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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穿裙子的女孩

    2023-12-11 12:06:49陳倉
    芙蓉 2023年5期
    關(guān)鍵詞:苗苗裙子

    陳倉,原名陳元喜,1971年生于陜西丹鳳縣,現(xiàn)居上海。曾參加《詩刊》社第28屆青春詩會。著有“陳倉進城”系列小說集八本,長篇小說《后土寺》《止痛藥》,長篇散文《預(yù)言家》《動物憂傷》,小說集《地下三尺》《上海別錄》《再見白素貞》,散文集《月光不是光》,詩集《詩上海》《艾的門》《醒神》等二十余部。曾獲第八屆魯迅文學(xué)獎、第三屆三毛散文獎大獎、第八屆冰心散文獎、《小說選刊》雙年獎、第二屆方志敏文學(xué)獎、首屆陜西青年文學(xué)獎、中國作家出版集團優(yōu)秀作家貢獻獎等。

    1

    人生就是一個盲盒,各種味道各種顏色都被隨意地裝在里邊,在打開之前誰也無法預(yù)知會遇到什么結(jié)果。在我的眼中,我的“初戀”余小卉,十二年前被裝進盲盒的時候,是一個土里土氣的山區(qū)女孩,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學(xué),卻因為偷同學(xué)的裙子被開除。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十二年后盲盒被打開的時候,像漁夫打開了魔瓶的蓋子,她像一股青煙一樣冒了出來,差一點驚掉了我的下巴——她竟然來了一個驚天大逆轉(zhuǎn),成了一個裁縫,高級的稱呼是服裝設(shè)計師,而且設(shè)計的衣服進入了上海時裝周。

    2

    那是2022年夏天的某個中午,我參加完上海時裝周新聞發(fā)布會,正準(zhǔn)備回報社寫稿,《忘掉你像忘掉我》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生也猜不透,死也猜不透……這是我用王菲剛剛出道時唱的一首老歌設(shè)置的手機鈴聲。我瞄了一眼頭頂?shù)拿藁ㄔ坪投纠钡奶枺悠鹆诉@個陌生的電話,有些不耐煩地問:你是誰呀?對方說:你猜猜吧。我說:幼稚,懶得猜。對方說:你不猜我就掛了???!

    那軟軟的不失深沉的聲音,像剛剛吞下肚子的水晶粉絲,感覺十分熟悉又那么遙遠。我試探地問:難道你是余小卉?余小卉說:誰是余小卉???我說:還能是誰,黑寡婦呀!余小卉說:黑寡婦死了,余小卉也死了,我現(xiàn)在的名字叫余順興。

    天哪,余順興!這么一個老夫子一樣的男性化的名字,怎么可能和當(dāng)年的余小卉聯(lián)系在一起呢?我猛然醒悟,難怪這么多年,余小卉離開陜西師范大學(xué)以后,像謎一樣從這個世界消失了,更像在夢里曾經(jīng)夢見的一個人一樣虛幻,但是為之惋惜的感覺又那么真實。原來,她隱姓埋名,已經(jīng)不叫余小卉,改叫余順興了。

    我曾經(jīng)向陜師大的學(xué)弟學(xué)妹們打聽過余小卉的下落,有人說她回中學(xué)復(fù)讀了一年又重新考上了大學(xué),有人說她回農(nóng)村種莊稼去了,有人說她給一個老板當(dāng)了保姆,甚至說她長得像非洲人所以就嫁到非洲去了,也有人說在某某裁縫鋪里遇到過和她長得特別像的女人。各種各樣的猜測比較多,都沒有一個準(zhǔn)確的說法。

    余小卉似乎有點傷感地說:我以為你把我忘記了呢,原來你的狗耳朵還真靈,竟然聽出了我的聲音。我也感慨萬千地說:是啊,仔細算下來,距離我們最后一次見面,已經(jīng)整整十二年了。我之所以聽出了余小卉的聲音,是因為她的口氣和當(dāng)年一樣,像玫瑰一樣暗暗地帶著刺。不懂她的,聽起來有些扎人;懂她的,便知道那是一種自嘲。

    余小卉個子不高,下巴偏右的位置有一顆芝麻大的黑痣,因為經(jīng)常幫著家里人干農(nóng)活,皮膚被曬得黝黑光亮且十分細膩,身材不胖甚至偏瘦卻顯得比較結(jié)實矯健,讓人感覺有著非洲美女的那種漂亮,再加上她平時喜歡穿著一身黑,我本來想給她起一個“黑玫瑰”的綽號,不知道為什么說出口的時候卻變成了“黑寡婦”。

    對于這個綽號,余小卉是抵觸的,同時又是歡喜的。抵觸的原因是“黑寡婦”聽上去不像良家婦女,歡喜的原因是我答應(yīng)過她,這個綽號絕不外傳,天知,地知,她知,我知,只專供我們兩個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用,類似一個心領(lǐng)神會的接頭暗號。雖然我叫她黑寡婦的機會并不多,但是每次我叫起來的時候,她都會仰著頭,停頓一下,顯得十分享受似的看著我,像遞過來一個黑芝麻燒餅似的,輕輕地答應(yīng)一聲— —唉!

    就這么一聲“唉”,像是輕輕的嘆息,又像是發(fā)嗲撒嬌,被她答應(yīng)出了少有的韻味。不過,我叫她黑寡婦的機會不多,印象最深的一次,最不是滋味的一次,也是十二年前的最后一次。那是一個春天的夜晚,陜師大的校園云淡風(fēng)輕,有一輪上弦月掛在天邊,粉紅色的櫻花已經(jīng)開了。我第二天將要離開陜師大,前往上海的《新聞午報》實習(xí),有兩個美女同學(xué),一個是低我一級的學(xué)妹白苗苗,另一個就是余小卉,她們找了一個小飯店,點了幾個小菜,還要了兩瓶啤酒,非得為我送行。

    吃完飯,喝完酒,又聊了聊天,然后大家就散了。誰知道,我剛剛回到宿舍,正準(zhǔn)備收拾行李的時候,余小卉又殺了一個回馬槍,發(fā)信息說有急事,讓我趕緊下樓。我說:有事剛才怎么不說?余小卉說:剛剛不是有電燈泡白苗苗嘛。

    我下了樓,問余小卉到底是什么急事。余小卉不好意思地說:其實就是有點舍不得你……余小卉說著,竟然傷感地哭了起來。我們兩個就來到了昆明湖邊,默默無語地繞著昆明湖散步,湖里有一對黑天鵝也在默默無語地游弋著。不知道轉(zhuǎn)了幾圈,夜已經(jīng)深了,同學(xué)們都回宿舍休息了,我們便爬上了旁邊的“不高山”。

    陜師大長安校區(qū)屬于新校區(qū),本來是沒有山的,是修建昆明湖的時候,用挖出來的泥土在西南角堆起了一座山。因為環(huán)境比較優(yōu)美僻靜,成了小情侶們的約會地,開始大家把它叫作情人坡,因為山不太高,后來就正式起了個名字叫不高山。山上種了桃花、杏花,最多的是櫻花。山頂有一個環(huán)形的涼亭,早晚都有同學(xué)聚會于此,或者彈著吉他或者吹著口琴,抒發(fā)一點青春期的莫名憂傷。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深夜,同學(xué)們早就散了,只有樹林子里的小鳥,偶爾發(fā)出幾聲鳴叫。我們還沒有來得及坐下來,余小卉突然一轉(zhuǎn)身,緊緊地抱住了我。我明白余小卉的心思,但是第二天就要啟程前往那個陌生的城市,真有一種“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的悲涼,也有著對前途一片迷茫的擔(dān)憂,實在是無法再增加一份感情的重量。我摸了一下她下巴上的黑痣,心痛地叫了一聲“余小卉”,又叫了一聲“黑寡婦”,她抬起頭仰起臉閉著眼睛,十分期待地答應(yīng)了一聲“唉”的時候,我卻把她從懷里輕輕地推開了,宛如無情地拂去一朵落在肩頭的櫻花。

    不高山的不遠處是籃球場,雖然已經(jīng)熄燈了,顯得黑漆漆的,但是仍然有一個人在打籃球,把孤獨的籃球拍得嘭嘭直響。我們在涼亭坐了半天,余小卉才傷心地問:你到底嫌棄我什么呀?我就苦笑著告訴她,我不是嫌棄她,而是我喜歡穿裙子的女孩。我們村子沒有一個穿裙子的女孩,我從小到大最大的夢想就是找一個城里的女朋友,因為她們可以穿著花枝招展的裙子,像仙女一樣在我的面前飄來飄去。

    余小卉就問:你知道我為什么不穿裙子嗎?我說:因為你是農(nóng)村的女孩呀。余小卉說:農(nóng)村的女孩為什么不穿裙子呀?我說:裙子優(yōu)點很多,通風(fēng),散熱性強,行動自如,穿起來容易,樣式變化多端而漂亮,但是你想想吧,我們農(nóng)村的女孩,采藥呀,種莊稼呀,打核桃呀,如果穿著裙子的話,上個山,下個地,爬個樹,大腿甚至屁股都露在外邊,到處都是刺,扎人不說,毛毛蟲鉆進去了怎么辦?人家城里的女人就不一樣,穿著裙子,上上班,逛逛街,跳跳舞,尤其是談戀愛,親熱一下多方便?。?/p>

    余小卉有些生氣地說:是不是像白苗苗穿的那樣?!

