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薇薇
前幾天的一個晚上,先生和朋友聚完餐回到家,拉著我聊起了這些年和我相處模式的變化,或者說是,我的變化。
從最開始,我覺得什么都要以自己的標準行動,到后來我可以接受他的想法不生氣,再到現(xiàn)在我允許自己生氣但不控制他的行為。
他感慨于我的變化,我也是感觸頗深,順手發(fā)了朋友圈。
一位女性朋友看到后跟我講了一些她和先生之間的情況。聊了幾句后,她說了這樣一句話:“我知道不能用自己的標準去要求別人,尤其是兩個人有差距的時候?!?/p>
當時我聽到這句話,覺得說得挺在理的。但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我們離事實可能還有一點點距離,甚至說“一字之差” ——婚姻里的兩個人,沒有差距,只有差異。
漢語詞典中,對“差距”的定義是這樣的:差距是指事物之間的差別程度,特指距離某種標準的差別程度。給出的例句是“學(xué)先進,找差距”。而“差異”的定義是:區(qū)別,不同。
雖然僅有一字之差,但兩個詞的含義是完全不同的。差距是以某種標準來衡量,如果達不到,就是有差距。但差異是將兩件事或事物進行比較,如果不一樣,可以說有差異。
對比來看,他們雖然都帶有“不一樣”的意思,但差距更多地指向孰優(yōu)孰劣,是帶有偏向性的;而差異則是中性詞匯,不含褒貶之意。
當我們說對方和自己有差距時,其實是在說,我是好的,你是差的。這種好和差的區(qū)分,背后蘊含的是“優(yōu)越感”。
而婚姻最忌諱優(yōu)越感。美國心理學(xué)家高特曼和羅伯特·列文森是婚姻問題的資深學(xué)者。他們對美國中西部的79對夫婦進行了長達14年的跟蹤研究,其間有21對夫婦結(jié)束了婚姻。
他們通過觀察發(fā)現(xiàn),特定的消極行為與離婚有著密切關(guān)系,包括大聲呵斥、表現(xiàn)出蔑視或發(fā)生沖突時不理對方。
為什么這樣的不愉快更容易導(dǎo)致分手?心理學(xué)家將其歸結(jié)為一種優(yōu)越感。
我們生活在一個到處都在比較的社會,對于任何事情都在嘗試找標準,分好壞。上學(xué)的時候,我們比學(xué)習(xí),看分數(shù);工作了之后,比進步,看職級;甚至到了婚姻里,我們對于兩個人的“檔次”,也都要嘗試分個清楚。
然而,當我們在彼此中判斷出了優(yōu)劣,覺得自己比對方更好時,并不意味著自己更強,而是意味著我們不太能把對方的意見當回事?;谶@種認知,很難設(shè)身處地地為對方考慮,從對方的視角看問題,也很難在婚姻中看見對方。
舉個簡單的例子:對于做家務(wù)勤快與否,一方的標準是9,另一方的水平只有5。那么,在5和9之間,就是他們的認知偏差區(qū)間。對于低的一方,即使他努力做到7,也很難進入對方的視野,被另一個人看到。
而更關(guān)鍵的是,無論是9、5,還是7,其實從來沒有絕對標準,更多的只是自己的主觀判斷而已。
這樣的相處模式就會導(dǎo)致夫妻雙方對同一件事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樣子,看似天天在一起,實際可能生活在兩個世界:一方看到的是7和9之間的差距,而另一方在意的是5和7之間的 努力。
長此以往,兩個人達成共識越來越困難,一方的不滿和另一方的壓力,讓彼此的相處變成了消耗。
如果我們用差距來形容兩個人,其中就包含了好與壞的評價。之所以說這樣的評價缺乏合理性,是因為沒有任何一件事是絕對好或者絕對壞的。
有一段時間,我總是為自己做事謹小慎微,擔心別人感受而苦惱。我希望自己能夠更加灑脫一些,多照顧自己一些,過得隨心所欲一些。
有一天,我偶然間看到一個直播,講的是如何利用自己的優(yōu)勢。里面講到了這樣一件事:團隊要組織開會,會議室的桌子上,有一個杯子被放在特別靠近邊緣的地方。有好幾位同事都徑直走了過去,沒理會杯子,但是有一個人停下腳步,把杯子往里邊推了推。
直播的主講人說到,推杯子的這個人,平時做事非常認真,總是會考慮到很多人的想法和感受,能夠非常負責地把工作完成,甚至還能主動幫助同事,這是她的優(yōu)勢。為了讓她充分發(fā)揮優(yōu)勢,公司決定由她來負責部門的工作統(tǒng)籌以及部門間的溝通。
那些不關(guān)注杯子的人,的確沒有那么心細,但他們可能更大膽,更勇敢,可以在其他方面施展特長。
婚姻不是職場,舉這個例子不是說我們要在兩個人的關(guān)系中發(fā)揮特長,物盡其用,而是希望說明,陽光的背后是陰影,陰影的反面也是陽光。當我們覺得對方哪一點不夠好時,可以想想另一面有哪些好處。
就像我曾經(jīng)不喜歡自己的謹小慎微,但是后來也明白,正是這一點讓我能夠認真地做事,高質(zhì)量完成任務(wù)。
回想剛結(jié)婚的時候,我最不能接受先生的一個方面就是他從來不計劃三天以后的事兒。
那時候,我覺得自己愛規(guī)劃,有目標是好事,他整天啥都不想,沒任何規(guī)劃,往小了說是個人目標不清晰,往大了說是對家庭不負責任。
