的“溫”和“暖”的關(guān)注度還不高。在《東漢—隋常用詞演變研究》中,汪維輝(2017)[3]15指出“溫”和“暖”存在歷時替換關(guān)系,但未展開具體探討。本文我們將結(jié)合語言事實,詳細考察“溫”和“暖”在歷史上的發(fā)展軌跡,嘗試分析其演變更替動因。

一、先秦至兩漢時期:“溫”勝“暖”弱

《說文·水部》:“溫,水。出犍為涪,南入黔水。從水,昷聲。”[7]225“溫”最初為古水名。后來表示地名,這種用法在戰(zhàn)亂頻發(fā)的先秦時期十分常見。例如:

(1)冬,公會晉侯、齊侯、宋公、蔡侯、鄭伯、陳子、莒子、邾子、秦人于溫。(《左傳·僖公二十八年》)

《說文·皿部》:“昷,仁也?！盵7]104“昷”本義為仁慈溫和。清代段玉裁注釋:“凡云溫和,溫柔,溫暖者,皆當(dāng)作此字?！盵8]213今人谷衍奎(2003)[9]452指出:“由于‘昷’作了偏旁,其義便由‘溫’來表示?！薄皽亍苯琛皶j”,在西周時期就可以表示性情溫和之義。例如:

(2)寬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亂而敬,擾而毅,直而溫,簡而廉,剛而塞,強而義;彰厥有常,吉哉。(《尚書·皋陶謨》)

發(fā)展至春秋戰(zhàn)國時期,表示品行性情范疇的“溫”應(yīng)用愈加廣泛,出現(xiàn)“溫恭、溫慈、溫惠、溫直、溫柔、溫雅、溫潤、溫良、溫厚”等多種詞語組合形式。這一時期,“溫”也開始應(yīng)用于溫度范疇,表示暖和、不冷不熱,例如:

(3)凡為衣裳之道,冬加溫、夏加清者,芊不加者去之。(《墨子·節(jié)用》)

(4)小暑之日,溫風(fēng)至,又五日,蟋蟀居辟,又五日,鷹乃學(xué)習(xí)。(《逸周書·時訓(xùn)解》)

(5)暑即扇床枕,寒即以身溫席。(《東觀漢記》卷十七)

(6)宮室足以避燥濕,食飲足以和血氣,衣服足以適寒溫,禮儀足以別貴賤,游虞足以發(fā)歡欣,棺槨足以朽骨,衣衾足以朽肉,墳?zāi)棺阋缘烙洝?《管子·禁藏》)

例(3)中,“冬”與“夏”對舉,“溫”與“清”對舉,冬天穿衣增加溫暖,夏天穿衣增加清涼,“溫”即暖和之義?！皽亍北硎尽皽嘏辈粌H可以單用,還可以作定語修飾其他事物,如例(4)“溫風(fēng)”表示暖和的風(fēng),此時“溫”可修飾對象的范圍還比較有限?！皽亍庇袝r也具有謂詞性,可以后接賓語成分,如例(5)“溫席”,意思是用身子溫暖床席使其暖和起來,此用法在這時不很常見?！皽亍边€可搭配形容詞性成分,與反義詞“寒”共現(xiàn)連用,組成并列短語“寒溫”,表示冷暖,如上例(6)。

“暖”的出現(xiàn)稍晚于“溫”,且不同的是,“暖”從造字之初就作“溫暖”義使用?！墩f文·火部》:“煗,昷也,從火耎聲?！币嗾f:“煖,昷也,從火爰聲?！盵7]210段玉裁對“煗”注解:“今通用‘煖’。”[8]486《玉篇卷二十·日部》:“暖,溫也。”[10]337《集韻卷五·緩部》:“煗,或作煖、暖、?！盵11]108可見“暖”與“溫”同義互訓(xùn)。據(jù)記載,“暖”最早出現(xiàn)于《墨子·辭過》:

(7)為衣服之法,冬則練帛之中,足以為輕且暖,夏則絺绤之中,足以為輕且凊,謹此則止。(《墨子·辭過》)

例(7)上下文均有“溫”和“暖”的用法:“古之民,未知為衣服時,衣皮帶茭,冬則不輕而溫,夏則不輕而凊”“當(dāng)今之主,其為衣服,則與此異矣,冬則輕暖,夏則輕凊,皆已具矣”。結(jié)合例(7)與前后文意連貫可知,“輕且暖”即“輕而溫”,即“輕暖”,“且”和“而”都是并列連詞,“溫”與“暖”同義可替換。就用法看,“暖”和“溫”類似,二者在這一時期沒有較大差異,舉例如下:

(8)何所冬暖?何所夏寒?(《楚辭·天問》)

(9)天地不肅,君臣乃懈。農(nóng)不登谷,暖氣為災(zāi)。(《逸周書·時訓(xùn)解》)

(10)晏子侍于景公,朝寒,公曰:“請進暖食?！?《晏子春秋》第五卷)