    白苗苗那天晚上穿著一條白色吊帶裙,外邊披了一件天藍色的對襟毛衣,腳上穿著一雙白色運動鞋,清新時尚的氣息撲面而來。而當(dāng)時的余小卉,上身穿著一件黑色襯衫,外邊穿了一件酒紅色的夾克,撥浪鼓一樣吊著幾顆亮晶晶的大扣子,下身穿著一條深藍色的牛仔褲,腳上穿著一雙大頭皮鞋,上上下下捂得嚴嚴實實。我伸手拍了拍余小卉的肩膀,最后還加了一句:不穿裙子的女孩那還叫女孩嗎?

    余小卉聽了我的話,目光像斷電的燈泡子,尷尬地站了半天,然后開始脫自己的衣服。她的動作很慢很慢,解開一粒扣子像挪開一個磨盤一樣吃力。她先脫掉上身的外套,再脫掉自己的牛仔褲,只留下了內(nèi)褲和那件黑色的襯衫。

    雖然已經(jīng)是春末了,晚上的風(fēng)還是有一些寒意,余小卉無所適從地站在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淡淡的月光穿過櫻花淡淡地灑在她裸露的大腿上,使得她像一根拔出一半的蓮藕那么皎潔。我才突然發(fā)現(xiàn),她的臉之所以那么黝黑,純粹是制造出來的一種假象,迷惑住了所有的人,而她的白或者叫美,卻被捂在了深宮大院里。

    余小卉緩緩地走了過來,再一次緊緊抱住了我,而且像一頭麋鹿一樣,用頭在我的肩膀上蹭著。我一下子慌了,像木偶一樣僵在原地,任憑余小卉像一個棉花糖一樣融化在我的懷里。我說:你這是干什么呀?她說:你不是覺得穿裙子方便嗎?白苗苗穿著裙子,還需要你去脫呢,我自己脫光了給你,不是更方便了嗎?!

    余小卉再次提到白苗苗的時候,白苗苗還真就從夜色中冒了出來,雙手插在裙子的口袋里,站在了我們的面前。白苗苗哈哈一笑,說:余小卉,你不知道吧?穿裙子之所以方便,那是因為連脫都不用脫……她提起裙子得意地旋轉(zhuǎn)了一圈。

    白苗苗的出現(xiàn),把余小卉嚇了一跳,她像兔子一樣從我的懷里躥了出去,哆哆嗦嗦地躲到櫻花樹的背后,十分生氣地說:白苗苗你怎么陰魂不散?。?!

    白苗苗從地上拾起余小卉的衣服,拿過去披在了她的身上,笑哈哈地說:對不起啊,我打擾了你們的好事。余小卉穿衣服的速度更慢了,她穿上的似乎不是衣服而是十分沉重的盔甲。

    3

    叫余順興真別扭,還是叫余小卉吧。我和余小卉屬于正兒八經(jīng)的老鄉(xiāng),我的老家塔爾坪村和她的老家余家村,都屬于秦嶺南坡的丹鳳縣,不屬于同一個鎮(zhèn),相隔又有四十多里的路程,但是我的母親去世得早,姐姐嫁到余小卉他們余家村的時候,為了方便照顧我,也為了方便我上學(xué),把我當(dāng)成拖油瓶一起“嫁”了過去,所以我也算是半個余家村的人了。

    除了娶回來的媳婦,余家村的人清一色姓余,只有一個姓黃的男人,還是倒插門的上門女婿,所以大家都是一個家族的。這樣一來,我和余小卉就成了東拉西扯的親戚,按照輩分,我的姐夫余大鵬,是余小卉遠房的哥哥。以此類推,余小卉也應(yīng)該叫我哥哥,余小卉她媽也是這樣要求的,但是余小卉從不這么叫,也不直呼大名陳小元。我們在村子里遇到過幾次,余小卉每次見到我,都像是遇到了土匪一樣,低著頭,紅著臉,緊走幾步,一句話不說地跑開了。

    我和余小卉之前單獨相處的機會只有兩次,第一次是我上了大學(xué)以后,回姐姐家過暑假,余小卉她媽做了幾個菜,醋熘土豆絲、西芹百合、西紅柿豆腐干、紅燒肉,還有一個青菜菌菇湯,好好地招待了我一番。吃完飯,天便黑了,她媽說余小卉數(shù)學(xué)成績總是上不去,讓我給她輔導(dǎo)一下數(shù)學(xué)。那天晚上,余小卉家的大門,被她媽從外邊給反扣了,他們家里就剩下了我和她。她的閨房布置得十分溫馨,床上鋪著粉紅色的被褥,旁邊的書桌上亮著一盞橘黃色的臺燈,空氣中飄著淡淡的香皂的氣息。

    那正是最炎熱的季節(jié),余小卉似乎還停留在春天的時候,仍然穿得比較厚實,上身是一件藍色的襯衣,下身是一條牛仔褲,都已經(jīng)洗得發(fā)白,很明顯已經(jīng)穿過多年。即使如此,她舉手投足間,還是帶著一股無以名狀的氣流。我第一次進入女生的房間,第一次和女生共處一室,感覺自己已經(jīng)無法呼吸,已經(jīng)可以聽到彼此怦怦的心跳。但是 ,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話也沒有說兩句,只是安靜地沉浸于慌亂之中。什么函數(shù)呀,什么不等式呀,在心里已經(jīng)變成了一鍋粥,加上從高中畢業(yè)幾年了,學(xué)過的知識已經(jīng)忘得差不多了,最后一道題也沒有輔導(dǎo)成功。

    我臨走的時候已經(jīng)很晚,余小卉隔著門問我:你知道一個角如何三等分嗎?我說:當(dāng)然知道啊!余小卉說:你會解嗎?我說:那可是世界難題,我會破解的話,不就成了大數(shù)學(xué)家了嗎?我后來聽說,余小卉那陣子對于這個世界難題走火入魔,吃飯做夢上課都想破解它。不過,關(guān)于一個角三等分的世界難題,在未來似乎成了她和我之間的一個讖語。

    我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看著她額頭上的汗珠,和胸前大大的一塊濕斑,突然補了一句:這么熱的天,別想什么世界難題了,你還是穿得清涼一點吧,比如裙子。

    第二次是某一年的春末,丹鳳中學(xué)搞了一個高考沖刺班,請一些所謂的高考狀元回母校,給高三學(xué)生傳授高考經(jīng)驗,我就在被邀請的這些人之列。余小卉正好就在這個班里,那天晚上上完課,我走出教室的時候,余小卉乘人不備,塞給我一張字條。我展開字條一看,上邊寫著一行小字:出門一直朝前走,丹江橋頭有人等你……

    丹鳳縣的城南,有一條河叫丹江,江水一年四季都清清澈澈地流淌著,河上架著一座橋叫丹江橋,橋頭就是漂亮的船幫會館,又名平浪宮、明王宮、花廟,當(dāng)年是著名的北通秦晉、南接吳楚的水旱碼頭。丹江橋是丹鳳縣城一景,戀愛中的青年男女喜歡在此約會,也有一些流浪漢喜歡坐在橋上一邊拉著二胡一邊喝酒,真算得上是你站在橋上看風(fēng)景,看風(fēng)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我忐忑不安地來到橋頭,并沒有看到余小卉。我朝橋下一看,才發(fā)現(xiàn)她站在橋下,仰著頭笑瞇瞇地朝著我看呢。那晚的月亮圓極了,也明亮極了,把整條河都照亮了。河里流動著的似乎不是水,也不是月光,而是白花花的銀子。

    我們脫了鞋,挽起褲腿,踩著河底軟綿綿的沙子,順著丹江河朝著上游走去。春末的夜晚特別安靜,整個世界只能聽到嘩嘩的蹚水聲,偶爾還能聽見魚兒的跳躍聲。走到著名的商山腳下的時候,我們爬上了河灘,躺在一塊石板上,聽著潺潺的流水聲,深情地看著天上的月亮。

    余小卉喃喃地說:我的下邊都濕了。我壞壞地問:下邊是哪里?。坑嘈』苷f:全部濕透了。我說:是怎么濕的???余小卉看了看我說:你想什么啊?!打濕的當(dāng)然是褲子!我說:水這么深,褲子根本挽不上去,如果穿著裙子就不會了。

    我不知道為什么又提到了裙子,當(dāng)時也絲毫沒有意識到這會帶來什么后果。我只覺得,憑著余小卉的體型條件,如果像城里的女孩穿一條裙子,尤其穿著連衣裙,黑的、白的、藍的、碎花的,什么顏色的都好,腰帶在腰間再打一個蝴蝶結(jié),站在微微吹動的風(fēng)中,應(yīng)該是無比曼妙的。但是她,卻總是打扮成這樣,不僅浪費了她的身材,甚至還有一些鄉(xiāng)土氣息。

    余小卉在水中打了一個趔趄,情緒頓時有些低落地問:你說說吧,西安的女孩平時都是怎么穿的?我說:她們啊,什么都不穿。余小卉說:你們大城市的人真開放,竟然像豬狗一樣是光著屁股的啊!我想好好地刺激刺激她,就笑著告訴她,城里的女人都喜歡穿裙子,魚尾裙、連衣裙、直筒裙、喇叭裙、超短裙,如果上身配上低胸露臍吊帶衫,半個胸、肚臍眼和大半條腿都露在外邊,和不穿也差不了多少了。

    余小卉又問:她們四季都穿裙子嗎?夏天還行,冬天不嫌冷嗎?我說:人家服裝設(shè)計師早就想到了,夏天有夏天的裙子,冬天有冬天的裙子,而且不同職業(yè)有不同職業(yè)的裙子,比如警察和洗發(fā)店里的女人,那裙子的風(fēng)格也是不一樣的。余小卉問:裙子是不是比衣服貴?我說:我不太了解,聽一個女同學(xué)說,她穿的裙子都是法國品牌,據(jù)說一條就要上千塊呢。余小卉說:這么貴,我們土農(nóng)民,那也穿不起??!