但后來我慢慢發(fā)現(xiàn),愛規(guī)劃不一定完全是好事,緊盯計劃就會少了靈活,計劃之外的情況發(fā)生時就會產(chǎn)生極大的失控感;而不計劃不一定是壞事,因為不認為必須要怎樣,所以就可以從容地面對任何場景,見招拆招,表現(xiàn)得更淡定,也更能隨機應(yīng)變。
在我們的腦子里,有很多的“應(yīng)該”,或者說,有很多需要遵守的規(guī)則。這些“應(yīng)該”就像內(nèi)置的程序,決定著每個人的習(xí)慣和行為模式。
可每個人內(nèi)心被植入的想法都不同,當兩個人生活在一起,就會互相觸碰對方的底線。
這的確會讓人不舒服,并一次又一次挑戰(zhàn)我們的認知。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樣的觸碰和挑戰(zhàn),也是讓我們看清自我的 機會。
它讓我們?nèi)ニ伎?,這樣的要求來自哪里?即使做不到又怎樣?當我們真的去思考、去探索就會發(fā)現(xiàn),我們總是被機械地要求,嚴格地照做,卻很少去想做不到的后果。
它就像一間沒開燈的房間,我們以為里面有鱷魚和怪獸,不能輕易打開房門;但當真正去面對,就會發(fā)現(xiàn),里面空空蕩蕩,所有阻止我們的,不過是自己的想象。
打破內(nèi)心的“規(guī)則”,其實不會必然帶來什么不可承擔的后果,相反,它就像放開了分割我們生活的“警戒線”,讓我們更自由和靈活。
兩個人在一起,總會因為同一個類型的問題吵架,感覺就像關(guān)系的卡點,碰到就爆。這樣的問題,其實絕大部分都是因為缺乏有效溝通。
回想我和先生以前的相處模式,大多數(shù)時候,我跟他說話并不是在表達自己,而是在揣測對方。當他做的和我想的不一樣,我不光會對他的行為不滿,還會認定他行為的原因,并且不接受他的解釋,覺得解釋就是狡辯。
從我自身來說,溝通的目的是希望他能改變行為模式,像自己想的那樣做,但實際的效果卻是他從不“認錯”,也沒什么 改變。
真正有效的溝通,目的其實不是改變對方,而是表達自己,讓對方清楚自己的感受,以及一件事情對自己產(chǎn)生的影響。
有意思的是,我們費盡心力想要讓對方改變時,通常費力不討好,還容易破壞關(guān)系。但是當我們只是想表達自己時,卻可能得到意想不到的結(jié)果。
孩子剛上幼兒園的時候,我對先生早晨起床時間晚感到 不滿。
對我自己來說,每天晚上的時間都用來陪孩子,早晨就希望有時間做一點自己的事兒。但有時候趕上孩子醒得早,還要繼續(xù)陪她玩,就完全沒有了自己的時間。
剛開始,先生是雷打不動7點起床。對他來說,這個點不晚。洗漱完,吃口飯,再去上班,一點都不耽誤。可是,這就意味著如果孩子7點前醒了,我就要放下手頭的事兒來陪孩子。
一段時間后,我心里就有些不滿意。當時給他“定性”就是懶,不考慮我的感受。但后來想想,這樣的溝通,八成又是吵一架,要不就換個方式試試。
于是,有一天上班路上,我就跟他說:“你每天7點起床,孩子的事兒都是我負責,這樣我就沒時間做自己的事兒了?!蔽冶緛硪詾?,他會像往常一樣,找一堆理由。結(jié)果沒想到,他想了想,說,那我以后早點起。
當對方的行為讓自己不舒服,最有效的就是表達清楚事實、感受和對自己的影響。這樣的溝通,不是為了要改變對方,而是要尋求對方的配合;不是為了指責對方,而是為了尋求理解。
這種說話方式也避免了對方因為感受到指責而激起本能的防御。當他覺得自己有做或不做的權(quán)利,也有影響別人的能力時,反而更愿意出手行動。
我有一個朋友講述過她和先生之間的矛盾。這位朋友是很注重營養(yǎng)的人,平時很少吃“垃圾食品”。
有一天,她和先生去逛超市,看到了辣條,勾起了饞蟲,便買了一包。當時因為超市沒有小包裝,她買的是一大包,但理智告訴她不能吃這么多,于是她選擇吃一點,然后把剩下的扔掉。
先生不理解她的做法,覺得這么做不合適,非常浪費。兩個人為此多次爭執(zhí),誰都不能說服誰。
扔掉一包辣條,對兩個人的生活其實都沒有實質(zhì)的影響,但他們就是沒辦法達成一致。這樣對自己沒影響,就是單純“看不慣”的事兒,就是兩個人的價值觀沖突。
如果這樣的價值觀沖突不是影響關(guān)系的大問題,通??梢圆扇〉姆椒ㄊ巧塘砍鲆粋€灰色地帶,擱置爭議。比如上面提到的這位朋友,他們最后的解決辦法是——可以扔,但是別讓先生看見。
還有另外一位朋友,先生愛干凈,家里都要整整齊齊,但妻子并不需要時刻整潔,收拾多了反而找不到東西。最后的解決方案是——書桌是妻子的保留地,無論多亂,先生都不 干預(yù)。
年輕的時候以為,兩個人的親密關(guān)系應(yīng)該是沒有秘密,步伐一致。但現(xiàn)在明白,我們只是對方生活的一部分,那個在婚姻中還能保留的自我,才是親密關(guān)系最難能可貴的部分,也是彼此尊重和長久相處的靈魂。
那晚聊天的時候,先生跟我說,剛結(jié)婚的那幾年,他拼盡全力想要讓我知道,我們可以不一樣。
我要說,十二年過去,我領(lǐng)會的不只是我們可以不一樣,更重要的是,我們的不一樣值得好好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