(11)其為輿馬衣裘也,足以逸身暖骸而已矣;其為飲食酏醴也,足以適味充虛而已矣。(《呂氏春秋·重己》)

(12)食上,必在視寒暖之節(jié);食下,問所膳。(《禮記·文王世子》)

“暖”可以單用,也能和其他成分搭配使用,不僅修飾“風(fēng)”“衣”等,還能修飾“氣”“食”等;“暖”也有謂詞性用法,如上例(11)“暖”和后文“充”對舉,可以理解為“使身體溫暖”形容詞意動用法,也可以理解為動詞“暖”接賓語“骸”表示“溫暖身體”;同樣,“暖”也可以和反義詞“寒”連用。

綜上,“溫”和“暖”在先秦時期表示“溫暖”義上語義相近,用法也非常相似。兩者在句中都主要作謂語、定語,都能同表示氣候天氣狀況的自然現(xiàn)象、與人衣食住行有關(guān)的事物搭配使用,都可以和反義詞“寒”共現(xiàn)。但是兩者最大的不同在于,“溫”語義豐富,“溫暖”義是“溫”詞義演變中的一個引申義，而“暖”保持其本義“溫暖”義。

“溫”和“暖”共現(xiàn)連用的情況在這一時期也已出現(xiàn)，二者同義連用構(gòu)成并列短語，表示“暖和”義。例如：

(13)裘不可以藏者，非能具綈綿曼帛，溫暖于身也。(《淮南子》卷十三)

(14)盛陽雨水，溫暖而湯熱，陰氣脅之不相入，則轉(zhuǎn)而為雹；盛陰雨雪，凝滯而冰寒，陽氣薄之不相入，則散而為霰。(《漢書》卷二七)

(15)亦如冬以溫暖為德，夏以涼冷為德，男以女為德，女以男為德之義。(《宅經(jīng)·卷上》)

例(13)是說裘皮不具備絲綿帛絹那樣能讓身子溫暖的功能，沒有保暖性，此處“溫暖”具有謂詞性。例(14)“溫暖”與后文“凝滯”對舉，例(15)“溫暖”與后文“冰涼”對舉，均是同義形容詞連用組成的并列短語。盡管這一時期已出現(xiàn)“溫暖”連用的情況，但是使用頻率不高，尚未成詞。

為更加清晰地認識詞義演變與更替，我們統(tǒng)計出表示“溫暖”義的“溫”和“暖”在先秦時期幾部代表性文獻中的具體使用情況，見表1。

表1 先秦時期表示“溫暖”義“溫”與“暖”使用情況 單位：次

先秦時期，“溫”和“暖”均是表示“溫暖”義的常用詞?！皽亍背霈F(xiàn)時間早，一開始不作“溫暖”義使用，直到春秋末戰(zhàn)國初才引申出“溫暖”義用法，與此同時同樣表示“溫暖”義的“暖”產(chǎn)生，二者同義互訓(xùn)，可替換使用?！芭钡耐黄?，給“溫”帶來了一定的危機，戰(zhàn)國時期至漢朝初年，因為可以同義互訓(xùn)，故二者使用情況不相上下。至東漢，無論是口語色彩濃烈的《論衡》，還是具有承古保守性的醫(yī)書《黃帝內(nèi)經(jīng)》和《傷寒論》，“溫”的使用頻率遠遠高于“暖”。整體來看，在此階段“暖”尚處于萌芽期，表示“溫暖”義的主導(dǎo)詞是“溫”。

二、魏晉至唐宋時期：“溫”和“暖”同義競爭

魏晉以降，表示“溫暖”義的“溫”和“暖”使用頻率顯著提高，用法也日益豐富。從這一時期“溫”和“暖”使用頻次看，在一些具有代表性的文獻材料中，二者或是勢均力敵、或是此消彼長，處于相互競爭的狀態(tài)之中。

“溫”作定語可以修飾的對象更加豐富，如“溫水”“溫泉”“溫房”等。此時的“溫泉”還不同于現(xiàn)代漢語中常用的“溫泉”，而是一個偏正短語，尚未成詞?！皽胤俊痹谶@里也是一個偏正短語，后又專指宮殿名。如下例所示：

(16)毖溫泉于春流，馳寒波而秋徂。(謝靈運《山居賦》)

(17)富戶溫房，無假遷業(yè)；窮身寒室，必應(yīng)徙居。(《宋書》卷五四)

“溫”可以共現(xiàn)搭配的成分愈加多樣，主要是一些同為形容詞性的成分，在句中并列連用常作謂語或定語。其一，可以和同屬溫度域范疇的詞搭配，如“溫?zé)帷薄皽仂恪薄昂疁亍薄皼鰷亍钡?。值得注意的是，承古用法“寒溫”發(fā)展到這一時期已演變出新的用法，此時不再是表義明確的并列短語而發(fā)展成為表義抽象的詞，表示寒暄問候之義。同樣，“涼溫”除表示具體的溫度范疇義外，有時還喻作貧賤之義。其二，可以和具有[+滿足義][+充足義]語義特征的形容詞搭配，如“溫飽”“溫足”等。其三，可以和其他中性義的詞搭配，如“溫適”等。用例如下：