    沉默了半天,余小卉憂心忡忡地說:穿得那么暴露,她們不知道害怕嗎?如果遇到了壞人怎么辦?反正打死我,我也不愿意這么穿!

    兩個人分開的時候,余小卉才低著頭問我:你為什么不回我的信?我說:你給我寫信了嗎?她說:當(dāng)然,而且每周一封。我說:你都寫了什么啊?余小卉什么也沒有說,下巴上的黑芝麻跳動了幾下,眼淚唰唰地流了下來。

    返回西安以后,我專門去雁塔校區(qū)的收發(fā)室問了問,負責(zé)收發(fā)工作的大爺說:現(xiàn)在有網(wǎng)絡(luò),很少有人寫信了,應(yīng)該是從山里寄來的吧?我說:對呀,山里不方便上網(wǎng)。大爺說:你叫什么名字?我說:我叫陳小元。大爺說:我記得陳小元,你的信挺多的,好像被一個女生取走了。

    大爺在墻角的一堆廢報紙里翻了翻,勉強翻到了兩封,信封已經(jīng)發(fā)黃,收件人的姓名已經(jīng)褪色,封口已經(jīng)被拆開了。信中什么也沒有寫,只是分別夾著一首詩,也沒有落款和日期,從郵戳判斷應(yīng)該是前一年秋天和冬天寄的了。

    第一封信里夾著的詩,題目叫《秋天》——樹是為風(fēng)活著/樹開不開花結(jié)不結(jié)果/風(fēng)是一點也不在乎/你滿身的葉子/為什么從綠色/全部變成了紅色/為什么由眼睛的形狀/慢慢變成了心的形狀/難道是想告訴我/這是因為從春天起/我就一直在越過山頭/眺望著你所在的方向……

    這首詩被折疊成了一只鴿子,中間還夾了兩片紅葉。我認識,這是黃櫨木的葉子,和香山紅葉是一樣的,在老家漫山遍野都是,秋天的時候紅彤彤一片,尤其被陽光一照,像火一樣十分好看。不像楓葉有五個角,形狀像一個手掌,紅葉的形狀像一顆“心”,被秋風(fēng)輕輕一吹,就嘩啦啦響成一片。

    第二封信里依然夾著一首詩,題目叫《冬天》——我手握一枚晶瑩的雪花/對你宣誓,在這個冬天/我要用我特有的方式取暖//不需要用花送你/不需要唱歌給你/不需要用絢爛的顏色對你/我覺得冬天的心情很干凈/白色的含義最深//樹呀,請等一會兒再綠/河流,請等一會兒再流/小鳥,請明天再去飛/在我向一個人抒情的時候/請保持安靜//我要在火熄滅的時候/我要站在最冷的風(fēng)中/我要爬上雪花的高度/小聲地告訴你,在這個冬天/我不覺得冷/我在用你的背影取暖……

    這封信還是被折疊成了一只鴿子,只是中間沒有再夾什么東西,在詩的后邊畫了幾片雪花和一個人的背影。

    對于丟失的那些信,我當(dāng)時沒有再往下追究,心想不過是幾封信而已,沒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那兩首詩,我只是覺得很美,但是憑著我當(dāng)時的閱歷,無法判斷到底是她自己寫的還是從什么地方抄的,也沒有覺得詩中的“你”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只是滿不在乎地以為她也許是一個文學(xué)愛好者而已。

    4

    我吃驚地說:余順興這個名字,怎么聽都像老男人,你不會把性別也改了吧?余小卉說:變性手術(shù)肯定是沒有做過的,不過,我爸媽一直重男輕女,從小就把我當(dāng)成男孩子養(yǎng),被你這么一提醒啊,我得趕緊找個人來檢驗一下。

    我好奇地問了一句:你難道還沒有經(jīng)過驗收?余小卉說:都是因為被你叫的,黑寡婦、黑寡婦,命中注定孤獨終老,你呢,應(yīng)該已經(jīng)兒女成群了吧?

    我真想告訴她,我也一直單著呢。但是,這么說容易引起誤會,而且畢竟是十二年未見,在電話里說得太多顯得尷尬。我就言歸正傳地問:你現(xiàn)在在哪里?。坑嘈』苷f:我啊,你再猜猜吧。我說:你不可能在上海吧?余小卉說:怎么了,我們土農(nóng)民,沒有資格來上海對嗎?我說: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在上海哪里???余小卉說:你再猜猜吧。我說:估計是在寺廟里。

    我之所以猜到她在寺廟里,是因為我聽到了清脆的木魚聲和嗡嗡的誦經(jīng)聲。我說:你不會是出家了吧?余小卉說:我們土農(nóng)民,進寺廟除了出家,就不能燒燒香,順便看看風(fēng)景嗎?你猜猜我在哪座寺廟里吧。

    我說:玉佛寺、靜安寺、龍華寺、真如寺、法善庵、碧云凈院,上海的寺廟多了,我怎么猜啊!余小卉笑了笑說:我的陳大記者,我就不為難你了,我現(xiàn)在在靜安寺,里邊有個素食店,你如果方便的話,我們見上一面吧。

    我怎么也沒有想到,十二年后再次相見竟然是在靜安寺,像是兩個已經(jīng)皈依佛門的人,吃的竟然是一頓齋飯。我走進素食店的時候,用餐的香客特別多,卻顯得特別安靜,陽光從玻璃窗照進來,灑在一塵不染的地板上,感覺像在透明的天堂一樣,與一墻之隔的鬧哄哄的南京西路宛如兩個世界。

    我看到餐廳的西北角坐著一個人,我之所以稱之為“人”,而沒有直接叫女人,是因為她理著一個小平頭,遠遠看去很難一下子看出性別。當(dāng)然,我遲疑了十幾秒,就認出了她是余小卉,尤其下巴上的黑痣似乎黑了一些,或者是她的皮膚粉白了一些,配合著她笑瞇瞇的表情,再加上她朝這邊張望的下巴微微翹起,那顆黑芝麻就顯得十分俊俏而香艷。

    余小卉像從前一樣一身黑色,不同的是上身穿著黑色T恤,下身卻穿著一條黑色裙子。我坐下來,盯了一下余小卉,她竟然紅著臉低下了頭。我說:這么大了,還懂得害羞啊?余小卉說:害羞怎么啦?老女人就不是女人???我說:當(dāng)然是女人,而且吧,十二年不見,像熟透了的桃子,除了發(fā)型像男人,其他地方更有女人味了,尤其是懂得穿裙子了。

    余小卉說:我什么時候穿裙子了?!我指了指她說:你穿的不是裙子是什么?余小卉站了起來,拉了拉自己的衣服說:你看到的是假象,這不是裙子,而是褲子,嚴格意義上來說叫裙褲。

    我這才發(fā)現(xiàn),她穿著的確實是褲子,只不過兩條褲腿相對寬大一些而已。我吃驚地問:像裙子一樣好看,而且還比較寬松涼快,這是你發(fā)明的?余小卉說:當(dāng)然不是我發(fā)明的,不過這條是我自己做的,我忘記告訴你了,我如今是一個裁縫,開了一家叫余順興的裁縫鋪。

    我問余小卉,她的余順興是不是抄襲人家朱順興?余小卉說:算你聰明!不過,也不算抄襲,我也算得上朱順興的半個徒子徒孫。

    我在報社主要負責(zé)文化時尚新聞的采寫,曾經(jīng)采訪過上海灘最后的裁縫褚宏生先生。20世紀(jì)二三十年代,上海灘頭號裁縫朱漢章,創(chuàng)辦了一家朱順興裁縫鋪,這家極負盛名的鋪子位于北京西路,大師傅朱漢章的絕活是縫制旗袍,全國各地想拜朱先生為師的人,在北京西路總是排著長隊。有幸被收為學(xué)徒的話,從縫紉、繡工、盤扣,到量體、打樣、裁剪,學(xué)下來最少需要兩年。在朱先生門下的學(xué)徒中,成為旗袍大師級的人物并不少見,最有名的就數(shù)褚宏生先生了,他一輩子縫了不下五千件旗袍,其中為中國第一位電影皇后胡蝶特制的兩件“蕾絲旗袍”成為傳奇佳話。那兩件旗袍采用法國蕾絲,蕾絲是鏤空的,把它改造成中國旗袍,并且由最紅的胡蝶穿著,在當(dāng)時迅速形成了一股風(fēng)潮,聞聲而來的客人里,有鐘愛旗袍的宋氏三姐妹,有和王丹鳳、李麗華、周璇并稱滬港四大女明星的白光,還有叱咤上海灘的青幫大佬杜月笙。新中國成立后,許多的裁縫店都改為了公私合營,“朱順興”經(jīng)過改組,變成了龍鳳服飾有限公司。

    余小卉告訴我,她在龍鳳服飾有限公司干過一陣子。故事是這樣的,她被學(xué)校開除以后,真是迷茫極了。離開學(xué)校的最后一晚,她來到了陜師大長安校區(qū),爬上了昆明湖畔的不高山,在涼亭里坐了一個通宵。她不怕回到余家村種莊稼,也不怕看不到頂?shù)拇笊?,但是害怕看到她媽失望的目光,害怕聽到左鄰右舍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世界這么大,人比螞蟻還多,她卻沒有一個可以去的地方,沒有一個可以投靠的人。她唯一想到的地方是上海,唯一想到的是那個人。但是,她哪里還有膽量去見他呢?

