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園（五首）

左鐘

女人秘史

一把鋤頭在她肩上扛了很久，一個籃子

在她腰間掛了很久，一件褶皺的衣服

在她身長穿了很久。一支錐子扎進

她生繭的肉里——很久。

她在車間軋過棉花。勞工市場的民工

都是舊相識。她懂得怎樣去維系生活的

色調。將自己扮成暖色的雄獅

或像一顆被狠狠地扔在地上的彈力球

在引力的捶打之下，借勢

變換軌道，不給痛苦可乘之機。可

生活的邊角料猶如一股巨大的冷空氣

席卷著她?？耧L隨時準備給她一記

響亮的耳光

她像一塊脫皮的舊墻面立在新土上。

往日的景象早在她的頭腦中土崩瓦解

她要她勞動，她要她知道??婦女能頂

半邊天

炎 癥

風讓人疼痛。她站在風里，摁住

自己的傷口

路過車輛的噪聲像一只粗糲的手爪

撕破她單薄的衣服，劃爛她

柔弱的皮膚，向她的腎臟而去

這些年，她早已習慣接受

她不能忘記地一段不盡人意的往事

那些瑣碎，猶如空檔滑行

失控，哭泣，一次次從夢中驚醒

它們的駐扎，如一群覓食的螞蟻

在她的身體，密密麻麻。無法

掌控

她嘗試做過多次掙扎。比如，頭腦

驅動身體撞向慘白的墻壁。比如，

把自己溺進水里

現(xiàn)在，她不再決心什么。她站在那里，

一輛火車從她的頭頂飛馳而過

現(xiàn)在，她不再想象什么。她站在

那里，空蕩的街道像一支單掛的圖釘

沒有人走過

動物園

——致時代，兼致GZH

早班車播放著公交快訊，未虛化的樹

從車窗透過。我們打包好時間，坐車來到

動物園。遺忘與虛無，我們之間相隔的三年

已郁郁蔥蔥，你臉上脫掉了稚氣，欲望的

代銷點貼著“售罄”。這個夏季

氣溫在一天天上升，科威特廢棄輪胎廠

亞馬遜和澳大利亞森林，像柴禾干枯而絢麗

填滿廢棄的爐灶。我們開始進場

先是嘲笑滿目的樹與“動物園”顯得極不相宜

而后，我們見到了諸多種類的鸚鵡

你嚷著要看海豹，想看它們拍著肚皮逗笑你

可我只看到兩只海豹繞著水池賽圈

我們又見到了老虎、獅子、大象、熊貓

可我只記得我們分離，在一個夜晚

困頓又疲憊

你背過身去，我找到了一生難言的癥結

手 套

我們完整地開辟了一塊新地界，

破舊的電瓶車從北到南，滿街都是

尾氣味

你把手套戴上我的手指，像把時間

掰開，讓我細數(shù)生命中的那些縫隙

我的骨骼在低語，皮膚已脫落好幾層

如同一面因透水而開裂的墻壁

這個冬天，新聞報道了一些時事：

海鷗被積雪擊退海岸，人類正經(jīng)歷

百年不遇的極寒天氣，歐洲面臨供暖危機

我身體的火焰正在失溫，恒溫爐慢吞吞的

很久才吐出一縷熱氣

所幸，居家的人還擁有暖氣和地熱

車駛到了你家樓下——

我停住自己，像停住一駕過失的馬車

我摘下手套，攥緊了五個手指

煙花、鞭炮、倒計時……

相同的聲音即將塞滿我們的耳朵

生之欲

多年后，我站在那里，在他面前，

一只蜘蛛被線垂了下來

此刻，我們的火車完成了變軌

這沉重的貨物只留下搬運的陳跡

北方，一個多雨的季節(jié)。父親

搬出梯子，我擦拭門窗上的玻璃

我租借在一個冬天

我滿心的不滿已成為枷鎖

我敲定的時間已成為過往

晚年猶如一條老狗。蒼老得不成樣子

我們一起看了舞女，喝了

勾兌的雨水

我的手指伸入你枯槁的頭發(fā)

走進了自己的海域

我仍不清楚，你的海面有多寬廣

我知道，誰立在花叢中，

誰就要被擇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