(18)所以象簟清潤，遨游於夏室；重衾狐白，溫煦於冬房。(簡文帝《六根懺文》)

(19)謝與王敘寒溫數(shù)語畢，還與羊談賞，王方悟其奇，乃合共語。(《世說新語·雅量》)

(20)歸來翳桑柘，朝夕異涼溫。(《昭明文選》卷第二十六)

(21)溫飽之貴，所以榮生，饑寒在躬，空曰從道，取諸其身，將非篤論，此又通理所用。(《宋書》卷七三)

(22)土氣溫適，不織不衣；百年而死，不夭不病。(《列子·湯問》)

這一時期“溫”后接的賓語成分也愈加多樣，例如：

(23)酌醇酒而據(jù)切骨之寒，溫獸炭而祛透心之冷。(蕭統(tǒng)《錦帶書·十二月啟》)

(24)而諸孫纊不溫體，食不充饑，付之姆ト之手，縱以任軍之路。(劉彧《立晉熙王嗣詔》)

(25)今溫酒及炙肉，用石炭、木炭火、竹火、草火、麻荄火，氣味各不同。(《北史》卷三五)

例(23)“溫”與前句“酌”相對，例(24)“溫”與后文“充”相對，例(25)“溫”與“炙”相對。從這些對舉關(guān)系可以看出，此時“溫”逐漸具備動詞特征，可以搭配的賓語成分非常豐富。

我們注意到，這一時期凡是“溫”作定語能修飾的對象，“暖”幾乎也能修飾。除此之外，“暖”還可以修飾很多其他事物，可修飾對象的范圍比“溫”更廣泛，如：“暖日”“暖空”“暖屋”“暖汁”等。其次，同“暖”共現(xiàn)搭配的成分也很豐富，不僅能和同屬溫度域范疇的詞、具有[+滿足義][+充足義]語義特征的詞、中性義的詞搭配組合，還可以和與“溫”不能搭配的成分組合成“輕暖”“幽暖”等，和反義詞“寒”搭配的同時，還能和“冷”連用。另外，“暖”作謂語使用時，賓語成分可以是代詞，也可以是短語。我們列舉部分用例如下：

(26)秋毛冬骨，夏蔭春英。炎緋寒碧，暖日涼星。(蕭繹《山水松石格》)

(27)北接蔥嶺，南連天竺，土氣和暖，地方數(shù)千。(《洛陽伽藍記》卷第五)

(28)山門幽暖，岫戶葐蒀。九天相掩，玉地交氛。(《南齊書》卷四一)

(29)是以又須留意，冷暖宜適，難於調(diào)酒。(《齊民要術(shù)》卷第八)

(30)懸訖，薪下微生炭以暖之。(《齊民要術(shù)》卷第五)

(31)蒙朱霞之丹氣，暖白日之素景。(江淹《靈丘竹賦》)

特別的是，此時“暖”還可以受程度副詞、時間副詞等副詞修飾，這是“溫”尚不具備的用法。例如：

(32)漉著凈地撣之，冬宜小暖，夏須極冷，乃內(nèi)蔭屋中聚置。(《齊民要術(shù)》卷第八)

(33)天時尚暖，與魚蝦未可致，尋當(dāng)有所上獻。(《世說新語·紕漏》)

我們選取魏晉六朝時期幾部典型文獻，將“溫”與“暖”表示“溫暖”義的使用情況總結(jié)如表2所示。

表2 魏晉六朝時期表示“溫暖”義“溫”與“暖”使用情況 單位：次

(1)① 搜集CCL語料庫中魏晉六朝時期的漢譯佛經(jīng)主要有以下幾部：《東晉譯經(jīng)》《劉宋譯經(jīng)》《北涼譯經(jīng)》《北魏譯經(jīng)》《支謙譯經(jīng)》《西晉譯經(jīng)》《西秦譯經(jīng)》《鳩摩譯經(jīng)》。從具體用法上看，“溫”和“暖”的句法功能日趨豐富，使用環(huán)境愈加靈活，顯示出迅猛發(fā)展的勢頭。經(jīng)過分析對比能夠發(fā)現(xiàn)，“溫”所具備的多種用法，在一定程度上“暖”同樣也具備，而且除此之外，“暖”還具有比“溫”更豐富的其他用法，因此從這一方面看似乎“暖”比“溫”更具有使用優(yōu)勢，“暖”的使用頻率也應(yīng)該比“溫”高，但是通過表2可知實際使用情況其實不然：在這一時期的大部分文獻中，“溫”和“暖”的使用頻次或是旗鼓相當(dāng)，或是“溫”以微弱優(yōu)勢險勝“暖”。