    第二天一清早,余小卉拖著行李來到了火車站。余家村雖然屬于陜西丹鳳,但是更靠近河南的官坡,平時收聽的天氣預(yù)報也是河南的,聽的老戲也不是秦腔,而是河南豫劇。余小卉第一次坐火車,也沒有去過其他的大城市,只知道離西安最近的大城市是河南鄭州,于是就盲目地買了一張前往鄭州的火車票。當(dāng)時還沒有高鐵,都是那種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木G皮火車,她迷迷瞪瞪地坐了一站又一站,中途才知道,這也許是天意,這趟火車的終點站是上海。

    余小卉干脆補了票,暈暈乎乎地坐到了上海。她從來沒有看到過這么大的城市,也從來沒有看到過這么多人,更不知道應(yīng)該去哪里投宿。從火車上下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深夜,她順著火車站前邊的馬路走啊,走啊,也不知道拐了多少個彎,走過了多少條街,終于在一座寺廟前邊停了下來。這就是江南名剎靜安寺,位于繁華的南京西路,旁邊就是有名的百樂門舞廳。好在正是江南炎熱的夏天,余小卉靠著靜安寺前邊的石獅子睡了一夜。

    天亮以后,余小卉試著撥打了那個人的電話,但是很快就放下了。不是對方關(guān)機,也不是無人接聽,而是她不知道怎么面對他。她進入靜安寺燒了燒香,在里邊吃了一碗素面,然后在周圍盲目地轉(zhuǎn)了轉(zhuǎn),靜安公園、馬勒別墅、梅隴鎮(zhèn)廣場、南京西路,最后停留在了陜西北路。

    在這個舉目無親的地方,“陜西”兩個字太親切了,關(guān)鍵是有一幢赭紅色的老房子,深深地吸引了她。老房子的幾個玻璃櫥窗里,展示著幾件旗袍。她以前見過旗袍,是宿舍里的一個室友特別喜歡穿的,當(dāng)時還無法體會到旗袍的美,如今來到了十里洋場,感覺頓時不一樣了。

    余小卉的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自己穿上旗袍穿行在上海會是什么感覺呢?不過,僅僅是一個念頭而已,就像她在腦海里無數(shù)次想象過自己穿上裙子是一樣的。

    櫥窗的玻璃上貼著一張招聘啟事:招聘清潔工一名,限年輕女性,工資待遇面議。招聘公司的名字叫龍鳳服飾有限公司。余小卉的心動了一下,自己何不試一試呢?她差不多已經(jīng)身無分文,如果能找一份工作,先安頓下來,再從長計議,豈不是更好嗎?

    離公司上班的時間還早,余小卉就坐在臺階上耐心地等待著。天很藍很藍,早晨的太陽格外燦爛,來來往往的行人邁著匆匆忙忙的腳步,和自己年齡相當(dāng)?shù)呐⒆?,她們穿得像一只只花蝴蝶一樣,在繁華的大街上飛來飛去。而自己像什么呢?像剛剛從莊稼地里爬出來的一只五星瓢蟲。

    余小卉在面試的時候,只提了一個要求,那就是管吃管住。因為只要餓不死,只要有地方安身,只要和那個人同處一片天空下,她就心滿意足了。

    余小卉如愿以償?shù)剡M入了龍鳳服飾有限公司,雖然是打掃衛(wèi)生和沏茶倒水的清潔工,但是天天可以看到裁縫師傅像變魔術(shù)一樣,把一塊塊布料縫制成一件件旗袍,穿在各種各樣的人身上,尤其是聽著剪刀從布匹上滑過的刺溜聲和縫紉機的嗡嗡聲,這讓她又踏實又興奮又著迷。裁縫師傅看到她十分機靈又特別勤快,而且對裁縫非常感興趣,于是一有機會就教教她,有時候還讓她搭搭手。這樣一來,余小卉不是學(xué)徒卻勝似學(xué)徒,不到一年時間,從選料設(shè)計、打樣剪裁和縫紉制作,還有后期的熨燙、壓褶和繡飾點綴,都可以獨立完成了。

    余小卉在龍鳳服飾有限公司打工的時候,就住在公司的小閣樓里。每天一下班,她唯一的活動,便是順著陜西北路散步,然后來到康定路江寧路的路口,坐在一家叫江南小廚的小飯館里吃一碗面。她在小飯館里會坐很久很久,靜靜地盯著馬路對面的旋轉(zhuǎn)門發(fā)呆。她不為別的,就為了看那個人一眼。似乎看一眼那個人,她的心才會落地,這一天才會真正地結(jié)束。

    對面的大樓叫藝海大廈,旁邊是藝海劇院,經(jīng)常會演一些話劇。她仔細地數(shù)過了,藝海大廈共有二十六層,二十一層是一家報社,二十四小時有人值班,所以那些窗戶會一直亮到天亮。她看著藝海大廈的旋轉(zhuǎn)門,像是童話故事里不停旋轉(zhuǎn)著的水車,人被一撥一撥地卷進去又被一撥一撥地吐出來,她會一直等到那個身影出現(xiàn),再看著那個身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如果很晚還沒有看見那個人,她就十分擔(dān)心他,便會爬上二十一層,偷偷地朝著那間辦公室看上一眼。那個靠窗的座位大多數(shù)時候是空的,只有極少數(shù)時候坐著人,而且只留下一個背影。

    通常情況下,那個人會在晚上八九點鐘下班,她常常會遠遠地尾隨著他,目送著他回到出租屋。他的出租屋離藝海大廈不遠,位于延平路昌平路交叉口,從康定路朝西,到延平路右轉(zhuǎn),總共也就三站路的距離。出租屋的對面是自然美大廈,那是一個生產(chǎn)化妝品的地方;背后是靜安區(qū)工人體育場,經(jīng)常有人在那里打網(wǎng)球。她并不隨著他上樓,而是拐到背后的體育場,或者坐在草坪上,或者躺在草坪上,看著他的窗戶燈亮燈熄,看著滿天的繁星閃閃爍爍。有一天晚上,他走到半路,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他躲在一棵梧桐樹下,仍然被淋成了落湯雞,而且還打起了噴嚏。她著急壞了,真想親自把自己的傘送上去,但是她不想暴露自己,最后拜托一個陌生人,把傘帶給了他。

    大概一年半以后,她連續(xù)半個月看見一個女孩,等在藝海大廈的門口,然后和那個人一起離開了。女孩總穿著漂亮的裙子,身材高挑,走起路來像是模特。他們有說有笑,肩并著肩,朝著同一個方向,消失在同一條路上……她想,他應(yīng)該是戀愛了。她回到宿舍,趴在床上哭了一夜。既然已經(jīng)心無可戀,她干脆就提出了辭職。龍鳳的師傅再三挽留,說可以聘請她當(dāng)裁縫,但是依然被她婉言謝絕了,她的理由是自己想家了。

    余小卉沒有繼續(xù)留在上海,而是直接回到了丹鳳縣,首先把自己的名字改為余順興,然后在鳳鳴老街租了一套百年老宅,注冊了一家余順興裁縫鋪,既接受各種各樣的服裝定制,也自己設(shè)計加工“余順興”裙褲,主要是銷售給農(nóng)村的女孩和女人們。離開上海的那一天,她依然選擇了火車,在前往火車站的時候。她首先來到了康定路的藝海大廈二十一層,隔著門偷偷地看了那個人一眼,然后又拐到靜安寺燒了一炷香,祈求佛祖保佑那個人能夠美滿幸福。

    我十分吃驚地問,我總覺得有人跟蹤我,尤其是下大雨的那天晚上,還以為自己是許仙,遇到了送傘來的白素貞呢。余小卉說:反正不是我,也許真是白蛇精吧。我說:還有坐在辦公室的時候,總覺得門外有一雙眼睛盯著我,我一直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你當(dāng)時為什么不和我打招呼???余小卉說:我又不知道那是你。我說:那你到藝海大廈看誰?。坑嘈』苷f:我啊,誰也不看,我就是想看一看那些窗戶,那些窗戶在晚上會發(fā)出白色的熒光。

    我趕緊岔開了話題,問她在龍鳳上班的時候,有沒有見過褚宏生先生。余小卉說:當(dāng)然見過了,而且還不止一次呢,老人家給鞏俐縫制旗袍的時候我就在他身邊,當(dāng)時鞏俐想找褚?guī)煾底銎炫?,可鞏俐又不能親自來上海,就派助理拿出一張她穿旗袍的照片。褚?guī)煾档难劬^對是一把尺子,他看了一下照片,再要了幾個數(shù)據(jù),就給鞏俐做出了一件非常合身的旗袍。

    鞏俐那件旗袍,我在電視上見過。我告訴余小卉,胡蝶穿過的那兩件白色的蕾絲旗袍已經(jīng)成了文物,2015年5月拿到紐約大都會博物館進行展出的時候,在西方時尚界引起了轟動,外國記者十分好奇地問,為什么中國人幾十年前就可以這么時尚?

