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短章（組章）

徐 源（貴州）

紙 馬

它以火焰嘶鳴，沒有一片灰燼可在時光中拒絕呼吸。

我是一個沒有坐騎的人，自行車被盜后，寄居城市十多年。每日用腳掌上的血泡，換取水中的星辰。

沉默的紙馬！

我在愛情中找不到它，我在詩歌中找不到它。

一天，火燒云點(diǎn)燃這座城市，它以火焰向人們致敬。

紙馬，風(fēng)沙一樣在黑暗中站起。

我相信一切熄滅，我的悲傷終會譜成月光。

最美的孤獨(dú)

石磨碾壓著山谷的空曠。

那一年，遠(yuǎn)嫁的姐姐像初長的苞谷，掛上紅穗，成為某氏。

挖土的少年，土地沒給他答案，土地給了他影子和貧瘠的時間。

少年是我二爺爺，他在地里撿拾堅硬的石子。他把鳥拋向天空，背向落日，一生未娶。

風(fēng)，刮著人世間最美的孤獨(dú)。

一半青春

天花板上，兩顆燈泡，一顆被摘掉，另一顆還掛著，并不斷吐出乳膠漆，把悲傷涂抹成白色。

遠(yuǎn)行的人還在，春光大好。

一座被推平的山，要多少年才能在殘破的石骨間種植花草？

她因乳腺癌切掉一半青春。

跳舞時，她總覺得失去平衡的胸脯，少了一個音符。每到夜晚，她努力把燈光堆砌在空曠的疤痕上。

關(guān)于愛情，她從不會因?yàn)樾浅蕉鳒I。

紫色的心跳

懸崖邊，有一座小房子，里面裝滿紫色的風(fēng)。

我把門打開，韭菜坪被吹得空曠、遼闊。

落日，被吹成一粒燈火。

只有星辰，才能住在兩千八百米的帳篷里。

從帳篷里走出的人，身披月色，像一朵韭菜花在八月敲出的心跳。

博物館

喉頭上割下的時間，從一座城市劃過。

大象喘著氣，趴在陽光下。每日，我與音樂相愛，交換聲帶。讓大象繁殖，在腐蝕的氣息中。

大象活成博物館，我們瞻仰不同側(cè)面的自己。

玻璃里投射出時間，照亮我。

玉龍雪山

我俯身下跪，玉龍雪山站起來。

它在天上，打磨雪白之心。

學(xué)會熱愛高處的輕紗、衣袖和內(nèi)心的蟋蟀，把人事萬象，拓在粗糙的紙上——就像從泥土里挖出的東巴文。

你們說過的話，玉龍雪山聽得見；你們擠在人群中的每一次離別與擁抱，玉龍雪山看得見。

你們所祈求的，玉龍雪山饋贈給你們；你們所獻(xiàn)出的，有人拿去搭建民間。

掬雪而食的你們，在玉龍雪山下繁衍影子。

時光如一錠銀子，是雪鑄的。

音樂是雪鑄的，麗江古城是雪鑄的。我暗戀的云在高處，心有所屬，只是早了些年月。

人生慰藉不過如此，爬上玉龍雪山，頭發(fā)就白了，大風(fēng)抱緊我的蒼涼。

人 群

我喜歡在人群里走動。

有時，我踩著別人的足跡；有時，別人踩著我的足跡。

沒有兩種命運(yùn)，像兩條平行線。

世間縱橫，萬象交錯。在人群里，我呼出的氣，下一秒，就成了別人喉頭上的音樂。

雙井寺

井干涸，寺廟早已被毀。

鋼筋、玻璃、世人的步履，早已替代了經(jīng)文。

城市如洪流，侵吞一個人的記憶。

殘存的那口井，藏在狹窄的角落，像一只干癟的眼眶，里面存積幾粒頑固的石子和經(jīng)年的光陰。

井沿上盛開小小的苔花。

提空桶的老人，在幽暗的光線里折疊自己的步履。

父 親

有時，我夢見父親，他背著我在一條沒有盡頭的夜路上行走。

父親已去世多年。

每次驚醒，光從窗外探進(jìn)，照著我。

柳 芽

柳芽貼在修長的枝條上，像一瓣瓣音符，有的是甜的，有的如流水絲滑。有的清爽而有著淡淡的苦澀，像極了人間的味道。

春天，微風(fēng)輕，柳芽如舌，那么嫩。

那么柔??！舔著我心里漣漪。

山居夜感

夜幕覆蓋大地，勞累一天的人們已死去。

蟲鳴在農(nóng)具上，風(fēng)抱緊原野。

鼾聲搖曳，主宰沉?。?/p>

初春，一株枯草踮起腳尖，它的根部藏著月光，即將萌芽的是我內(nèi)心莫名的蒼茫。夜鳥是黑暗醒著的部分，它沉默著、沉默著。

在太陽升起前，我們不會融化。

老人與海

一位老人坐在輪椅上看海。

海走后，留下老人，搖晃著月光。

當(dāng)我懷念那逝去的一切，海水便在我的眼眶里起伏。人生所有廣闊，只因我也放下心中遠(yuǎn)航的船只。

老人走后，留下月光，把世間悲傷浸染成一幅水墨圖。

屠 戶

村里的張屠夫年邁時，常拿著一把銹跡斑斑的刀把玩。

他把刀別在腰上，經(jīng)過廟門，幾粒清脆的聲音從刀里溢出。

秋天，樹上的蟬還在鳴叫。

瓦片上的陽光，還在滑落。

其實(shí)，他不做屠夫已多年，現(xiàn)在，銹跡斑斑的他，忍受著時光的折磨。

他把人間別在腰上，經(jīng)過我，幾片落葉從人間飄下。

路上的行人，還在移動影子。

溪里的流水，正洗著高遠(yuǎn)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