據(jù)語料考察我們還發(fā)現(xiàn)，表達“溫暖”義的“溫”和“暖”在相互競爭的同時出現(xiàn)了語體分化的趨勢?？谡Z性強的《世說新語》中的5例“溫”，其中有4例是以表示“寒暄問候”義的“寒溫”形式出現(xiàn)，僅有1例表示實實在在的“溫暖”義；在文學(xué)性強的《文心雕龍》中，“暖”并沒有出現(xiàn)，而是用“溫”來表達“溫暖”義，同樣具有文質(zhì)兼美特點的《昭明文選》使用“溫”的情況也多于“暖”；《齊民要術(shù)》作為極具口語色彩的一部農(nóng)學(xué)著作，其使用“暖”的頻次遠遠高于“溫”，同時我們也發(fā)現(xiàn)，該書中“溫”的用例多是引據(jù)經(jīng)典。

特殊的是，反映口語實際面貌的《抱樸子·內(nèi)篇》中，“溫”的使用卻遠多于“暖”，這可能由于《內(nèi)篇》多講述神仙方藥、養(yǎng)生延年、禳災(zāi)卻病等內(nèi)容，“古代醫(yī)方傳承前代的內(nèi)容比較多且保守性較強”[12]，且作者葛洪本身是著名的煉丹家和醫(yī)藥學(xué)家，因此其語言具有一定的承古性也事出有因。汪維輝(2017)[3]402曾指出唐以前文獻反映實際口語具有滯后性和不充分性，通過CCL語料庫搜集到的魏晉六朝時期部分漢譯佛經(jīng)可知，表示“溫暖”義的“溫”出現(xiàn)4次、“暖”出現(xiàn)14次，張美蘭(2017)[12]認為“漢譯佛經(jīng)的選用，是魏晉南北朝漢語常用詞研究必須注意的環(huán)節(jié)。漢譯佛經(jīng)表現(xiàn)出口語性比中土文獻強，在新舊常用詞興替方面也比中土文獻快速的特點”，漢譯佛經(jīng)中兩者的使用差異也正符合語言在口語中的演變比書面語快的發(fā)展規(guī)律。簡言概之，魏晉六朝時期“溫”和“暖”出現(xiàn)語體分化趨勢，“暖”作為新詞有著較強的組合能力，舊詞“溫”保持著較為穩(wěn)固的地位，二者形成有力競爭態(tài)勢。

至唐宋時期，表“溫暖”義的“溫”繼續(xù)沿襲先前用法，在此基礎(chǔ)上，組合能力有所增強，搭配對象更加豐富。出現(xiàn)“溫濕、溫潔、溫清、溫軟、溫燠、溫暾、溫香、溫存、溫粹、溫?！钡冉M合形式；“溫”作動詞后接的賓語成分除單個名詞外還可以是短語成分；“溫”能受形容詞修飾組成“余溫”，也可以受副詞修飾，如“大、半”等程度副詞、“不、未”等否定副詞、“尚、猶”等情態(tài)副詞。部分用例見下：

(34)漸覺一家看冷落，地爐生火自溫存。(司空圖《修史亭三首》)

(35)玉床塵稍冷，金爐火尚溫。(王績《游仙四首》)

(36)紅爐溫長子之湯，淥醑下公卿之藥。(《敦煌變文集新書》卷二)

(37)塞北氍毹，江南圖障，是處溫燠。(周邦彥《蕙蘭芳引·仙呂》)

(38)襦袴寄余溫，雙石畔、唯聞吏膽長寒。(毛滂《八節(jié)長歡·送孫守公素》)

(39)隔重門。寶粟生香玉半溫。(張元千《豆葉黃》)

“暖”的用例較此前有明顯增多，并且萌生出多種新用法，其組合能力越來越強，組合形式越來越豐富，產(chǎn)生的許多新組合是“溫”無法進入的，就這一方面來說，“溫”逐漸失去與“暖”抗衡的力量。就像汪維輝(2017)[3]404所說：“一般地說，新詞組合能力強，舊詞組合能力弱；新詞常常跟新成分組合，而舊詞跟新成分組合就比較困難；舊詞的組合關(guān)系多為承用前代的一些固定搭配。”“暖”與“溫”形成了不同的用法分布，主要表現(xiàn)是“溫”大多用來形容氣候、土地、處所等，而“暖”多形容樹木、花草、水波、香爐、煙草、玉飾等具體事物，有時“暖”還會入侵到“溫”的義域，極少數(shù)情況下“溫”進入“暖”的個別義域。例如：

(40)青帝東來日馭遲，暖煙輕逐曉風(fēng)吹。(韋莊《立春》)

(41)裊翠籠煙拂暖波，舞裙新染麴塵羅。(牛嶠《楊柳枝五首》)

(42)玳席歡余，蕓堂香暖，贏取專良夕。(趙佶《念奴嬌·御制》)