    余小卉給我的回答是,幾十年前,包括上海在內(nèi),中國其實就是一個大農(nóng)村,即使不種莊稼也是農(nóng)民,不過是江南水鄉(xiāng)的農(nóng)民而已,這就是她開辦余順興裁縫鋪的原因之一,只不過她的裁縫鋪并不做旗袍,最主要的業(yè)務(wù)是加工裙褲,針對的也不是城市大小姐,而是那些在城里人眼里土得掉渣的農(nóng)家婦女。

    余小卉說:誰說我們農(nóng)民就不能穿著裙子喂豬放羊種莊稼啊?!只是吧,我們設(shè)計的裙子,能不能防止蟲子,能不能方便下地干活,甚至能不能防止那些壞人……余小卉的質(zhì)問,讓我的心為之一顫,“偷裙子事件”難道是因我而起的嗎?

    5

    靜安寺的素齋非常不錯,不比外邊那些優(yōu)雅的飯店差。余小卉點了三菜一湯,醋熘土豆絲、西芹百合、西紅柿豆腐干、青菜菌菇湯。我說:怎么全是我愛吃的菜???余小卉說:你別自作多情,我為自己點的,只能說明我們的口味相同。

    我想起當(dāng)年,在余小卉家吃過的那頓晚飯,其中就有這樣的三菜一湯,現(xiàn)在唯一缺少紅燒肉。余小卉似乎也想起了那頓晚飯,便拿起菜單又看了看,然后加了一個“東坡肉”。

    菜上來了,我看著整整齊齊地碼在盤子里的“肉”,半肥半瘦,紅得透亮,色如瑪瑙,十分吃驚地問:這不是素齋嗎,怎么會有大葷???我拿起筷子猶豫著不敢下手,倒不是因為我不吃葷,而是因為在佛門凈地,感覺有辱佛門清規(guī)。余小卉已經(jīng)看穿了我的心思,先夾了一塊放入自己嘴里,一邊吃一邊笑瞇瞇地說:這都是表面現(xiàn)象,你看著是葷的,其實是素的,你看著是大肉,其實只是普通的冬瓜而已。

    我試著夾了一塊嚼了嚼,味道鮮美,入嘴即化,果然是由冬瓜做出來的。余小卉說:所以吧,不要被外表所迷惑,這和我當(dāng)年偷裙子一樣。

    于是,那天中午,在靜安寺里,盲盒被打開了,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人生比盲盒還要奇妙。

    真正的故事得從2010年的長安城說起。我之所以喜歡說長安,不喜歡說西安,原因是陜師大除了雁塔校區(qū),還有一個長安校區(qū)。另一個原因是,一說起長安的時候,我的思緒總會從大唐,甚至是從秦漢,繞那么一大圈,再回到現(xiàn)實之中。

    我和余小卉讀的是同一所初中和高中,只不過,我大她三歲,她在鎮(zhèn)上上初中的時候,我正好去丹鳳縣城上了高中,她到縣城上高中的時候,我正好考上了陜師大。按照余小卉的說法,這就叫陰錯陽差和鬼使神差,不然我們絕對算得上是青梅竹馬。

    直到三年后,她也考入了陜師大的漢語言文學(xué)系,我們的時空總算重疊在了一起。所以,我和余小卉正式的相對頻繁的來往,是她考上陜師大以后的事情了。

    余小卉來陜師大報到的時候,她一下子傻了眼,竟然和過去一樣,我們的時空是錯位的,因為陜師大有雁塔和長安兩個校區(qū),本科三、四年級在長安校區(qū),本科一、二年級在雁塔校區(qū),中間隔著十幾公里,坐車需要一個小時。我當(dāng)時已經(jīng)大四了,早就搬到長安校區(qū)了,根本不像余小卉想象的那樣——兩個人同一個學(xué)校同一個專業(yè),在食堂呀,操場呀,圖書館呀,甚至是宿舍呀,隨時隨地就可以迎面而遇,可以肩并肩一起跑步一起看書。

    那是大四的第一學(xué)期,開學(xué)第一個周末的下午,我在體育場踢足球呢,有個女生拾起飛出場外的足球,靦腆地送到我的手中,有些害羞地問:你認識我是誰吧?我看了看和半年前相見的時候比,更加黝黑成熟的余小卉,嘿嘿地笑著說:你是誰啊?余小卉說:我也不知道我是誰。我說:你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嗎?余小卉說:名字知道,我叫秦香蓮!我說:我看你越來越像美國漫畫里的超級英雄,所以干脆就叫黑寡婦算了。

    黑寡婦這個綽號就是這么不經(jīng)意間叫出來的。我把足球再次踢出了場外,一邊走出體育場一邊問:你來我們學(xué)校干什么?。坑嘈』苷f:秦香蓮嘛,當(dāng)然是找陳世美算賬來了,不過,請你注意,這不僅是你們學(xué)校,同時也是我們學(xué)校。我說:你什么意思啊?余小卉說:意思就是,從現(xiàn)在開始,我不僅是你妹妹,同時也是你的學(xué)妹。

    那年暑假,為了準(zhǔn)備畢業(yè)論文,我留在了學(xué)校里,并沒有回余家村的姐姐家,只知道余小卉肯定能考上大學(xué),但是并不知道她考上了哪所大學(xué)。

    我十分吃驚地問:你也考進了陜師大?我問過余小卉,她高考的分數(shù)高出一本線那么多,填清華、北大、復(fù)旦有風(fēng)險,但是省內(nèi)省外可以填報的志愿不少,為何不選一個吃香的985?比如西工大的自動化專業(yè)就非常牛。余小卉卻說:你曾經(jīng)說過你喜歡當(dāng)老師,我也喜歡當(dāng)老師。我說:那還有北師大、華師大、南師大,為何偏偏選擇了陜師大?

    余小卉說:陜師大不是985,卻也是211,何況我那不叫“考”,而是“追”,因為你在陜師大,陜師大就是你的,我在追你知道吧?

    我記得那次丹江夜游的時候,余小卉無意中問過我,從陜師大畢業(yè)以后最想干什么。我非常隨意地告訴她,應(yīng)該是去當(dāng)老師,老師站在講臺上,看著下邊一雙雙懵懵懂懂的大眼睛,那種感覺多美妙多威風(fēng)啊。余小卉說:那你回縣城當(dāng)老師吧,我考不上大學(xué)的話,就繼續(xù)復(fù)讀,這樣就可以給你當(dāng)學(xué)生,坐在下邊讓你威風(fēng)個夠。我說:你眼睛又不大。

    余小卉追入陜師大以后,每個周末兩天都會坐著班車,早早地來到長安校區(qū)。我每天都有跑步的習(xí)慣,所以她就直接來到了操場,跟在我的后邊默默地跑上幾圈。因為是周末,我們跑步的時候天剛剛亮,大多數(shù)同學(xué)還在睡覺,少數(shù)同學(xué)準(zhǔn)備進城逛街或者郊游,還有幾名老師登上不高山打太極或者舞劍,所以整個校園是十分安靜的,我們跑步的腳步聲和嘰嘰喳喳的麻雀聲就特別悅耳。

    跑完步,我去澡堂子沖澡,余小卉就去沖澡。我去食堂吃早餐,余小卉就去食堂吃早餐。我去圖書館查資料看書,余小卉就坐在我的對面看書。我問過她,當(dāng)年在余家村,我們相遇的時候,她嬌羞得像一朵不勝涼風(fēng)的水蓮花,連頭都不敢抬,如今膽子為什么這么肥?她笑著說:在村子里熟人多,怕人家笑話,而且當(dāng)時還處在含苞待放的未成年,現(xiàn)在好了,長大成人了,別說像跟屁蟲一樣跟著你,差不多都可以談婚論嫁了,聽說女生年滿二十歲、男生年滿二十二歲,就允許領(lǐng)證結(jié)婚生孩子了對吧?

    余小卉很快就發(fā)現(xiàn),形影不離的跟屁蟲,并非只有她一個人,還有另外一個女孩。這個女孩就是白苗苗,老家是武漢市的,是比我低一級的師妹,讀了陜師大的物理系。白苗苗身材極好,高高的個頭,瓜子臉,皮膚白白凈凈,總梳著一頭披肩長發(fā)。唯一不同的是,我們在跑步的時候,白苗苗不穿運動衫,而總是穿著一條裙子,白色的、粉色的、天藍色的、百褶的、蕾絲的,各種各樣的款式都有,雙手插在裙子的口袋里,慢條斯理地在草坪上散步,偶爾也會展開雙臂旋轉(zhuǎn)那么幾下,那種樣子用楊柳飄飄來形容一點都不過分。

    余小卉當(dāng)著白苗苗的面問我:她是誰???我只能笑而不答。白苗苗就跟著問我:她又是誰呀?我照樣是笑而不答的。兩個人就像示威似的自我介紹了一下,余小卉說她和我青梅竹馬,我們是一個村子的,初中高中都從一個學(xué)校畢業(yè)的,讀陜師大的漢語言文學(xué)系也是約好的。余小卉說著說著,就有一些得意:而且吧,我們還是親戚,他姐夫是我哥,我哥娶了他姐,在一個鍋里吃過飯。

    白苗苗哈哈地笑了笑說:你們沒有鉆過一個被窩吧?他和我啊,不是什么青梅,也不是什么竹馬,但是差不多算“一見鐘情”,我的好多第一次都是他給我的,我來學(xué)校報到的時候,是他去火車站接的我,然后他帶著我吃了來學(xué)校之后第一頓飯,洗了第一次澡,上了第一次圖書館,甚至上了第一次廁所。余小卉說:他不會帶你進了男澡堂、上了男廁所吧?

