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變成人嗎

鳳凰

“你想變成人嗎？”這些天，這句話總是往影子的耳朵里鉆，折磨著影子，引誘著影子。影子看看四周，沒有人對他這么說，就是影子戲藝人也沒有對他這么說，那是誰在對他說呢？難道是自己在說嗎？難道是自己想變成人了？

“不想變成人的影子，不是一個好影子。”這句話一直在影子界里流傳著。每個影子都夢想著成為一個人，而不是永遠(yuǎn)都做影子。哪怕就是做人的影子也不甘心啊。至于說做貓啊狗啊鳥啊的影子，那就更沒有滋味了，簡直生不如死。

雖然影子在影子戲藝人的手里千變?nèi)f化，比別的影子生動活潑，贏得了無數(shù)的掌聲，還有不少的賞金，但影子知道，事實上，那些掌聲和賞金都是給藝人的。這讓影子更加羨慕人，也更加嫉妒人，當(dāng)然他也就更想變成一個人了。

影子是在影子戲結(jié)束后離開藝人的。他再也不愿意讓藝人操縱他了，他想變成一個人，一個擁有影子的人。影子戲結(jié)束后，人們紛紛離開，影子跟著人們離開。因為是晚上，每個人都露出了影子，影子就跑上去跟那些影子對比。

影子知道，只要他跟哪一個人的影子長得一樣，他就是哪一個人的影子，然后他就可以悄悄地干掉這個人，取而代之。影子覺得自己跟一個老人的影子很像，就跟了上去，對比了一下，兩個影子實在太像了，但最終影子放棄了。

影子放棄了，不是因為可憐老人，而是因為他不想當(dāng)一個老人。想想，一個老人還能活多久呢？要是他當(dāng)了老人，那不是很悲慘的一件事嗎？看看老人，走路都慢吞吞的，好像隨時都要摔倒。當(dāng)這樣的老人，還不如就當(dāng)影子自在呢。

影子匆匆往前跑去，那些年輕人都走到前面去了。影子跑到前面，在那些年輕人的身后鉆來鉆去，找來找去，跟他們的影子比來比去。影子和一個年輕人的影子實在太像了，影子就忍不住對年輕人的影子說：“喂，你是我嗎？”

年輕人的影子說：“我怎么可能是你呢？你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長得什么樣子。”影子說：“我長得挺好啊，我長得和你很像，我們到底是不是同一個影子？你是不是替代我的影子？”年輕人的影子對他吼道：“你滾開！”

看對方要踢自己，影子趕緊轉(zhuǎn)身走開了。影子覺得，對方和自己絕不是同一個影子，自己可不會動不動就生氣。當(dāng)然，自己也就不可能是這個年輕人的影子。這個年輕人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手舞足蹈地走路，有精神病似的。

影子覺得，還是當(dāng)一個孩子好?？辞懊娴哪切┖⒆?，一個個活潑可愛、天真無邪、無憂無慮。要取代一個孩子，當(dāng)然也更容易。于是影子便趕緊跑了過去。那些孩子的影子跟孩子一樣，蹦蹦跳跳的，可愛極了。影子很羨慕他們。

影子圍著那些孩子跑來跑去，跟他們的影子比來比去，卻沒有找到一個影子跟自己長得像，這樣看來，他就不是這些孩子的影子啊。那么，他是誰的影子呢？直到看戲的所有人都走了，影子也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人取而代之。

影子十分難過。他找不到合適的人取而代之，就還是只能當(dāng)一個影子啊。他當(dāng)影子已經(jīng)當(dāng)?shù)锰昧?，都?dāng)夠了啊。

他對自己說：“我不要當(dāng)影子，不要。我要當(dāng)人，當(dāng)活生生的人?！庇白诱驹谀抢锟奁盹L(fēng)吹得他搖搖晃晃。

影子哭夠了，就往家走去。他現(xiàn)在走投無路，就還是只能回藝人那兒去，任憑藝人操縱他。雖然藝人給了他生命，但他還是不喜歡藝人。藝人操縱他，讓他干一些不得不干的活，雖然人們會因此喜歡他，但他就是不喜歡藝人。

影子覺得，其實不是藝人成就了他，而是他成就了藝人。如果沒有他，沒有他的多姿多態(tài)，藝人怎么可能贏得那么多的掌聲和賞金呢？說到底，那些掌聲和賞金都應(yīng)該是屬于他的，可是一直以來，掌聲和賞金都讓藝人給獨吞了。

一想到這里，影子就很生氣。這都怪自己不是一個人啊。如果自己是一個人的話，藝人敢不把掌聲和賞金分給他嗎？他敢！影子想到這里，就更想變成人了。要是他變成了人，就可以離開藝人，去自立門戶，獨自表演影子戲了。

“影子呢？我的影子呢？”影子聽到藝人在呼叫。影子不由得一愣：表演結(jié)束后，我離開了藝人，藝人到處找影子，我不就是藝人的影子嗎？影子忍不住埋怨自己太笨了，自己就是藝人的影子，卻還去找別的人，又哪里能找到呢？

影子說：“我在這兒！”影子向藝人跑了過去。藝人聽到影子的聲音，便撲了過來，一把抱住了影子。影子被藝人抱得透不過氣來。影子說：“你放開我，放開我！”藝人松開了手，說：“我找你找了好久，你跑到哪兒去了？”

影子沒有回答藝人的話，卻說：“給我一把刀?！彼嚾苏f：“給你刀干什么？”藝人不肯給影子刀。影子就翻箱倒柜，他終于找到了一把刀。隨后，影子拿刀朝跟過來的藝人脖子上用力一抹，就看到一股紅色的液體噴涌而出。

藝人一手捂著脖子，一手指著影子說：“你……”藝人嘴里的話沒說完，就無力地往地上倒去。影子見此得意極了，他就要變成一個藝人了?？墒蔷驮谶@時，影子手中的刀掉了下去，他感到自己很無力，接著他也往地上倒去。

這時，影子想起來了，“你想變成人嗎？”這句話是藝人對他說的。藝人這么對他說，是希望他好好配合表演，不要擅自行動。倒在地上的影子很快就消失了。在消失之前，影子明白了，藝人死了，他這個影子也就不復(fù)存在了。

選自《小說月刊》

2023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