(43)野澗泉甘，陽坡草暖，有柏葉松枝充短供。(劉克莊《沁園春·二鹿》)

“暖”的組合能力強于“溫”還體現(xiàn)在與副詞的共現(xiàn)搭配上?！芭辈粌H可以與程度副詞、否定副詞、情態(tài)副詞共現(xiàn)，還可以與“便、已、乍”等時間副詞或“?！钡阮l率副詞搭配，如例(44)、(45)；還可以同時受到兩個副詞修飾，如例(46)。

(44)心在這手上，手便暖；在這腳上，腳便暖。(《朱子語類》卷第二十六)

(45)氣候常暖，冬不凋落。(《太平廣記》卷四八二)

(46)好雨初晴仍半暖，金釭玉斝開瑤席。(朱熹《滿江紅·秀野詩翁》)

值得關(guān)注的是，此時“暖”首次出現(xiàn)了與謂詞性成分共現(xiàn)連用的情況，例如：

(47)醉并鴛鴦雙枕，暖偎春雪。(尹鶚《秋夜月》)

(48)有頃，嫗自外挈酒壺至，于火前暖飲。(《太平廣記》卷四二九)

例(47)“暖”出現(xiàn)在謂詞性成分“偎”之前，和前文“醉”一樣都是形容詞作狀語修飾后面的謂語。例(48)“暖”用在謂語“飲”之前，介賓短語“于火前”和形容詞“暖”都是“飲”的狀語。兩例中的“暖”都具有了修飾謂詞的限定性功能。

通過年代分檢所搜集到的語料顯示，唐宋時期表示“溫暖”義的“溫”和“暖”基本上仍然保持著同義競爭的局面，在使用頻率上，二者仍處于此消彼長的狀態(tài)。表3是唐宋時期表示“溫暖”義“溫”與“暖”在部分文獻中的使用情況。

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很多文獻中“暖”出現(xiàn)的次數(shù)是“溫”的好幾倍，比如《全唐詩》中“溫”和“暖”的比例大約是1∶8，《全宋詞》中的比例約是1∶7，《五燈會元》中的比例約是1∶4?？傊?，在唐宋時期，“溫”和“暖”的組合能力均大大增強，構(gòu)詞能力也日漸提高，義域都有所擴大，使用頻率也逐漸增加，二者在相互競爭的同時，“溫”漸趨式微，而“暖”正處于向上發(fā)展期。

表3 唐宋時期表示“溫暖”義“溫”與“暖”使用情況 單位：次

還需注意的是，這一時期“溫”除單用外，有一部分以構(gòu)詞語素的形式出現(xiàn)在一些固定組合之中。從表3也能看出，在大部分的文獻作品中“溫”作為語素構(gòu)成復(fù)音詞的用例數(shù)量遠遠多于“暖”以構(gòu)詞語素出現(xiàn)的例子數(shù)量。表示“溫暖”義的“溫”作為參構(gòu)語素所組成的組合形式，從原先的并列短語或偏正短語經(jīng)過高頻使用演變成詞，有些還發(fā)生了詞義的隱喻或轉(zhuǎn)喻，結(jié)構(gòu)關(guān)系更加緊密，詞匯化程度更高。比如，“涼溫”與“寒溫”同義，表寒暄問候，有時也作“溫涼”使用；“溫清(凊)”最先用來形容子女對父母盡心侍奉，此時喻作侍奉雙親之禮；“溫樹”原本表示“溫室的花草樹木”，此時作為形容朝政官員謹言慎行的一個典故，也常說“不言溫樹”。具體見下：

(49)各自限官守，何由敘涼溫。(《岑參《潼關(guān)鎮(zhèn)國軍句覆使院早春，寄王同州》)

(50)且車駕今行，本為避暑，然則太上皇尚留熱所，而陛下自逐涼處，溫清之道，臣竊未安。(《唐會要》卷二十七)

(51)朝廷以為孔光不言溫樹者，慎之至也。(《太平廣記》卷一九八)

三、明清至民國以降：“暖”對“溫”完成替換

“暖”的迅速增加是明清時期的一大特點，其使用頻率大大高于表示“溫暖”義的“溫”，“暖”的絕對優(yōu)勢對“溫”起到了強烈的壓制性影響。如果說“溫”在隋唐五代時期逐漸開始以構(gòu)詞語素的形式出現(xiàn)，那么宋代便是過渡時期，而發(fā)展至明清，表示“溫暖”義的“溫”則更多地作為語素出現(xiàn)在各種組合形式之中，單獨使用的頻率越來越低。相比之下，“暖”較少地作為構(gòu)詞語素與其他語素或詞組合，單用的情況越來越多。我們檢索了3部元代口語化較強的文獻、12部明清小說和民國以后3部代表性作品，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溫”單獨使用的用例數(shù)量僅占這一時期總用例數(shù)的25%，而“暖”單獨使用的情況在總用例數(shù)中的占比達到75%?？梢姟芭彪m為新詞但在這一時期奮起直逼表達“溫暖”義的“溫”，成為“溫暖”義場的主導(dǎo)詞。兩者具體使用情況對比見表4。