    余小卉和白苗苗的心里怎么想的,我一點也不清楚,反正從表面上看,除了有一點點火藥味,或者是暗流涌動以外,她們倒是不爭不吵,反而越來越親密,整天嘻嘻哈哈的,似乎像是閨密一樣,有時候還把我冷落在一邊。大家每個周末不見不散,一起出現(xiàn)在操場,一起去澡堂子,一起去食堂,一起去圖書館,吃同一種菜,看同一本書。

    尤其她們兩個,除了身上穿著的衣服,毛巾啊,沐浴液啊,化妝品啊,都已經(jīng)不分你我了。有時候時間太晚,余小卉懶得回雁塔校區(qū),就去白苗苗的宿舍,兩個人在狹窄的架子床上擠上一晚。

    我們偶爾還會結(jié)伴去郊游或者看電影,看過的電影有張藝謀導(dǎo)演的《山楂樹之戀》,故事講的是,漂亮的城里姑娘靜秋,去農(nóng)村體驗生活,編寫革命教育課本。她住在隊長家,認識了老三,兩個人就這樣彼此相愛了。老三是極重情誼的人,甘愿為靜秋犧牲一切,他等著靜秋畢業(yè),等著靜秋工作,等著靜秋轉(zhuǎn)正,等到靜秋所有的心愿都成了真,他卻得白血病去世了。

    電影中有一個片段,靜秋要求老三躺上她的床,而且他提什么要求她都會答應(yīng)。老三爬上靜秋的床以后,在靜秋的身上摸索著,關(guān)鍵時刻卻一下子停住了。靜秋問:書上說,男人和女人躺在一起就會懷孕,你是怕我懷孕對嗎?老三說:將來你會懷孕的,你會有孩子的,你會做媽媽然后做奶奶的,你會子子孫孫的。靜秋說:那你呢?老三說:你活著,我就活著;要是你也死了,我就真的死了。

    后來,余小卉和白苗苗分別問過我:你知道老三最后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嗎?我說:那能有什么意思?。“酌缑缯f:你真笨,人家的意思是,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而余小卉卻說:老三就想告訴你,你啊,即使死了,也會永遠活在愛你的人想你的人的心里。

    在電影的結(jié)尾,當(dāng)靜秋對著斷氣之前的老三反復(fù)呼喚:你不是說我穿紅衣服好看嗎?我穿著紅衣服來看你了,我穿著紅衣服來看你了……白苗苗聽了,哭得稀里嘩啦,而余小卉一句話沒有,她那天晚上正好穿著和靜秋差不多款式差不多顏色的上衣。她偷偷地伸過手拉住了我的手,卻被白苗苗抬起手狠狠地拍了一下,提醒余小卉不要有非分之想。

    看電影只是其中的一個小插曲,反正同學(xué)們遇見了我們,都會朝著我們擠眉弄眼,甚至稱她們?yōu)闁|宮和西宮。我也沒有想到兩個女孩,竟然可以和平共處,搞得我自己也不知道分別扮演了什么角色,所以就把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界定為哥們式的“鐵三角”。

    第一學(xué)期,可以說是毫無故事可言,我們都是在三角形的穩(wěn)定性的交往中度過的。故事是從第二學(xué)期我離開學(xué)校,前往上海實習(xí)的時候發(fā)生拐彎的。我走了以后,三角形就瞬間坍塌了,只剩下余小卉一邊了。但是余小卉依然保持著原來的生活軌跡,每個周末的早晨坐著班車趕往長安校區(qū),在操場上跑完步,然后去沖澡和用餐,然后去圖書館看書,有時候還會一個人去看一場電影。不同的是,每次返回雁塔校區(qū)之前,她還會去白苗苗的宿舍轉(zhuǎn)一圈。

    不過,白苗苗那陣子很忙,周末的兩天都在校外的教育培訓(xùn)機構(gòu)兼職,教學(xué)生物理和數(shù)學(xué),所以每天回到宿舍的時間都很晚。白苗苗每天都要換著裙子穿,晚上回到宿舍以后,把換下來的裙子放在清水里洗一洗,然后就搭在宿舍的小陽臺外邊晾著。

    有一個周末回到宿舍,白苗苗發(fā)現(xiàn)自己晾曬的裙子不見了,開始以為被風(fēng)吹走了,后來以為是哪個室友收錯了。她找遍了樓下的花園,問過樓下的宿管阿姨,也問過左鄰右舍的同學(xué),但是都沒有任何消息。

    更讓白苗苗十分納悶的是,這樣的事情接二連三地發(fā)生了,她的四條裙子竟然在一個多月的時間里不翼而飛,有一條還是從自己的衣柜里消失的。白苗苗為了買這些裙子,可真是省吃儉用,不惜犧牲周末時間,去外邊的培訓(xùn)班打工。而且對于裙子,她是個完美主義者,布料、花紋、顏色、款式、大小、品牌,起碼要逛好幾個商場,經(jīng)過千挑萬選以后,直到完全滿意才肯罷休。為此,她解釋說,裙子就像鴿子的羽毛,就像蝴蝶的翅膀,穿在身上不好看不舒服的話,它們就飛不起來了。每次穿上滿意的裙子,她就會像要飛起來似的自信和快樂。

    因為丟失的裙子,她和別人吵過,也自己偷偷地哭過,甚至還有些失眠了。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想著那幾條親愛的裙子,像沒有媽的孩子,或者像丟了魂的流浪漢,空空洞洞地在四處飄蕩的時候,她的心就特別難受。有一次,她看到有一個女生穿著的白色連衣裙,和她丟失的裙子一模一樣,趕緊上前攔住了人家。但是靠近了一看,發(fā)現(xiàn)款式一樣,顏色也一樣,品牌卻不一樣。她的裙子是太平鳥的,而人家的裙子是山寨版。

    有同學(xué)就提醒白苗苗,同樣的裙子在世界上又不止一條,即使是有人偷了你的裙子,你怎么證明就是你的裙子???白苗苗恍然大悟,會不會是遇到了小偷?。克烷_始仔細地觀察每個女生穿著的裙子,但是并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裙子的蹤影。她又想,雖然穿裙子的只有女人,但是偷裙子的不見得是女人,說不定是男生干的呢!曾經(jīng)有新聞報道,有一個男人在家看電視,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出門一看,發(fā)現(xiàn)有人拿著一根竹竿,正在挑自己妻子曬在外面的內(nèi)褲,于是就報了警。警察來了一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是個變態(tài)狂,因為談過兩個女朋友,都因為內(nèi)褲事件失戀了,從此就迷戀上了女人的內(nèi)褲。警察在變態(tài)狂的床鋪棉被和床墊下面查獲各式各樣的女人內(nèi)褲將近二百五十條。

    對!不管是男生還是女生,自己的裙子肯定是被人偷了!白苗苗在一個下午來到了保衛(wèi)處。大學(xué)校園是一塊凈土,偷竊、女生和裙子,都是一些敏感詞,如果發(fā)生在學(xué)生身上,將是非同小可的事情。保衛(wèi)處的老師非常重視,根據(jù)白苗苗反映的情況,發(fā)現(xiàn)裙子丟失的時間總在周末,而且只有白苗苗的裙子丟失,于是在白苗苗的宿舍對面悄悄地安裝了一臺攝像機。

    又一個周六的傍晚,夜色朦朦朧朧,燈還沒有完全亮,有一輪月亮像氣球一樣浮上了地平線,同學(xué)們有的外出未歸,有的吃完晚飯已經(jīng)去教室自修,體育場有一場籃球比賽已經(jīng)開始,好多學(xué)生圍在那里觀戰(zhàn)。每天的這個時候,只有宿舍區(qū)是安靜和黑暗的……

    果然不出所料,有一個女生模模糊糊地走進了鏡頭,她先是推開了窗子,站在窗前待了很久很久,然后像是暴雨來臨之前的時刻,抬起頭慌張地看了看天空,趕緊把陽臺外邊晾曬的裙子收了起來……

    女生被保安帶到了保衛(wèi)處,她對自己的行為并沒有絲毫抵賴,而且很痛快地講述了所有經(jīng)過。她是大一的新生,她報考陜師大漢語言文學(xué)系,完全是奔著一個師兄來的。自從師兄離開學(xué)校以后,她覺得整個校園像一座空城,沒有任何一門課能夠提起她的興趣。她很想念他,于是每個周末,沿著他們曾經(jīng)一起學(xué)習(xí)一起生活過的路線重復(fù)一遍又一遍,把那短暫而美好的時光回憶了一遍又一遍。有那么一陣子,她真想叫上白苗苗,但是每次一想到白苗苗,她的腦海里便會跳出白苗苗的裙子,她感覺白苗苗的那些裙子像一團火一樣燃燒著她。

    她的計劃是偷完白苗苗所有的裙子,直到白苗苗沒有裙子可穿為止。沒有裙子穿,白苗苗會怎么樣呢?她是不會裸著身體的,她肯定會和自己一樣,穿上普通的夾克或者T恤。到那時候,她還會那么漂亮嗎?走路還會像模特一樣嗎?白骨精不就現(xiàn)了原形了嗎?想到這里,她的心情特別爽,她還從來沒有這么爽過。

    但是,每次偷完裙子,她都會責(zé)怪自己,白苗苗的裙子那么貴,穿著又那么好看,把它們偷走了多可惜啊。她又會自我安慰,這些美麗的裙子 ,既是一種誘惑,也是一種不安,給白苗苗帶來了危險,像自己的師兄說的那樣,穿裙子談戀愛方便,同時不也方便了壞人嗎?所以,從某種程度上看,她這是在保護白苗苗啊!她這么一想,心情也就好多了。

