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洛伊
張愛玲有個名句:“愛到底是好的,雖然吃了苦,以后還是要愛的?!睈圻@命題太大了,也似乎重要得有些過頭了。言談里不斷被點名的愛與被愛,和行動上的“沒有那些世俗的欲望”“我只是嘴甜我心里沒你”“愛別人不如愛錢愛自己”像兩條縱貫線那樣平行延伸著。
那么,我們來聊聊“被愛”這件事。
人們常說,被愛的人是飽滿的,是完整的,因為人人獨來獨往,總需要“更好的一半”來完善自己,而完善的方式往往被人們看作被愛。
在過去,無論是東方宣揚的“女怕嫁錯郎”的社會觀念,還是西方描繪的王子公主式的童話世界,經(jīng)濟層面上,女性都是弱者,始終渴望著白馬王子來重塑她們的人生。經(jīng)濟上的薄弱使她們在愛情中處于被動,被動的內心激發(fā)出被愛的欲望,這里的被愛或許含有情感寄托,但更多的還是表達著“被保護”或者“被拯救”的原始訴求,因為她們希望這份被愛能夠去掉她們本身在經(jīng)濟上、社會上,甚至階級上的瑕疵,以此讓她們更完美。
進入當代,女性擁有了更多的經(jīng)濟自主權,這使得她們在進行性別博弈時有了更穩(wěn)固的根基,而這一根基不僅帶來了物質和經(jīng)濟上的獨立,更喚起了精神和意識上的復蘇,讓女性明白了被愛的力量不再像過去那樣強大。包裹著被愛的糖果色泡沫被點破,兩性關系中真實的被愛展露在女性眼前。
此時,“被愛”變得透明起來:它并不偉大,也不完美,它孤零零地在情感世界中游蕩,尋找著一個生命體。當被愛無法像過去那樣改變女性的人生時,它慢慢轉變?yōu)橐环N精神層面的溝通。這時的被愛,從“被保護”變?yōu)椤氨焕斫狻被蛘摺氨获雎牎?,它所體現(xiàn)的精神不再是過往的“完整人生”,而是“豐富人生”,或者“讓一個人的世界少點單調”。
在《愛在黃昏日落時》里,獨立而富有人文精神的女主角塞琳在出租車上對男主角杰西說:“被愛有什么意義呢?如果我和我男朋友一起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但我感到很孤獨,那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呢?這種孤獨比我一個人待著的那種孤獨更令我難受。”
也許事實如此,當兩個人的孤獨大于一個人的孤獨,被愛也失去了那份有趣。從經(jīng)濟到精神,從改變到豐富,被愛的腳本和定義時刻都在改變,它的維度不斷變寬,它的意義也不再薄弱、單一,不過被愛的價值似乎已被女性挖掘殆盡,因為它的力量的確被高估了。
但在兩性關系中,只有女性追求被愛嗎?其實不然,男性也一直追求著“被愛”。從男性的角度而言,被愛實則是“被肯定”——被肯定魅力四射,被肯定家庭幸福,甚至是被肯定事業(yè)有成。
在一段失敗的感情結束后,我們通常會自我懷疑——“我是不是不夠好”,或者“我是不是不值得被愛”,甚至得出“我就是不值得被愛”這樣的自我毀滅式結論。我們也時常忘了,兩性關系始終基于“兩”這個定量,而“兩”則代表了兩個獨立個體的相互作用,只有當兩個個體認同自己,肯定自己時,兩性關系中的兩個載體才能更融洽地契合。
美國社會學家Marshall McLuhan在出版于20世紀70年代的《媒介即信息》里提出了“后現(xiàn)代社會,媒介內容即一切”這一理念。他認為,“媒體是我們五官的延伸,人類的情感、感官甚至是知覺都將展現(xiàn)在媒體上,一覽無遺”。無形的愛似乎也被作為展覽品,陳列進媒體這個大眾博物館。
進入流媒體時代,各大社交媒體為所有人打開了通往虛擬世界的窗口,生活日常、工作瑣碎、閑暇娛樂紛紛成為人們的“藝術品”,它們被展覽,被觀賞。愛,也沒有逃脫。一時之間,“秀恩愛”逐漸興起,人們利用愛在社交媒體上展示被愛的優(yōu)越和被愛的幸福。情侶之間的親密無間成為流媒體時代獨有的奢侈品。而沒有這類奢侈品的年輕人則被劃分至另一個階層,他們張望著被愛的人,渴望社交媒體上的光鮮,渴求流量中被愛的權利。
海量信息的聚集使文字變得冗雜,新聞變成快餐,愛也變得廉價。信息技術促進了約會軟件的發(fā)展,愛逐漸變成了廣告,被鋪天蓋地地粘貼在各大社交媒體和約會軟件上,待人訂閱和使用。愛的訂閱期限變得隨意,訂閱費無限制暴跌,愛似乎變成了如同可樂一樣的消費品,唾手可得的愛情成為一種習慣,我們不需要再努力付出追求愛的舒適,只需享受分秒之間被愛的快感。
也許被愛是象牙塔塔尖的絕佳風景,也許被愛是無條件的回報,也許被愛是誘人的廣告,也許“被愛至上”,但被愛始終是來自付出的回報,是取自他又還之于他的義務,是雙方在肉體和精神上共鳴所產(chǎn)生的回音。
我們因為被愛所以學會了如何愛。這種觀念也逐漸變成了經(jīng)驗,影響著越來越多的人。畢竟在愛與被愛這場實驗里,被愛是輸入,而愛是輸出,只有當輸入積累至一定數(shù)量時,我們才能進行輸出。這樣的正統(tǒng)經(jīng)驗慢慢變成了習慣,使得許多人寧愿在被愛中尋找愛的方法論,等待著被愛。
被愛往往能迅速為人營造不可或缺的親密和溫暖,因為它讓我們怦然心動,讓我們心跳加速,讓我們墜入愛河,也讓我們付出一切。所以,作為群體中的一員,每個人都尋找著那份獨有的被愛,成為生理和心理上的需求,猶如一面鏡子,讓我們明白人性,也讓我們了解自己。
在電影《春光乍泄》里,梁耀輝與男友何寶榮一同來到布宜諾斯艾利斯,但中途糾紛不斷,兩人的關系以分手結尾。分手后的梁耀輝哀傷、失落、沮喪,但最終釋懷。他走了他們以前走過的路,看了他們曾想去看的大瀑布,最后一人回到香港,開始自己的生活。
天涯海角,潮起潮落。也許被愛是義無反顧的保護,也許被愛是守護,是心滿意足,但信息流量之后,實驗需求退去,精神心靈之上,唯有自愛才能守恒。在遇見下一份愛前,愛己愛人,然后喜歡,輕吻,快跑。