表4 明清至民國以降表示“溫暖”義“溫”與“暖”使用情況 單位：次

“溫”在這一時期很少單獨使用，表示“溫暖”義的“溫”以語素形式出現(xiàn)在組合形式中的情況非常多見，其搭配能力進一步增強。除前一階段已形成的“溫暖、溫存、溫飽、溫和、溫馨、溫煦、溫泉、溫湯、溫室”等組合以外，此時還出現(xiàn)了一些三音節(jié)組合形式，如“軟溫溫、暖溫溫”等。例如：

(52)那上下有幾張虎皮搭苫漆交椅，軟溫溫紙窗鋪設(shè)。(《西游記》第四十八回)

(53)軟溫溫楊柳腰揉，甜津津丁香舌吐。(《明珠緣》第三回)

這一時期“溫”還有一個最顯著的表現(xiàn)是，“平和溫柔”義逐漸成為“溫”較為常用的意義，在一定程度上對“溫暖”義“溫”造成排擠。我們統(tǒng)計了部分文獻中“溫”表“平和溫柔”義與表“溫暖”義出現(xiàn)的比例，具體如下：《西廂記》中為12∶8；《牡丹亭》中為5∶2；《二十年目睹之怪現(xiàn)狀》中為7∶1；《紅樓夢》中為34∶12；《民國演義》中為9∶4；《駱駝祥子》中為6∶2。盡管并非所有文獻中“溫”表“平和溫柔”義的用例數(shù)量都多于表“溫暖”義，但是從以上統(tǒng)計可以發(fā)現(xiàn)，“溫”的核心義域確有轉(zhuǎn)移至表“平和溫柔”義的傾向。而這一點，正是“暖”所具有的優(yōu)勢，即核心義域明確且穩(wěn)固，始終表示“溫暖”義。在整個溫度域范疇中，“溫”表示的“溫暖”程度也要弱于“暖”。

“暖”作為一個口語性較高的新詞，在具有通俗化、市民化等特點的明清小說推動下，其使用頻率越來越高，從表4中能夠明顯看出表“溫暖”義的“暖”與“溫”在使用上的懸殊差距?！芭钡拇钆淠芰Υ蟠筇岣撸浞üδ芤灿兴鶖U展，具體表現(xiàn)有以下幾點：

其一，組合能力進一步增強，組合形式更加多樣。偏正式的組合最為豐富，有“暖帽、暖耳、暖兜、暖襖、暖鞋、暖衣、暖枕、暖鍋、暖炕、暖床、暖閣、暖房、暖轎、暖車、暖簾、暖壽、暖居、暖語”等；也有聯(lián)合式，如“暖足、飽暖、和暖、暄暖、干暖”等，多是形容詞并列連用；另有與形容詞后綴組合成“暖和、暖活”等附加式；還有動賓式，如“回暖、問暖、打暖”等。強大的構(gòu)詞能力還有一個最顯著的表現(xiàn)，即組合成很多三音節(jié)重疊式，如“暖煨煨、暖烘烘、暖熏熏、暖洋洋、暖溶溶、暖騰騰、黃暖暖”等。此外，“暖”作為語素組合而成的成語、俗語也在明清時期廣泛使用，如“席不暇暖”“送暖偷寒”“甜言美語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等，它們都具有結(jié)構(gòu)凝固性、意義整體性的特征。

(54)后來脫去，見了同伙，團聚攏來，各出所獲之物，如簪釵、金寶、珠玉、貂鼠暖耳、狐尾護頸之類，無所不有。(《二刻拍案驚奇》卷五)

(55)趙虎此時見那人，覺得比自己暖和多了，恨不得也鉆在里面暖和暖和才好。(《七俠五義》第四十二回)

(56)方長官，你若冷時，有火在此，烘一烘暖活也好。(《醒世恒言》第十卷)

(57)長錯會意了，我嫂嫂待小妹向來如同骨肉一般看待，知疼知愛，問暖問寒，一點錯處也沒有。(《三俠劍》第一回)

(58)吃了一會，陳木南身上暖烘烘，十分煩躁，起來脫去了一件衣服，管家忙接了，折好放在衣架上。(《儒林外史》第五十三回)

(59)真是席不暇暖，馬不停蹄，統(tǒng)領(lǐng)大兵二十余萬，向南進發(fā)。(《水滸傳》第一百零五回)

特別注意的是，由“暖”加形容詞后綴“和”組成的“暖和”，其用法非常豐富，如上例(55)?！芭汀弊餍稳菰~時，是一個狀態(tài)形容詞，它不僅可以單用，還能受補語修飾，甚至還能進入比較句式，如“比自己暖和多了”；作動詞時，除了獨立作謂語之外，還能重疊使用，如“暖和暖和”。