    她每次作案的時候,進入白苗苗的宿舍,如果遇到了同學(xué),就坐下來聊聊天,一直等到空無一人的時候,再獨自一個人站在窗前,看著白苗苗的裙子發(fā)一會兒呆,才把裙子收回來,整整齊齊地疊起來,放在手提袋里,大搖大擺地走出宿舍。她順著昆明湖轉(zhuǎn)上十二圈。她也不知道為什么要轉(zhuǎn)十二圈,然后在很晚的時候才爬上不高山,來到一片櫻花樹林里,把裙子掛在櫻花樹上。

    在迷離的夜色中,掛在樹上的裙子,如果有風(fēng)吹動的話,真像白苗苗在微微地走動。如果沒有風(fēng)的話,像有人在樹上上吊似的!每次一想到上吊,她就會把自己嚇一跳。

    然后,她會從身上掏出一把剪刀,先剪掉裙子的袖子,再剪掉裙子的腰帶,再剪掉裙子的下擺,再剪掉裙子的后片,再剪掉裙子的前片,最后剪掉裙子的吊帶。

    她剪得很慢,有點像農(nóng)村的屠夫殺豬,會把豬肉分門別類地卸下來。她把剪下來的布一片一片擺在地上欣賞半天,她突然想到了黛玉葬花的那個情節(jié),于是用剪刀在樹下挖出一個坑,把已經(jīng)剪碎的裙子埋起來。裙子穿在人的身上,感覺很立體,和人是一樣的,但是被剪碎了揉成一團,還沒有西瓜大,所以特別容易埋。她一邊埋一邊唱《黛玉葬花》 。不過,林黛玉葬花的時候會哭得梨花帶雨,而她在埋裙子的時候只是覺得好笑。

    白苗苗看到偷裙子的是她,簡直恨得咬牙切齒,但是看在“三角形”的分上,仍然替她開脫地告訴保安:估計要下雨了,她是替我收衣服呢。但是她并不領(lǐng)情,說白苗苗撒謊。白苗苗又說:我們是好閨密,生活用品從來不分你我,她是想借我的裙子穿穿呢。她更是不屑一顧地說:我討厭裙子,我從來就不穿裙子。

    保衛(wèi)處的老師說:你不穿裙子,為什么要偷人家的裙子?。克推鄾龅匦α诵?,什么話也不說了。反正她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偷。老師說:不管是什么情況,你能說說那些裙子現(xiàn)在放在哪里了嗎?她說:已經(jīng)被我埋了。

    保安從櫻花樹下,還真挖出了幾件裙子的碎片,可謂人贓俱獲了。但是,學(xué)校開會一研究,林黛玉埋花那是在小說中,現(xiàn)實世界有埋人的,有埋金銀財寶的,哪有埋裙子的??!這種行為太反常,估計是精神有問題,而且僅僅拿了幾件裙子,案值也不高,加上白苗苗不承認是偷,也不想追究什么責(zé)任,所以“裙子事件”就沒有移交給公安部門處理,僅僅是悄無聲息地做出了學(xué)校內(nèi)部的處分——責(zé)令退學(xué)。

    但是余小卉口口聲聲地說:什么退學(xué)啊,其實就是開除,我是被學(xué)校開除的。余小卉被抓住以后的那段時間,僅僅打過一個電話給我,而且支支吾吾了半天,什么話也沒有說,就把電話給掛了,從此再也沒有音信了。

    一是那年夏天上海召開世博會,我那陣子非常非常忙,跟著指導(dǎo)老師整天跑世博;二是覺得自己離開的前一天晚上,傷害了她天真的心靈,她還在生著我的氣呢;三是猜測她會不會談戀愛了,那個支支吾吾的電話也許是一種暗示或者告別。反正各種各樣的原因加在一起,我就沒有太在意她,甚至把她給淡淡地忘記了。

    畢業(yè)前,回到學(xué)校辦理畢業(yè)手續(xù)的時候,我十分好奇地打了兩次電話給余小卉,第一次她的手機已經(jīng)停機,第二次已經(jīng)成了空號。生氣或者談戀愛,也不應(yīng)該換手機號碼吧?我抽空去了一趟老校區(qū),找遍了教室、圖書館和操場,都沒有發(fā)現(xiàn)余小卉的身影,最后又去了一次她的宿舍。

    當(dāng)時,只有一個同學(xué)在宿舍,她的名字叫王磊。王磊十分警惕地說:你是誰呀?我說:我是你們的師兄,我的名字叫陳小元。王磊說:我知道你的名字,你是余小卉的男朋友。我說:誰告訴你我是她的男朋友?王磊說:余小卉親口對大家說的,而且她離開的時候叮囑我,如果你來找她的話,請把一封信交給你。

    我拆開了信,信里只有一張紙,紙上沒有一個字,只是一幅鉛筆畫,看上去像是涂鴉,其實是一張服裝設(shè)計草圖。草圖畫著一個穿裙子的女孩,我隱隱約約地感覺那就是余小卉自己。

    此后的十二年里,我都在自責(zé)的心情中度過,覺得她之所以走到那一步,完全都是因為我關(guān)于女人和裙子的不當(dāng)言論,即使隨著年歲的不斷增長、閱歷的不斷增加,我仍然錯誤地以為穿裙子的女人才算真正的女人,起碼在青春年少的時候不穿裙子的女生是遺憾的。

    6

    我以為故事至此應(yīng)該結(jié)尾了,但是余小卉示意我,故事并沒有講完。我和余小卉在靜安寺吃完齋飯,因為離晚上的服裝展示還早,我就帶著她到處轉(zhuǎn)了轉(zhuǎn),先去長樂路逛了逛時裝店,又去陜西北路看了看那幢赭紅色的老房子,再去康定路藝海大廈對面的江南小廚吃了碗面,然后選了一家咖啡店坐了下來。

    我呷了一口咖啡,忍不住問余小卉:學(xué)校的那件事,是因為我嗎?余小卉說:哪件事?我說:就是裙子那件事,其實當(dāng)年我拒絕你,不是因為你不穿裙子,而是因為白苗苗……余小卉說:因為白苗苗天天穿裙子,所以你喜歡白苗苗?我說:當(dāng)然不是,而是那天晚上,她一直都跟著我們。余小卉說:我知道她跟著我們。我說:那你為什么還要脫衣服?余小卉說:這是為你送別。

    我又問了一個問題,她偷了裙子又不穿,而是把它們剪碎,是不是懷恨白苗苗?余小卉抬起她的下巴,懷疑地盯著我看了半天,情緒有些低落地說:你別自作多情了,其實我穿過裙子,我穿裙子的時候你還沒有見過裙子。我說:那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余小卉說:大概是八歲,你姐還沒有嫁給大鵬哥,你還沒有來到余家村。

    余小卉本來要了一杯橙汁,突然就增加了一杯咖啡,而且不讓加糖。她喝了一口苦咖啡,看了看咖啡店外邊已經(jīng)偏西卻有些刺眼的太陽,把盲盒徹底給打開了。

    那是余小卉上小學(xué)二年級的事情了。她爸好多年前就跑到陜北,在榆林一家煤礦挖煤,夏天收麥子,秋天收玉米,都不回家,只有在春節(jié)的時候回家一次。有一年,在回家過年之前,她爸打電話回家,問她學(xué)習(xí)怎么樣。她就告訴她爸:我考了兩個100分,是全年級的第一名,你準(zhǔn)備怎么獎勵我呀?她爸說:你想要什么獎勵???她說:我想去煤礦看看,大家都說我長得像煤,我就想知道煤到底長什么樣子,是從多深的地下挖出來的。她爸說:煤有什么好看的,像我們家玉米地里的泥巴疙瘩,只不過泥巴是黃色的,煤是黑色的而已。她說:書上說,煤是一億年前的大樹變的,而且埋在地下幾百米的地方,我就想去地下看看,我們整天都在山上跑,還沒有去過地下呢。她爸說:地下黑咕隆咚的多危險啊,人家也不允許小孩子下井,你就提個別的要求吧,玩具呀,書包呀,衣服呀,我保證滿足你。

    余小卉突然就想到了裙子。他們班有一個同學(xué)小枝,她媽在南京那邊打工,據(jù)說在洗腳房上班,所以總是遭到同學(xué)們的嘲笑,說她媽整天抱著別人的臭腳丫子,像抱著豬蹄子一樣啃呢。有一年小枝的生日,她媽寄了一條裙子回來,這可把小枝給高興壞了,她穿著那條粉紅色的裙子,站在講臺上轉(zhuǎn)了幾圈,有些得意地說:抱著豬蹄子怎么了?豬蹄子多好吃??!我媽即使抱著豬蹄子也是穿著裙子的,你們的媽穿過裙子嗎?你們自己穿過裙子嗎?

