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修復宗師李云鶴

文/溪石

在甘肅敦煌莫高窟，有一位滿頭華發(fā)的九旬老人，精神矍鑠，在此“行醫(yī)”六十多年。無論春夏秋冬，他常年穿行在各個洞窟之間，專注地修復著壁畫和塑像。一幅幅起甲、酥堿、煙熏等“病害”纏身的壁畫，一個個殘缺損毀的塑像，在他的精雕細琢下，奇跡般起死回生，變得光彩照人，他就是被譽為我國“文物修復界泰斗”的敦煌研究院原副院長、副研究館員李云鶴。

“面壁”修畫

李云鶴生于山東青州。1956 年，24 歲的李云鶴隨舅舅第一次走進莫高窟，被眼前景象震驚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大面積的精美藝術，色彩絢麗、內(nèi)容豐富，太感動了?！笨墒悄切垞p的壁畫正像雪片一樣脫落，他看著心疼?！白屇惚Ｗo這些壁畫和塑像怎么樣？”幾天后，時任敦煌文物研究所所長的常書鴻把李云鶴叫到辦公室說，“這個任務你肯定沒做過，咱們國家也沒有人做過，就看你愿不愿意學。你可以試著先清理洞窟脫落的壁畫，把那些東倒西歪的塑像先固定住，不要讓它毀掉，然后再考慮怎么修好。”留下來，是李云鶴對敦煌的承諾。

當時，國內(nèi)文物修復一窮二白，沒有技術培訓，也沒有工具材料，一切要靠摸索。沒有儀器實驗，李云鶴便一頭扎進廚房，用蒸、煮等高溫方法觀察材料的物理、化學性能變化。他把實驗放在室內(nèi)室外、山上山下，分別在炎暑寒冬、白天黑夜進行對比觀察，最終找出了理想的修復材料。

李云鶴

榆林窟壁畫

一天，李云鶴偶然看到同事的小孩在玩臺式血壓計的打氣囊，頓時找到了靈感。他用糖果換來打氣囊，經(jīng)過改進，成為灌膠修復工具。此后，他又沿著醫(yī)學思路，找來醫(yī)用針管順著起甲壁畫邊緣沿縫隙滴入、滲透到壁畫的底層里；待壁畫表面水分稍干，再用綢布包裹的棉球輕輕滾壓，使壁畫表面保持平整、粘貼牢固。為了摸清壁畫和雕塑的制作及患“病”原理，李云鶴多方求教、反復摸索，一點點掌握了化學、物理、材料、水文、工程等方面的知識，還練就了繪畫、雕塑的功底，成了敦煌“百科全書”式的修復師。

李云鶴記憶猶新的是，1962 年的一天，當他第一次打開修建于晚唐的161號洞窟大門時，“風一吹，60 多平方米墻上的壁畫碎屑像雪花一樣灑落一地。如再不修復，這些壁畫就全脫落了。”李云鶴在這里“面壁”兩年，平均每天修復壁畫不到0.09 平方米，趴在木架上一點一點實行“微創(chuàng)手術”，整整工作了七百天，終于完成了修復任務。這座瀕臨毀滅的唐代洞窟，在李云鶴手上起死回生。

大手筆創(chuàng)奇跡

20 世紀80 年代以來，李云鶴的文物修復保護技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是國內(nèi)石窟整體易地搬遷復原成功的第一人。他創(chuàng)造性地對220 窟甬道西夏壁畫進行了整體剝?nèi)　徇w、復原，并且把西夏壁畫續(xù)接在唐代壁畫的旁邊，從而使兩個歷史時期的壁畫展現(xiàn)在一個平面上，讓被掩埋的久遠歷史遺跡舒展卷軸，光彩重現(xiàn)。

李云鶴也是國內(nèi)運用金屬骨架修復保護壁畫獲得成功的第一人。1991 年，李云鶴走出敦煌，主持修復青海樂都瞿曇寺瞿曇殿壁畫。他將地仗層與墻體整體剝?nèi)?，把原修復材料切割成馬賽克大小的方塊“舒筋”“松綁”，再精確調整平整度、精準拼對壁畫接縫、背泥1 厘米加固地仗層，最后完整地把壁畫整體掛上金屬骨架固定在墻體上，成功解決了既往文物保護中材料選擇不當造成壁畫卷曲的問題。

李云鶴更是國內(nèi)原位整體揭取復原大面積壁畫獲得成功的第一人。1994～1995 年，他主持青海塔爾寺彌勒殿壁畫保護和大殿建筑修復，采取壁畫整體剝?nèi)?、原位固定、砌好墻體后再平貼回去的高難度修復技法。完工后，寺院住持走進大殿時疑惑地說：“壁畫沒有修嘛……”李云鶴開心地笑了，他說：“我太喜歡您這句話了，這是對我們文物修復保護工作的最高褒獎！”2006 年，他主持修復國內(nèi)伊斯蘭教四大清真寺之一的杭州鳳凰寺穹頂壁畫；2015 年以來常駐榆林窟，主持修復第6 窟24 米高的大佛像……

李云鶴取得了多項研究成果，其中，“篩選壁畫修復材料工藝”榮獲1978 年全國科學大會成果獎，“莫高窟161 窟起甲壁畫修復”“敦煌壁畫顏料X光譜分析及木構建筑涂料”兩項成果榮獲文化部一等獎。時任敦煌研究院院長樊錦詩對李云鶴的修復技藝和研究成果大加贊賞：“文物修復講究修舊如舊，能讓文物恢復到以前的容貌，又保持美感，還延長了它的壽命，這份手藝是相當了不得的。”

余暉映莫高

李云鶴立足莫高窟，修復壁畫4000 余平方米，修復、復原塑像500 余身，做到零失誤。他寫下100 余本修復筆記，建立起科學的修復工藝流程，成為業(yè)內(nèi)修復壁畫、塑像的教科書。

2019 年3 月，李云鶴榮膺2018“大國工匠”年度人物稱號，直到頒獎前一天，他還在四川省新津縣觀音寺修復壁畫。

近年來，李云鶴把更多的心思和精力放在了言傳身教、培育新人上。幾十年的工作實踐中，他形成了一絲不茍、精益求精的工作態(tài)度，并且將其滲透融入修復保護工作中?！靶迯图夹g是其次，最關鍵的是有沒有長期做這份工作的精神。”李云鶴說，“什么是工匠精神？就是兢兢業(yè)業(yè)，把心思全部用在工作上?！彼麑ξ奈镄迯蜆O端負責的態(tài)度和對年輕人無微不至的關懷，使每個修復人員都心生敬畏，充滿感激?！耙磺惺止ぜ妓嚕杂煽趥餍氖?。”李云鶴將壁畫修復的技藝和精神在一批批學生手中得到了傳承。

如今，李云鶴帶出來的學生，大多已是壁畫、彩塑修復項目的帶頭人，涉足全國各地。李云鶴的兒子和孫子、孫女也加入這支隊伍中，扎根大漠深處，守護文物。李云鶴說：“我的孫子是學裝飾專業(yè)的，本來不想接我的班，但在我的勸說下終于改變了主意。我跟他說，我們保護的是祖先留下的文化遺產(chǎn)，是在做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p>

六十余年來，在洞窟里、在壁畫前的日月更迭中，李云鶴蒼老了容顏，但是，千年的壁畫與雕塑卻經(jīng)他的手，經(jīng)過一代又一代人的手，一點點一天天重生，如初生般光彩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