其二，從句法成分上看，“暖”常作謂語、定語、賓語，有時也作狀語，還能作補語，而且既可以獨立作補語，也可以由“暖”組成的復(fù)音詞充當(dāng)句子中的補語成分。

(60)苗禿子暖的笑了，將脖項往下一縮，又向蕭麻子將舌頭一伸。(《綠野仙蹤》第四十三回)

(61)惟獨和尚，不耕而食，不織而衣，偏自穿得暖，吃得飽，捫腹逍遙，無憂無慮。(《珍珠舶》第十六回)

(62)丫頭等小解完后，便把夜壺舀干凈，拿來焐在自己被窩里，等到老爺再要用時，已是焐得暖暖兒的了。(《二十年目睹之怪現(xiàn)狀》第一百零三回)

“暖”作補語通常是情態(tài)補語，但語義指向不完全一致。如例(61)“穿得暖”的“暖”指向施事主體“和尚”，例(62)“焐得暖暖兒的”的“暖”指向受事對象“夜壺”。

其三，賓語成分不再僅是具體事物，抽象化的感覺、狀態(tài)等也可以作“暖”的受事賓語，有些時候賓語位置還可以是表處所的短語等成分。

(63)那陳大郎冒雪而行，正要尋一個酒店暖寒，忽見遠遠地一個人走將來，你道是怎生模樣？(《初刻拍案驚奇》卷八)

(64)懸煞了！懸煞了！腦袋兒幾乎被砍了去?？煨┠镁苼?，暖一暖痛罷！(《續(xù)濟公傳》第一百七十一回)

(65)小可見小娘子多了杯酒，也防著要吐，把茶壺暖在懷里。(《醒世恒言》第三卷)

其四，可以與量詞、時間名詞、趨向動詞等共現(xiàn)搭配，常作“暖”的補語成分。如量詞“些”作程度補語，時間名詞“半天”作時量補語，“起、出、來、上、下”等趨向動詞作趨向補語，“住”作結(jié)果補語?！芭睅щp層補語的情況也比較常見，通常是“趨向補語+趨向補語”。

(66)今日天氣很冷，早晚寧使暖些。(《紅樓夢》第八十九回)

(67)等夠多時，四爺上來仍去烤火，暖了半天。(《小五義》第十回)

(68)又叫宅里再暖出一大瓶酒來與腳戶吃，做剛做柔的將腳戶打發(fā)散去。(《醒世姻緣傳》第五回)

(69)雖然備些酒食，暖住了眾人，卻也中心不伏。(《醒世恒言》第三十六卷)

(70)公子撐了大門，就廚下暖起酒來，飲個半醉，上了馬料，將鑾鈴塞口，使其無聲。(《警世通言》第二十一卷)

(71)登時叫人調(diào)排桌椅，擺了八席，讓眾人坐下，暖上酒來，肥魚大肉的都搬上來。(《二十年目睹之怪現(xiàn)狀》第十九回)

其五，可以和助詞“了、著、過”搭配表時態(tài)。

(72)就藏開了，自己不敢出氣，是生怕這氣大了，吹倒了姓林的，氣暖了，吹化了姓薛的。(《紅樓夢》第六十四回)

(73)都是銀打的盆子，用架子架著，底下一層貯了燒酒，用火點著，焰騰騰的暖著那里邊的肴饌，卻無一點煙火氣。(《儒林外史》第五十三回))

(74)言罷，暖過醇酒，遞與贊飲。(《楊家將演義》第五回)

其六，可以進入比較句式。

(75)橫豎這屋子比各屋子暖，這椅子坐著并不冷。(《紅樓夢》第五十二回)

(76)把手去摸著心頭，覺得比前更暖些，漸漸的上至喉嚨，下至肚臍，都不甚冷了。(《醒世恒言》第二十六卷)

四、“暖”對“溫”替換的動因

一組常用詞發(fā)生新舊更替必然由多種原因所致，不外乎外部因素和內(nèi)部因素兩方面。就內(nèi)因來說，我們認為主要有兩點。

通過歷時演變考察發(fā)現(xiàn)，表示“溫暖”義的“溫”句法功能相當(dāng)單一，構(gòu)詞能力也遠遜色于“暖”。從句法功能上看，“溫”主要用作謂語、定語，少數(shù)情況也作賓語，基本不作狀語使用。在唐宋之后，“溫”主要出現(xiàn)在原來即有的組合中，此后的發(fā)展趨于穩(wěn)定態(tài)勢，所能搭配的對象比較固定，少有新的組合形式出現(xiàn)，固定化意味強烈。而“暖”在魏晉至唐宋時期就開始逐步擠兌“溫”，展示出句法功能上的多變性和組合搭配上的多樣性。一方面，“暖”不僅作謂語、定語、賓語，還可以用作狀語和補語；另一方面，“暖”的構(gòu)詞能力是“溫”無法比擬的，至明清時期“暖”的組合能力還在不斷增強，發(fā)展出眾多偏正式、聯(lián)合式、附加式、動賓式、三音節(jié)重疊式等組合形式，如“暖耳、暖襖、暖炕、暖居、暄暖、干暖、暖和、暖活、問暖、打暖、暖烘烘、暖熏熏、暖洋洋”等，直到現(xiàn)代漢語“暖”仍彰顯活力，出現(xiàn)一系列由“暖”構(gòu)成的新詞語，形成了“暖X”詞族，諸如“暖爸、暖男、暖文、暖歌、暖笑”等。豐富的句法功能和強大的組合能力是“暖”替換“溫”的一大重要因素。