    從此,再也沒有人嘲笑小枝了,反而又嘲笑起了余小卉,說她長得這么黑,都因為她爸是個挖煤的。

    余小卉告訴她爸:那就買一條裙子給我吧。她爸那年臘月回家的時候,果然給她帶了一條裙子,是米黃色的,上邊印著細碎的小花。余小卉真想立即穿著裙子在整個村子里轉(zhuǎn)一圈,尤其是去讓小枝看看,但是當(dāng)時天寒地凍,根本不是穿裙子的季節(jié)。她把裙子就掛在床里邊天天看著它,等待著冬天過去,等待著春天過去,等到了夏天的到來。山里的夏天來得比較晚,等到可以穿裙子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六七月的天氣了。

    余小卉在一個晴朗而暖和的早晨,終于穿著裙子來到了學(xué)校。她穿過玉米林中間的時候,微微的風(fēng)從身邊吹過,像個調(diào)皮的孩子一樣輕輕地掀動著她的裙子,讓她感到了一絲羞澀,更多的是舒服和爽快,不像穿著褲子和襯衣,把人包裹得都透不出氣,而現(xiàn)在她的身體是自由自在的,尤其是她的雙腳和雙腿,像剛剛吐出纓子的玉米棒子,走起路來是那么輕快。

    余小卉沒有像小枝那樣站上講臺,而是像一只歸來的燕子那樣,看似氣定神閑實則心臟怦怦亂跳地在校園里轉(zhuǎn)悠著。她走過操場,走過樓梯,走過教室,她的裙子像一塊磁鐵一樣,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甚至上廁所的時候,那種輕松方便,都讓她在心里感慨一聲:穿裙子真好??!

    事情就是在那天傍晚發(fā)生的。放學(xué)的時候已是黃昏,當(dāng)了一天公主的余小卉,正以無比輕快的腳步再次穿過那塊玉米林的時候,有人堵在了她的前邊。這個人叫強子,三十多歲,是方圓幾里內(nèi)有名的小混混。同齡人都外出打工了,而他整天游手好閑,在大路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嘴里一邊嗑瓜子,眼睛一邊賊溜溜地盯著到處看,盡干一些順手牽羊無中生有的事情。那天,他在田間小路上轉(zhuǎn)悠著,正準(zhǔn)備折一根玉米稈當(dāng)甜稈吃呢,遠遠地就看見余小卉像一只燕子一樣翩翩地飛了過來。

    強子堵住余小卉笑嘻嘻地問:你干嗎去?。坑嘈』苷f:我放學(xué)回家啊。強子說:天還沒有黑呢,跟著叔叔折玉米稈吃吧,現(xiàn)在的玉米稈和甘蔗一樣甜。余小卉說:玉米稈是要長玉米的,我才不干這種壞事呢,你趕緊讓開吧。強子說:你的裙子哪里來的?余小卉說:還能哪里來的?是我用錢買的!強子說:我們這小地方,哪里有裙子賣?。课铱磻?yīng)該是偷的。余小卉說:你胡說,我爸去過西安,是我爸在西安買的!強子說:你穿著裙子真好看,你讓叔叔看看你的裙子吧。

    余小卉意識到強子不懷好意,很生氣地說:你是瞎子看不到嗎?強子嘿嘿一笑,說:我就是瞎子,瞎子看東西需要用手摸,你讓叔叔摸摸你的裙子好不?余小卉說:你做夢去吧!強子說:我只是摸摸而已,我想知道裙子是不是布的,裙子和褲子有什么差別。

    那個王八蛋說著話,就把余小卉推進了玉米林,然后把余小卉的裙子給撩了起來……余小卉坐在玉米林里,哭了很久很久,她既害怕又慌張,她對裙子是既愛又恨。那天晚上,她回到家,換上了原來的褲子和襯衫,帶著裙子、鋤頭和剪刀來到了玉米林,先是把裙子剪成了碎片,然后又挖了一個坑,把裙子埋了進去。她知道過不了兩年,她的這件美麗的裙子就會腐爛就會變成肥料,這里長出來的莊稼就會更加茂盛。

    余小卉講到這里,眼淚已經(jīng)掉了下來。我也被氣壞了,端起手中的咖啡杯,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問她:他對你到底干了什么?!余小卉說:他掀開了裙子,而且把裙子都撕爛了,最后是一串腳步聲救了我。我說:你為什么不告訴你爸?余小卉說:我爸不在家,我害怕……

    喝完了咖啡,天已經(jīng)接近黃昏,我以回報社寫稿子為由,沒有參加在靜安寺斜對面的嘉里中心舉行的上海時裝周第一場服裝秀。不過,從側(cè)面打聽到,那天晚上展示的服裝里,有一個叫余順興的設(shè)計師大出風(fēng)頭,她設(shè)計的服裝看上去是裙子,其實是褲子,你說它是褲子,卻有著裙子的美。這些裙褲上印著各種各樣的花草,都是山里的野花野草,狗尾草、白茅草、一枝蒿、白頭翁、鳳仙花、喇叭花、含羞果、馬蘭菊,花花草草上邊還有晶亮的露水。我坐在靜安寺前的臺階上,隱隱約約地聽到了音樂聲和掌聲一直持續(xù)到深夜。我特別希望接到余小卉的電話,但是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收到余小卉的一條微信,她已經(jīng)在返回的高鐵上了。

    和余小卉在上海重逢后的兩個月以后,我遇到了平生的一件大喜事,我被選為記者代表要去北京參加一個大會。在去北京開會之前,我先回老家轉(zhuǎn)了一圈。姐夫余大鵬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你這大上海的人,怎么穿得還不如我們土農(nóng)民?姐姐也跟著提醒,你去人民大會堂呢,穿成這樣是不行的。

    雖然算是“衣錦還鄉(xiāng)”,但是我隨意慣了,那天上身穿著一件藍色棉襖,下身穿著一條牛仔褲,腳上一雙平底鞋,本來就不高大威猛,加上這么一身行頭,于是顯得更矮更矬了,走起路來像滾動的包袱,真不如姐夫這個農(nóng)民有型。正在這時候,我收到了會務(wù)組發(fā)來的通知:正裝出席。

    我趕緊在百度里查了查,所謂的正裝是指:適用于嚴肅場合的正式服裝,而非娛樂和居家環(huán)境的裝束,比如西服、中山裝、唐裝等服飾,都屬于正裝的范疇。

    我天生就不喜歡西服,尤其是再打上領(lǐng)帶,裹得人渾身不舒服,簡直比上吊還要難受。西裝西裝,自然是西方人設(shè)計出來的。西方不是宣稱什么自由嗎?卻弄出這種酷刑一般的服裝,真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我便問姐姐,余家村有什么商場可以買到像樣的唐裝嗎?姐姐便告訴我,余家村沒有,這得去縣城,現(xiàn)在流行定做,你去縣城量身定做一套吧。

    我突然就想到了余小卉。我是當(dāng)天晚上獨自一個人趕到余小卉的裁縫鋪的。她的裁縫鋪位于丹鳳老街的鳳鳴路上,鳳鳴路不遠就是丹江河,夜宿鳳鳴路可以聽到河水流淌的聲音猶如鳳凰鳴叫一般,據(jù)說許多詩人當(dāng)年從光滑的石板路穿過,留下了優(yōu)美的詩——不過,自從建了新城,丹鳳老街就已衰敗。

    余小卉的裁縫鋪更是隱藏在一個古老的小院里,沒有任何牌子,也沒有任何廣告。問起余小卉的名字,根本沒有人知道,問起余順興,也沒有人知道。但是問起裁縫鋪,人家就都知道了。

    余小卉看到我說:你還是穿一件西服吧,你說過不穿裙子的女人不算女人,我想說不穿西服的男人那還算男人嗎?起碼是算不上成功的男人!你既然不喜歡拘束,我就給你做一件休閑西服,不用打什么領(lǐng)帶,也不用穿襯衫,配著圓領(lǐng)的T恤就好,下身也不用穿什么西褲,只要穿著牛仔褲就行。這樣既莊重,又簡潔大方,和女人穿裙子一樣寬松舒服。

    那天晚上,量腰圍、量肩寬、量身高、選布料、打樣、裁剪、縫紉、墊肩、燙熨、釘扣子,余小卉的手像一條聚精會神的魚,在我和布匹之間游來游去……

    余小卉整整忙了一個通宵,在太陽已經(jīng)升上頭頂?shù)臅r候,把一件西服穿在了我的身上。緊接著又帶著我去了一次商場,挑了一件白色T恤和一條牛仔褲,再回到裁縫鋪把T恤的袖子和下擺、牛仔褲的褲腳,都改裝了一番……這就是大家后來從電視上看到的我:一件休閑風(fēng)格的西服,一件白色的T恤,一條天藍的牛仔褲,一雙灰白色的運動鞋,都不是什么世界名牌,而是余小卉一手打造的杰作,顯得那么得體、合身而優(yōu)雅。

    我從試衣鏡里看了看這一身行頭,感覺像是換了一個人,贊嘆地說:真不愧是朱順興的徒子徒孫啊!余小卉拍了拍我的肩膀,無比得意地說:你就說自己帥不帥吧?我說:帥,確實帥,而且比以前年輕多了,這不就是新郎官入洞房前的樣子嗎?

    我盯著面前的余小卉情不自禁地叫道:余小卉,余順興,黑寡婦……余小卉聽到我叫“黑寡婦”的時候,仰起帶著黑芝麻的臉看著我,有些意外地答應(yīng)了一聲——唉!我說:你真行??!我們趕緊入洞房吧!

    我有些激動地抱住了余小卉,但是被她輕輕地推開了。她笑瞇瞇地說:小心衣服!你這次去北京也要注意一點,不要把我們的衣服弄臟了。我說:臟了就臟了,反正開完會以后,沒有什么場合需要了。余小卉說:怎么沒有場合?。∧憬Y(jié)婚的時候可以再穿!

    我突然才想起來,我這個早已經(jīng)過了而立之年的剩男還沒有結(jié)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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