詞匯系統(tǒng)存在自我調(diào)節(jié)機制，需要不斷尋求系統(tǒng)內(nèi)部的平衡。李宗江(2016)[13]37認為，“如果一個詞所承擔(dān)的義位過多，就容易在使用中發(fā)生歧義，影響交際”，同時也指出這種現(xiàn)象產(chǎn)生的兩種后果：一種后果是變?yōu)閺?fù)合詞，另一種后果是導(dǎo)致在與詞義負擔(dān)較輕的同義成分的競爭中失敗?！皽亍弊陨瞎畔惹貢r期就擁有多個義項，溫度域范疇的“溫暖”義僅是其中一個引申義項，縱觀其歷時演變過程，用“溫”表示“溫暖”義的同時，其他義項也運用廣泛。特別是在明清時期，一方面表“溫暖”義的“溫”組合能力較弱，另一方面異軍突起的“暖”產(chǎn)生壓制性影響，多種因素導(dǎo)致“溫”表示“溫暖”義的使用頻率并不高，使得這一時期部分文獻中“溫”其他義項的使用頻次多于“溫暖”義的使用，造成“溫”的語義重心出現(xiàn)偏移傾向?？梢姟皽亍贝嬖谠~義負擔(dān)過重、語義重心偏移的現(xiàn)象，其表義的清晰性受到嚴重干擾，最終使得詞義負擔(dān)較輕、核心義域明確的“暖”在“溫暖”義場中占據(jù)優(yōu)勢地位。當(dāng)然也不可否認的是，“溫”的多義性使其應(yīng)用非常廣泛，然而這一點既是其優(yōu)點也恰恰是其一項缺點，即適應(yīng)性廣帶來的模糊性。在表示“溫暖”義上，“溫”的語義模糊性也為“暖”成為該義場主導(dǎo)詞創(chuàng)造了一定的條件。

同時我們認為，語言使用者喜新厭舊的心理是“暖”替換“溫”的一個外部因素。從社會語言學(xué)角度看，社會心理對語言變異有著實質(zhì)性影響，語言使用者追求創(chuàng)新型表達形式的心理使得他們對于新詞新語有著使用上的傾向性。從常用詞替換的角度看，汪維輝(2017)[3]413就指出：“一個詞用久了以后，常常會被一個新的同義詞所取代，許多詞看來是這樣的。這也許跟語言使用者的喜新厭舊心理有關(guān)。”“溫”作為古水名、古地名出現(xiàn)的時間很早，盡管后又引申出許多其他新詞義新用法，但“溫”身為一個古詞終究擺脫不了人們喜新厭舊的心理規(guī)律，當(dāng)表義清晰的同義新詞“暖”出現(xiàn)時，人們自然而然地更傾向于使用新穎陌生的“暖”。

五、結(jié)語

綜上所述，在表示“溫暖”義時，先秦兩漢時期，“溫”比“暖”更為常見，處于萌芽期的“暖”尚未對“溫”產(chǎn)生巨大影響，“溫暖”義場的主導(dǎo)詞是“溫”。魏晉六朝時期，“溫”和“暖”的使用頻率明顯增高，用法上也有極大的相似性，二者形成同義競爭態(tài)勢。唐宋時期，“暖”逐漸顯示出較強的組合能力，和“溫”形成不同的用法分布，在與副詞共現(xiàn)搭配上也表現(xiàn)出強于“溫”的優(yōu)勢，二者在相互競爭的狀態(tài)下，“溫”稍顯式微，“暖”保持上升發(fā)展勢頭。明清時期，“溫”單獨使用的頻率越來越低，“暖”的獨立使用更加靈活，慢慢承擔(dān)起“溫”的“溫暖”義。在“溫暖”義場中，“暖”對“溫”的替換是一個漸進的過程，“溫”在單用時的絕對優(yōu)勢雖已消失殆盡，但在較多情況下以語素形式出現(xiàn)在“溫暖”“溫度”等復(fù)合詞中，“暖”始終保持強大的組合能力，時至如今現(xiàn)代漢語時期仍彰顯強勁活力，產(chǎn)生出具有一定能產(chǎn)性的“暖X”詞族?！芭碧鎿Q“溫”的歷時動因主要有三：一是“暖”強大的句法功能和組合能力，二是“溫”過重的詞義負擔(dān)，三是語言使用者喜新厭舊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